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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太阳还高高挂在梢头,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滕粟跺了跺脚,转身又坐了回去,把腿也蜷起来踩在椅子上。
光看这怨气冲天的表情也知道她又没抄完,玉无心屏退小芸,走过去一看,扇柄啪的敲在桌沿上。
“三个字?从我出门到现在你才写了三个字!?”好歹月头还磕磕巴巴能给他挤出一段连成串的句子来,最近生意忙,回来的晚,疏于督导,已经放宽要求了,她倒好,越写越少,前天十来个字,昨日十个字不到,今儿更好,“一尺二”,三字七笔多省事,过两天干脆就免写算了!
滕粟下巴一扬:“三字经嘛!一日写三字,不多不少正正好。”
“我叫你抄三字经了吗?”玉无心用扇柄轻敲她的头,就算是三字经,一日只写三字?哪个夫子敢这么教。
滕粟转过脸忿忿不平地抱怨:“本来就该先学三字经呀,三个字三个字,就算不懂意思也能朗朗上口,好背得很,我现在还记得噢!这个茶经啦,字都不认识几个,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看都看花眼了,还怎么写!”
“这一段我已对你讲解过。”一个月前就逐字逐句拆解给她听,还亲身示范,为了这短短一小段,足足耗了他半天工夫,那日在书房里磨到日落月升,一辈子的耐性都快花光了。
“忘了呀!”一下讲那么多,像念经一样,到最后都把她念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哪还能记起半个字?
忘了……废了那么多口水被她两字就打发了,玉无心开始头疼。
本以为她喜欢喝茶,必会对茶事感兴趣,一旦有兴趣学起来也快,不请夫子是因为他觉得死板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乏味,或许不太适合她的个性,看来这想法还是太过乐观。
“罢了,明日你就改抄三字经吧。”
“一日三字?”
玉无心瞥向她光彩熠熠的大眼睛,缓缓吐了口气:“三日抄完。”
“不可能!”三字经又不是没学过,那么多字,以她的速度,若是想在三天内抄完,就连一点玩乐的空闲都没有了。
她气鼓鼓的跳下椅子,攥紧拳头正要抗议,忽然一条嵌着翠玉石的银链子垂到脸前,链头悬挂的正是徽刀门的令牌。
“你不是总怕令牌会弄丢吗?镶上链子便没那么容易掉了。”
玉无心蹲下身帮她把链子戴在颈上,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毛糙的触感变得柔软光滑,看来这段日子养得还不错,虽然依旧下巴尖尖,但面色愈见红润,有父母的好底子在,就算眼下还不成形,假以时日定然能被雕琢成精致的美玉。
“原来你要令牌是去装链子了,我还以为……”
“嗯?以为什么?”玉无心眯起双眼。
还以为是为了防止她逃走才强行没收。
“没有、没有~”这种恶意揣度当然不能告诉他,滕粟摸着链子上的翠玉石爱不释手,拈着玉石凑到窗前,在阳光的照射下,绿色的石头逐渐变成剔透的冰晶,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好漂亮!”
似乎被她的好心情感染,玉无心也不由自主露出快慰的笑容,起身坐在椅子上,轻拍她的脸颊:“你喜欢就好。”
滕粟偏眼瞧去,微微一怔,原来他也能笑的这么自然……不是挺好看的吗?难怪丫鬟们聊天时的话题总是在他身上打转,听说有几个姑娘以为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还偷偷掉过泪,简直匪夷所思,怎么看他们也不可能是亲生父女吧。
虽然老姑说庄主的实际岁数比看上去大不少,而她则像个小娃娃,再加上二人眉眼间真有那么几分相似,说是父女也不会有人怀疑,挺多背后嚼些“年少风流”之类的舌根,毕竟爹有了,娘还不知在哪里呢。
这种年纪的男人,早就该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了,别说眼前这位还是个相貌堂堂,事业有成的富商,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权势样样不缺,孑然一身过着清茶白水的日子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按常理来说,哪怕没妻室也会有几个红颜知己吧。
有吗?看他每日来去匆匆,似乎都在忙生意上的事,也从不在外面过夜,应该……不会有吧……
呼,太好了,认了个义父已经很超过了,她可不希望再莫名其妙多出个义母来。
第6章 交心从谈心开始
雕梁画栋、玉砌金阶,廊院楼台重重相连,道边摆满山水盆景,庭内百草争芳,奇花斗艳。
滕粟跟在玉无心身后边走边看,啧啧咋舌不已,过了三道门才算进入外院,这罗家果真是名副其实的豪商巨贾,钱多到把金银珠宝都贴在门面上了。
她以前多次番强进来偷摸扒拿,原来只是在佣人们的鸡窝里撒野,根本连凤凰巢的边都还没沾上。
不过比之罗府的富丽堂皇,她还是更喜欢玉竹山庄的清幽雅致,虽然仆从不多,但人情味十足,哪像这里,个个被铜臭熏得鼻孔朝天。
比如方才出来迎门的小厮,见玉无心一身朴素的青衣儒衫,还当他是上门求生计的教书先生,当下就挥手赶人,若不是总管及时赶到,少不了要吃这一顿闭门羹。
两个月以来的勤俢苦读,把三字经抄到手软,终于让铁打的义父心软,同意带她到庄外透气散心,只是……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为什么非要先陪他来谈生意不可?
