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当爱都不知。
    自她入宫以来,韩贵妃便受了冷落,想起阿叶曾讲过这后宫深院的是非,钟离只觉得度日如年。皇上每夜必来广阙宫就寝,而她心中唯一庆幸的是……皇上并未强行碰她的身子。
    她也是烈性子,进宫当晚,皇上要她侍寝之时,她将藏于身上的匕首抵在喉边,也不说话,只恨恨地瞪着皇上,看他每走近一步,就将匕首逼近自己脖颈一分,直到在颈上划出一丝血痕,皇上方才止了步。
    她没想到,九五之尊的圣上,也会有叹息之时。
    皇上那夜便对她承诺了:“朕不逼你,以后,你会心甘情愿地跟随朕。”
    那以后,皇上每夜都睡在广阙宫,而她就陪在一旁伺候着,直待皇上睡熟了她才会歇着,皇上,就真的没再碰她的身子。
    窗边一抹淡粉身影翩然走过,而后听得脚步声缓缓入了房门,钟离停住思绪,回头望着来人低声问道:“燕子,探得怎样了?”
    燕子将头探向广阙宫门外,朝着周遭小心地望了望,将门紧紧掩死,压低声音悄悄地道:“嗯,探着了,他们没证据抓叶公子,可是把卿叶院里头的小奴抓去了,听说是左惟将军审的。”
    钟离起身踱着步子,神色间的担忧未退去分毫,却更是加重了几分:“如此说来,这个左将军必是要查阿叶了……”
    燕子叹息一声,也随着轻轻颔首:“确是如此,听说小奴也受了刑,皇上知道此事,也不管不问,任由左将军去审,这明摆着就是要查叶公子啊,要是真查出了证据,那叶公子的境况,可真不好说了呢……”
    钟离面色甚是凝重,重回坐榻之上,抬眼望着重重宫墙,飘忽的眼神中显出几分无奈:“燕子,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切莫爱上不该爱之人,若不然,心里头的苦,真是说不出啊……”
    燕子一怔,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宫外系着的那份牵挂又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沉默了半晌,方才回道:“燕子懂小姐的心。”
    她,也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啊。
    钟离苦笑着摇摇头:“不,燕子,你不懂的……”
    听了此话,一直以来都顺从乖巧的燕子却缓缓抬起头,一股酸涩在她的心中弥漫开来,她只倔犟地笑着,而后淡淡地回道:“燕子懂。”
    钟离不再言语,燕子也只静静地陪着她,整个广阙宫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等天色渐渐昏暗了,一抹残阳犹挂西边,钟离方才轻声念了一句:“招呼丫头们收拾收拾吧,他快来了。”
    燕子心知钟离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当今皇上,只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就叫了几个宫女收拾去了。
    钟离自打进了宫,总觉着心里头闷闷的,于是将门敞开。门外,怔怔地站着一身着淡蓝女装的漂亮姑娘,她脚下的毡靴仍旧很长,长到覆住了膝盖,俏丽的眉眼在这深宫之中显得几分落寞,手微微抬着攥成半个拳头,似是正欲叩门的模样。钟离看见她先是一愣,而后随意笑了笑,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问涵楚公主安好……”bookbao8.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道别离·心惆怅 5(2)
    钟离和燕子进宫后,皆发现了一个秘密:韩出,竟是女扮男装混出宫去的涵楚公主——皇上的亲妹妹。
    换句话来说,眼前,此位被钟离称做公主的美貌女子,就是曾与阿叶称兄道弟的韩出。
    涵楚因与皇上是血缘至亲,年纪虽小,却受尽万千宠爱。数月前的一个深夜,她扮做男装偷溜出宫,在京西湖畔巧遇阿叶,化名为韩出,与阿叶结为好友,在宫外度过了一段从未有过的快活时光。
    随着钟离的入宫,她不可避免地与钟离和燕子打了照面,想着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也就揭开了自己的身份——大署公主。
    而阿叶,怕是至今仍未知晓她的身份吧……
    涵楚公主孤身一人进了广阙宫,将房门掩死,便向钟离小心地问道:“阿叶的境况,你可曾得知?”
