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咱们走之前,罗老爷叫你考虑一下结亲的事……要结什么亲?跟谁?”前不久还庆幸没有义母真走运,没想到该来的总归会来,和尚有还俗一说,道士也有火居的,真想不成家除非当太监。
    眼下该关心的是——她有选择义母的权利吗?
    玉无心挑眉:“你在意?”
    “当然!你不是我义父?跟你成亲的人不就成了我的义母吗?怎么可能不在意。”气哼哼地说完这一句,偏头看向窗外,擅自做了她的义父,将来又会擅自为她找个义母,是不是也该问问她的意愿?别以后生一窝出来管她叫姐姐,想想就冒火。
    玉无心拉下竹帘,挡住她的视线,偏头托腮,盯住她泛红的小脸,不开心了?怒气何来——值得玩味。
    “罗员外是有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春屏与柔柔,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做你……义母呢?”
    春屏?柔柔?
    叫的可真亲热,先前见他温和有礼,迷的两位大小姐晕头转向,奇怪,那种狐狸似的笑脸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哪里让人心动了?
    “一个都不要!我才进门没几个月,你就要帮我找义母?两个女人我都不喜欢,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泼辣货,娶哪个回来受罪的都是你。”
    感同深受啊,玉无心暗爽在心里,终于有人把他的心声说出来了,每次去罗府还要兼带陪客,为了生意他能忍,陪陪而已,娶回来?敬谢不敏。
    虽然勇于说出实话这点值得赞赏,但基于为人父的职责,不对的地方也绝不能姑息。
    “女孩儿家说话不可这么粗鲁。”
    “哎呀,你是个大男人,别成天计较这种小事。”滕粟夹着筷子挥了挥手,热心地端起碟子把满满一碟梅子姜丝辣瓜拨进他碗里,“大厨子跟我说您老最喜欢吃酱腌小菜了,来,都给您,趁热快吃吧。”
    玉无心不知道是该先吐口血,还是先把她捞起来打一顿,他最喜欢吃酱腌小菜?明明是她最讨厌吃才对!
    如果是个男孩,他必定把“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原则奉行到底,可对着个小丫头,打也打不出手,骂……也不敢骂太重,哪怕外表再小,实则年已及笄,就算看起来没心没肺,但眼中偶尔浮现出的忧伤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是个已懂得藏心事的少女。
    “太嗜甜对身体不好,你这么挑,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对于她过去的经历,起先不问是不感兴趣,若能彻底放下那是最好,但近来却发现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刻意回避,怕是有什么心结。
    滕粟咬着筷子垂下眼帘,“以前没得挑当然有什么吃什么,有的挑了不拣喜欢的是傻子。”
    又是这么故作轻松的语气,以为看不到眼睛就能隐藏所有的情绪吗?殊不知她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内心。
    “粟粟,你与滕雪是在何处失散?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来,以便我差人继续搜寻。”
    “我……记不得了,大概就在这附近。”
    玉无心眯眼端量,发现她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刮,果然有事隐瞒。
    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次说假话时她都会有类似的举动。
    徽刀门遭遇变故的那年她才八岁,若是在那时就孤身一人,会淡忘亲情也不奇怪,但她是吗?
    起先也没太在意,后来从小芸口中了解到她时常攥着令牌发呆,早上起床时会把“芸姐”叫成“雪姐”。
    人的适应期通常在半年到一年之间,由此推断,姐妹分离应该不会超过两年。
    如果真的是失散,她不可能会安心呆在庄里,可至今从来没听她提过要出外找寻,依他猜测,原因只有一个——滕雪已经遭遇不测,没有必要去找一具尸体。
    若真是这样,为何不直说,还是不愿意对他这个刚认没多久的义父吐露太多?
    该把这件事问清楚吗?
    ……怎么他也跟着纠结起来了,难得一次对别人的事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兴趣,可这别人是他要尽心教养的义女,任何强硬的手段都不能用。
    况且这丫头并不是受逼迫就会轻易屈服的软骨头,越是逼,她的逆反心越重,在抄经读书上就可窥见一斑,最后还是以利相诱才让她乖乖听话。
    吃软不吃硬,想让她放下心防,看来要再多放下十倍的耐性。
    所以……
    “粟粟,以后在庄里遇到什么不顺心,有什么不满意都尽管说,义父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交心从谈心开始,只能等她自己乖乖坦白了。
    第7章 闲话家常
    “以后在庄里遇到什么不顺心,有什么不满意都尽管说,义父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这句话,滕粟根本没放在心上,一来庄里处处顺心,再来就算是要闲磕牙也有一众丫鬟能讲趣闻给她听,谁耐烦跟一个半老头子闲腻歪。
    说他是半老头子一点都不假,除了谈生意,回来就是茶茶茶、书书书,半年如一日,估计十年也还是如一日,有点新鲜的瞅瞅吗?