交代了一句“不可乱跑”便把她丢在花庭里,虽然茶食兼备,还找了个丫鬟翠喜随侍在侧,可这也谈的太久了,无趣到想满地打滚。
他只说不可乱跑,没说不能闲逛,于是滕粟打起精神,准备将罗府里里外外逛个遍,领略一下何为豪门深苑。
在翠喜的陪同下穿廊过亭,没逛多久,就见三名服饰华贵的女子在一群绿衣丫鬟的簇拥下迎面走来,翠喜连忙欠身行礼,原来她们正是罗老爷的三位千金。
当中穿明黄衫裙,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叫罗月,是正室的女儿,举手投足间颇有名门闺秀的大家风范,另外两个是偏房生的,红衣的叫罗柔柔,垂头敛目,看起来有些畏缩,蓝衣的叫罗春屏,长相在三人之中最为美艳,但脸上有丝蛮横之气。
罗月吩咐下人在院里摆上一桌茶点,牵着滕粟的手坐在桌前,“爹也真是的,谈生意紧要,却也不能怠慢了贵客,来,想吃什么别客气。”伸手将绿豆糕托到她面前。
滕粟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罗月笑了笑,侧过身,从丫鬟手中接过绣绷子来刺绣,罗柔柔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咬着下唇像在沉思,一会儿又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罗春屏的表现就相当直白了,见滕粟狼吞虎咽,眼中尽是不屑,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听说你是玉庄主的养女,看起来不像呀。”
养女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像,说的不是废话么。
滕粟抬头甜甜一笑,也不应声,接过翠喜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对话中的嘲讽和刺探充耳不闻。
罗柔柔靠过去,细声细气地说:“先生与父亲交情甚笃,却从未听他提过有个义女。”
没听过是当然的,前不久才认的嘛。
滕粟装傻充愣,舔着指尖的糖粒,都说她像小娃娃,小娃娃懂什么呢,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了,别指望从她这里打探到任何事情。
边吃边偷眼打量这三名气质各异的富家小姐——
罗月始终姿态从容,眼波不动,看来只是为了尽到地主之谊才不得不作陪,但两个妹妹的动机可就没那么单纯了,三句话不离玉庄主,一口一个先生,叫得柔情款款。会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罗春屏与罗柔柔对谈间夹枪带棒,一个尖酸刻薄,一个绵里藏针,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姐罗月最是超然,夹在两个妹子之中稳如泰山,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适时吐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来缓和气氛。
大户人家的姐妹都是这种相处方式吗?本以为亲人聚在一起总是平和温馨,没想到也有这么暗潮汹涌的一面。
将徽刀门的令牌握在手里轻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滕雪的面容,胸口猛然一窒,她不想回忆,在街头摸爬滚打时,为了求取生机总有做不完的事,心思也容易分散,安逸下来后反倒没办法克制……
神游之时,头顶被敲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敲人的凶器又是那柄作恶多端的紫竹扇。
“叫你在书房外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渗着凉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瞬间平息了这一方的燥气,让两名唇枪舌剑斗得正酣的千金小姐立时化干戈为玉帛,双双含笑起身。
“玉庄主。”
“柔柔见过先生。”
滕粟从头颤到脚,若说罗柔柔的声音本就轻柔那也罢了,罗春屏刻意憋细的尖嗓子着实叫人吃不消。
跟玉无心共同过来的还有罗震威老爷子与一名武夫打扮的中年大汉,据说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这就是你刚认的养女吗?不错,确实像你玉家的人啊。”
说着伸手要去摸她的头,玉无心衣袖轻甩,不着痕迹地挡在前面,“小女顽皮得很,在下可为此头疼不已。”
宋元超哈哈一笑,突然敛声正色道:“玉庄主,别怪我多言,前日味江河下游发现了两具尸体,都是年头失踪的小童,据闻那白发鬼食一人便要再抓一人替补,所寻皆是未足十六岁的童男童女,你居住在那附近,令千金又恰合这个条件,千万不可大意。”
玉无心颔首,脸上像戴了一张狐狸面具,始终笑容可掬,但滕粟却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宋元超一席话后逐渐变的冷森阴狠,甚至可以感觉出是在强抑怒气,瞧,握扇子的手捏的都发白了。
!!!
辞别罗员外,二人一同到玉门楼用午膳,上了阁台入雅座,将伙计、茶博士都遣退到房外。
滕粟拉起竹帘子靠在窗边,俯视底下喧闹的街市:“这茶庄生意真好,说起来……它叫玉门搂,跟你一个姓呢。”
“不奇怪,我名下的茶庄。”玉无心盛了一小碗甜汤递过去,看她日渐粉嫩的脸蛋,真是倍感欣慰。
原来他是这里的老板,怪不得掌柜的一见他就喊爷,说意外吧……也没觉得太稀奇,姓方的矮冬瓜整日在她面前吹嘘主子有多了不起,要吃惊也早就惊过了。
喝了口汤,被甜眯了眼,见玉无心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忍不住问道:“义父,刚才在罗府,你好像挺憋屈,宋镖头也没说错话呀,还是你跟那个白发鬼有仇?嗯……听说宋镖头的威远镖局也被他杀了十来个镖师,死的可凄惨了。”
“噢,是吗?”憋屈?亏她想起来用这个词。
怎么说呢?被泼脏水也不是头一次,怒归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插手这桩麻烦事,对于世人而言,白发鬼就只是个传说,最好能让传说化为永恒,早就是牛鬼蛇神了,哪一天被传成阎王老爷他也不会意外。
只是千万别让他碰到凶手本人,否则一定会很乐意让那家伙亲身体验一下掏心挖肝的痛快,前两个借他的名在青城山下夜劫茶商的贼匪,估计现在身上已经能开出茶花来了,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喝口闲茶而已,无奈黄泉不开门,却偏有人要往门缝里钻,想不成全他们都难。
滕粟默默的划饭,他又露出阴险狠毒的表情,虽然心中疑惑加深,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了,尤其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死人和鬼怪实在很影响食欲,况且她对那只白头发的恶鬼也没太大兴趣,她感兴趣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