    钟离让燕子上了两盏茶,待两人一并在榻上坐安稳了,方才点点头回道:“听说了。”
    涵楚的模样有些着急,微微蹙起细眉:“要快快想个法子,不能让皇帝哥哥再查下去了。”
    钟离望着她担忧的模样,心中一阵不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问出了口:“公主,其实我还是愿将你当做韩出……因为韩出,是不会害阿叶的,是吧?”
    她听过这话,愣了半晌,原本无邪如孩童般的眼神中此刻却掺了一股悲凉,待了许久,她方才缓过神,唇角扯起一丝微笑,定睛看着钟离,坚定地回道:“是……你尽可以将我继续看做韩出,因为不论我是市井间的韩出还是大署朝的公主,我都不会害阿叶。”说到此,她稍停了一下,而后强调般补了一句:“永远不会害他。”
    钟离淡淡地笑着,眼神仍旧平静如水,眉间的朱砂被残阳余晖映照着,显出一种寂寞的美。
    她念起这位涵楚公主与阿叶在一起的种种,想着他们曾共登遥亭楼观雪,共坐一张摇椅,更甚者——钟离曾见她挽过阿叶的手臂。
    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晓的过往吧。
    “公主,我冒昧地问一句,若说错了话,请切莫放在心上……”钟离转头,笑望着涵楚,缓缓启唇问道,“你,是否喜欢上了阿叶?若不然,又怎会不帮亲哥哥,而去帮他一泛泛结交的布衣呢?”
    涵楚将茶盏放下,面色波澜不惊,眼神与钟离相对而视,嘴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那又怎样呢,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人啊。而我,也乐于如此,他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人,我也并未想过能与他有什么……你知道,皇帝哥哥是不允许大署公主下嫁平民的。”她说着,声音越加落寞了,到后来,只是喃喃自语着:“我,只将他放心里就足够了。”
    钟离没觉得什么醋意,反而对涵楚心生同情,她轻轻挑眉,笑得一如以往:“公主是从何时……这话许是我不该问的,只是心里实在好奇……公主与阿叶,究竟是如何结识的呢?”
    涵楚抬起头,面色忽变得柔和起来,澄澈的目光望着窗外一抹残阳,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淡淡地道:“是在京西湖畔相识的。那是一个深夜,我换了男装偷溜出宫,途经京西湖畔,听得一阵悠扬的埙曲,当时我便对这吹埙之人充满好奇。那埙曲是从湖心阁楼传出的,于是我四处寻船,想渡到湖心,终让我找着一破旧的乌篷船,那船夫似是去方便了呢,我等不及,便将船偷了出来……驱向他。”
    说到此,涵楚满脸向往的淡笑,数月前那一相逢之夜,是她心里再也抹不去的回忆:“其实,我幼时曾不慎落水,此后便开始惧水了。当船驶到阁楼周边,我望着湖水,不敢上前迈步。恰在这时,埙曲停了,他慢慢起身朝我走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他向我笑了,我在宫中见的那些笑脸,无不是谄媚或是奉承,只有那夜,我初见他那般柔和的淡笑。他将手伸向我,说‘别怕,我拉你上来’……”
    涵楚就说到此,转脸笑望钟离:“嗯,大体上就是如此遇见的吧。”
    钟离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又将其轻轻放在桌案上,心中念起正处于困境的阿叶,便不再言语了。
    涵楚呢,沉浸在自己绵长的回忆中,甜蜜、酸楚、担忧一并袭上心头。
    自她将手交给他那一刻起,阿叶便藏在了她的心里啊。
    虽然,她心中也是知晓的,阿叶只将她视为兄弟而已吧……
    道别离·心惆怅 6
    漫长难耐的严冬似是永远到不了尽头。
    宫墙似牢笼一般,将人心禁锢着,冲不破,走不出。
    天色终于灰暗了,最后一丝残光也自西边悄然逝去。
    广阙宫外,一抹明黄的身影悄然而至,示意传驾的公公噤了声,而后屏气凝神倾听房中之人的一言一语,规规矩矩的侍从们无一不是恭敬地倾着身子。
    涵楚与钟离都未觉出,方才之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君王的耳中。
    待听得房中没了动静,他才朝身边的许公公摆摆手,许公公迅即铿锵唤道:“皇上驾到——”
    广阙宫众婢跪行宫礼,皇上大步踏入,眼神温柔望向恭敬欠身的钟离,抬臂一拂,牵着她的手儿坐于榻上,又宠溺地看着涵楚:“楚儿,你也在啊。”