    带她出去玩也都是——巡庄、谈生意、喝茶吃饭,想看斗鸡和斗蛐蛐儿呀,他老人家没空,也不允许她独自去市里。
    哼,倒是有商友邀他去青楼看花魁,当然是被婉拒了,不过当时有她在场,估计就是想去也拉不下面子答应,如果她不在,那可难说。
    坐在花园里洒谷子喂小鸡,远远见方大海走过来,手一招把他唤到面前:“大海,义父以前有没有去过青楼?你跟他最久,来说给咱听听。”
    边上几个丫鬟连忙围了过来,端凳子的端凳子,抓瓜子的抓瓜子,庄主上不上青楼——这令人振奋的八卦就算好奇死了也没人有胆探问,难得小姐这么体贴,一开口就直捣黄龙。
    方大海平时就最爱吹捧玉无心,最近主子出庄不让他跟,庄里也没个知心人聊天解乏,满肚子的料正愁着没地方倾吐,既然小姐想听,他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立即也拖条凳子坐了下来。
    “去过去过,洛阳第一妓院凤仙搂,名满天下啊。”主子只交代不能透露他的江湖身份,去青楼这事应该没必要隐瞒吧,据他所知,许多风流才子都以能入凤仙楼而感到自豪。
    “凤仙楼?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呀。”丫鬟小香插嘴:“我老家在汴京,有次凤仙楼里的花魁应诏入宫献舞,巡城时那气派、那规模,西夏公主来的时候都没那阵势哩。”
    “他去那儿干什么,谈生意吗?”真说不出嫖妓这两个字,滕粟心里的不痛快远远压过了对凤仙楼的好奇。
    方大海拍着大腿,满脸得意:“什么谈生意,咱主子可是凤仙楼老板的入幕之宾啊!那妈妈平日里极少见客,就连楼里的姑娘也大多没与她照过面,可咱主子一去就直接被请进她的香闺里,嘿嘿,这关系,可不寻常。”
    滕粟的脸沉了下来:“那妈妈长什么样?”不是说他洁身自好不沾女色的吗?果然男人都一个胚子——下流!
    “被招待的只有主子一人,我算哪根葱,都在外面侯着呢,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见到。”他大惊小怪地瞪着眼,好似这问题提的有多可笑,“不过依我看准是个绝色大美人,没见主子对其他女人瞧都不瞧上一眼吗?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的打算,不是心给人拴住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丫鬟翠玉捧着腮帮满面苦恼:“若是楼里的姐妹还好赎身,妈妈……这还不能赎吧。”说着看向身边同样皱着脸的小红,小红摇摇头,又看向小香。
    小香戳着下巴想了想:“不方便吧,能赎早赎了,看来咱玉竹山庄注定是没主母了,也好啊,有小姐就够了么。”不都说主母难缠吗?说不定还会故意刁难下人,小姐可爱又亲切,像邻家小妹妹似的,庄里上下都宝贝得很。
    这诚恳实在的窝心话,换做平常听,肯定心里美滋滋的,可眼下滕粟实在是笑不出来,满脑子“入幕之宾”“绝色大美人”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场面,话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早不是就料想过了吗?可听矮冬瓜说出来,料想突然变成了现实,还真有些……不能接受。
    烦……莫名的心烦气躁,做什么都没心思,最近好不容易对读书写字产生兴趣,茶经也好歹能看的下去了,不过今天例外,听了那些“风流韵事”,回到屋里,对着桌上的白纸,手指头一根也不想动。
    绝色大美人,……在她印象里,娘亲和雪姐都很美,可她们的美是亲人的美好,相貌反倒不重要,而能让男人心动的美,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跳到镜台前展臂提裙,老姑总说她长得俊,日后必定是个美人,日后要等多久?镜子里的这张面孔,双颊微鼓,下巴尖尖,鼻子嘴巴都像米豆一般,整张脸上最醒目的就是眼睛,乌黑透亮,看起来挺灵,她自己对此也很满意,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瘦小的身板怎么看都不够分量,量身师傅说她最近长高了,衣裳也要做大一号。
    踮起脚左瞧瞧右看看,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芸姐,我真的长高了吗?”
    “是,高了不少。”饱含笑意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
    滕粟心里一跳,转身见玉无心斜靠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登时大窘,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对镜搔首弄姿不会都被瞧见了吧。
    “怎么是你,芸姐呢?”
    “她在外面忙。”玉无心直身缓缓走进屋里,往桌面上一瞟,心里直叹气,完完整整一张白纸,滴墨未染,照常——扇柄敲头,“照镜子照入迷了吗?连一个字都没空写。”
    他果然看到了,滕粟面上发热,抱着头咕哝:“别老是敲头,会被敲傻的。”
    “的确,不该敲头,该打你屁股!”说着往椅子上一坐,捞过她作势要往腿上按。
    吓得滕粟忙不迭抱住他的颈项,连声低呼:“不行,那里不能打!”
    “喔?今日一字未写,该当小惩大诫,头也不能敲,那里也不能打,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偏头离远些,摊开右掌垫了垫:“打手心,夫子都是这么罚的。”
    “正好我随身带了戒板,可要重重的打,打到你记住教训为止。”
    什么?戒板?
    她以为扇子小拍两下就能了事,戒板打起来可疼了。
    忙想缩手,指尖却被握住掰平。
    “等等,还是敲头……”
    来不及了,啪、啪、啪连着三下。
    痛……咦?不算痛呀……
    滕粟偏头瞧过去,却见一只指节微突,修长而硬实的大手覆在掌上,掌心相合,清楚地感觉到指间的厚茧,还以为他的手会是软的,平常也没见他做什么重活,怎会这么粗糙?
    正打算翻过来细看,却被他举高抱坐在腿上,转了个身,面对镜台的方向。
    “没心思写字,倒有心情照镜子,好,我就来看看这镜子里的跟外面的有何不同?”捏住她的小鼻子摇了摇。
    总被当成三岁孩童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她喜欢这样的亲近,在茶香的包绕下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被娘亲宠爱的那段时光。
    这是对亲情的渴望?想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曾经所拥有的情感,得到失去的关怀?
    不一样,没有血缘,萍水相逢,对她而言,他就只是个可以亲近,能够依靠的老、男、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