    涵楚细眉微蹙,待回过神来便可爱地一笑,赖在皇上身旁坐下,撒娇般道:“皇帝哥哥,楚儿有个事儿……”
    钟离心知公主所求之事必与阿叶有关,嘴上虽不言语,却忍不住揪起了心。
    皇上温和的面色不改,一面饮茶一面笑着应道:“除去离妃入宫之夜与人私会一案,其余之事尽可随你意。”
    涵楚一怔,轻咬着唇角望向皇上,不料他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请求的言辞还未出口便被拒回了,思量了一阵,终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起身离了坐榻,扑通一声屈膝而跪:“皇帝哥哥,楚儿就是求你不要再追查此案了。”
    皇上眯眼望着跪于冷地的涵楚,自他登基以来,对这个小妹宠爱有加,她几乎从未行过如此大礼,此时此刻,她竟为一个布衣平民下跪。
    “此案不查,天威何在?朕心中早已料到那厮为何人,也知你与他私交不浅,朕已将此案交与左将军主审,你莫要白白浪费口舌了。”皇上的余光瞥向钟离,见其仍是安静地端坐着,微顿片刻,接着道,“怪只怪他不识时务。”
    涵楚话未出口,钟离便随着一并跪下了,低声求道:“皇上,既然您心中知底,臣妾也不再多言了,只求您随了公主的意,也随了臣妾的意,这个案子就此作罢吧。妾身自此一心一意居于广阙宫,再不多想宫外之人、宫外之事了。”
    此话一出,皇上也不言语了,只怔怔地望着座下朝他跪着的两女,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无名的妒恨。
    阿叶,你究竟有何本事,竟让朕的宠妃、宠妹都为你这般……
    他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淡笑,示意钟离与涵楚平身:“既然你们都为那人求情,朕也可随了你们的愿。”话说于此,涵楚的脸上现出一抹快活的甜笑,她将皇上的话打断:“皇帝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不近人情的!”
    皇上皱了皱眉,未回涵楚的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钟离一眼,淡淡地道出一句:“今夜,你侍寝……私会一案,就此作罢。”
    涵楚的笑意僵在嘴边,木然地望着钟离,只见钟离眼中泪光微闪,过了半晌,似是终于狠下心来一般,低声回道:“是……”
    皇上颔首,径自自桌案上端起杯盏,笑饮清茶。
    等不得她的心,就先得到她的人吧。
    涵楚无声地退去了。
    夜幕彻降,宫灯寂静地燃着,终在深夜被熄灭。
    燕子临行前偷偷望了一眼闺房里钟离模糊的身影,擦净眼角的莹泪,终于掩门而去。
    这晚,卿叶院终于迎来了主人的回归。
    阿叶坐在榻上,斜靠着榻边的木背,凝神望着小婢在炉火中添炭,忽觉出房中的熏香气似是比以往浓了很多,便朝那眼生的丫头淡淡一笑,唤道:“香料往炉子里头撒上一小撮儿就成了,今儿个这味儿重了点儿。”
    那小丫头一惊,忙着回道:“叶主人莫怪,小婢头回给您放香,不知量……以前这活儿都是小奴姐姐干的……”
    阿叶听得这话有些失神,忆起昔日里小奴忙里忙外的身影,心中添了几分歉疚,伤处偏偏又不合时宜地作起痛来。他只眯起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按着自己的胸口,强忍了一阵终还是愤愤地道出一句:“那个狗头将军,下手还真不留情……”
    听得门嘎吱一声响,阿叶懒懒地扭过头朝门边望了一眼。只见鹏儿推门而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朝着阿叶玩笑道:“可有阵子没听过你骂人了,今儿个算我有耳福,又撞上一句。”
    阿叶朝着那小婢摆摆手,示意其退下,待见她掩好门,眼神便似沉在回忆中一般,沉默了许久,才抬脸朝鹏儿懒洋洋地笑道:“是吗,其实我……可会骂人了呢。”
    “嗯。”鹏儿随口回了一声,躺在阿叶的摇椅上,顺手捏起桌案上的一个果子,先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接着又一口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起来,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你是在心里骂,我是在嘴上骂,所以我……比你实在。”
    阿叶盘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