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圣命有变,因得知与君定亲,特令今夜进宫,千思万绪道不清,唯愿临别得终见。待君,京西湖畔。
    离
    阿叶轻捏着字条,凝神望着那熟悉的笔体,眉头轻轻地蹙着,而后踱步到桌案边。昏黄的烛火下,小奴依稀觉出他的神情有几分无奈。
    “叶主人,您……”小奴歪头望着阿叶,关切地问道,“出了何事?”
    阿叶抬脸,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字条放到烛火边引燃,须臾,那张薄纸便化作一片灰烬,阿叶轻声道:“这几行字……可留不得啊。”
    小奴心中也随之一震,喃喃问道:“莫不是钟离小姐的字?”
    阿叶淡笑,朝小奴摆摆手:“罢了,你忙了一天,且先下去吧。”说到此,阿叶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羹汤,笑意不退,接着道:“这个留下。”
    小奴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忐忑,她犹豫着退去,待走到门边,仍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关切道:“叶主人,您……要顾着自己啊,毕竟,毕竟钟离小姐是皇上看中的……”
    阿叶微微一怔,随后便含着笑微微颔首,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去吧。”
    小奴回一声“是”,便迈着轻巧的碎步子退去了。
    透过窗棂,阿叶抬脸望着夜空中朦胧的寒月,深叹一声,而后垂下脸,将碗中的羹汤喝尽,又换上一套黑袄,便踏门而出。bookbao8.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道别离·心惆怅 1(2)
    这黑袄是钟离赠的,只因他深爱红色,便将其压在箱底,从未穿过,今夜既是与她见最后一面,他便将其换上了。
    夜深风冷,街巷中三三两两地走着几位路人。
    阿叶揣着怀炉,漠然望着匆匆而过的行人,脚下似是有些僵得挪不动步子,怀炉暖着手,却无人暖他的心。
    京西湖畔那淡青色的身影终于映入他的眼帘。
    钟离孤身站于湖边,一身的青绿与夜色相融。阿叶停住步子,凝神望了她许久,舍去心中那怦动的情愫,将往日的微笑浮上嘴边,淡淡地唤道:“等久了吧……”
    钟离蓦然回首,见着阿叶那一身黑袄,身子不禁怔住了,随之回过神来,声音哽咽,脸上却含着笑:“不久。你穿这黑袄确不比往日穿的红袄好看,此后,还是莫要穿它了。”
    阿叶低头轻笑一声,朝着钟离迈步而去,待到她身边,便抬眼望着夜湖的隐隐波光,随声道:“嗯……只此一夜吧。”
    钟离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忽地转过身子扑于阿叶怀中,阿叶手一颤,怀炉翻落在地,顷刻间熏香之气飘浮荡漾。他迟疑地抬了抬手,犹豫半晌,终还是将手放下了,任由钟离倚在自己怀中哭闹。
    “我舍不下你,舍不下你……”钟离反复呢喃着这话,待了许久,忽然抬头望着阿叶,沉声道,“你带我逃走好不好,我不要进宫,不要当后妃……”
    阿叶回望着她憧憬的双目,沉默了一阵,终于无奈地笑了笑,自嘲般回道:“这之中的因果岂是我俩逃走就能一了百了的?若真逃去了,钟伯伯怎么办,灵儿和鹏儿怎么办,卿叶院大大小小又怎么办?他们皆会因你我而遭受罪责的……阿叶不能因一己私欲害了他们啊。”
    钟离的眼神黯淡了,她从阿叶怀中挣出来,落寞地望着夜空寒月,微叹一声,“阿叶,你我相识两年,你从未说过……爱我。”
    阿叶只觉心头微微发痛,却不知该回以何话了。
    钟离忽而笑了,声音随意,却显得几分委屈:“你有才华,有智谋,可是……你不懂爱。”
    阿叶竟被钟离说得不解了,只淡淡回问道:“何意?”
    “你从何时才发觉爱我?”钟离回过脸,直视阿叶的眼睛,神色中满是期盼,“我只问这一句,你将心底的想法告知于我,我也就安心入宫了。”
    阿叶抬手抚着她眉心的朱砂,待过了许久,方才回道:“花灯节初遇,我敬佩你的文采;遥亭楼相逢,我欣赏你的琴音;得知布坊之图出自你手,我仰慕你的才华;再……我喜欢你那一点朱砂。”
    钟离听罢阿叶之言,原已平息的泪光竟又夺眶,她只低下头,喃喃道:“你这不是爱,不是爱,不是爱啊……”
    阿叶看着她的泪,不解她话中之意,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钟离打断了:“进宫的时辰早已过了,怕是他们在四处找我吧,此番违背圣命,不知进宫会怎样……”
    阿叶心一颤,抬脸望月,果见时辰已过,恰在此时,听得一个尖声自身后响起:“找着了,才人在这儿……”阿叶转过身子,看许公公慌慌张张地朝一旁身着铠甲之人唤道:“竟与男子私会,左将军,快快抓了他!”
    顷刻,兵将们分成两路,一路将阿叶团团围住,另一路将钟离押入了皇轿。阿叶忙乱之中扯下一条碎布将脸遮住,欲适时脱身,无奈兵将将其死死缠住,只得动了武。
    阿叶虽身怀功夫,可与百名兵将动起手来却是吃了几分力气,正当他将兵士们打退了几分,欲逃身之时,忽见那左将军挥着强劲的掌力直直地朝他逼来,阿叶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掌。
    这掌直直地拍在阿叶的胸口,受掌之初,他便觉体内血气翻涌,随之便是心口一阵剧痛袭来,他暗叫“糟糕”,竟遇上此等状况。他下手处处留情,不想这左将军竟是如此狠毒,他急中生智,撑着身子,假意攻左将军下盘,待左将军出招防御之时,阿叶又忽地收了招式,用尽全力朝左将军上身出拳。
    这一招,虽伤到了左将军,却也使得阿叶再无招架之力,趁着左将军愣神之际,阿叶甩袖脱身而去。
    左惟反应过来欲去追阿叶,却听钟离的声音自皇轿中响起:“你要去追他,是要将我放在这儿?”
    左惟定下身子,他受了皇命来护送才人进宫,此时不能因一个不明男子便辱了圣命啊……想到此,他走到轿前,与许公公对看一眼,朝轿中问道:“那人可是阿叶?”
    皇轿之中的钟离并未答话。
    左惟冷哼一声,朝手下几名兵将沉声令道:“你们几个,去追那逃犯,他受我一掌,已不是你们的对手了。其余人,随我一并护送才人进宫。”
    那几名被令追寻疑犯的将士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有个领头之人诺诺地问道:“将军,我们上哪追啊?他早就没影儿了……”
    左惟望着寒夜碧波,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就去卿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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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别离·心惆怅 2
    更夫敲着竹梆子在街中走过,声调绵远悠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话仿似恒久不变,比情感要牢固得多。
    廊下的摇椅一起一伏,轻轻地晃荡着,只是椅面上已空无一人。
    小奴在廊中徘徊着,期盼的目光不时朝院中寻着,怎奈却迟迟不见那人的归来。
    每夜,一到这个时辰,她都要为阿叶泡脚的,这两年来的习惯一直维持至今,而方才她如往常一样进到阿叶的房中,却只见烛灯燃着,照亮整个屋子,阿叶却未在房里。
    她便一直等着。
    泡脚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阿叶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一身黑衣的装扮,忙乱地进了房,淡淡瞥了一眼房中的小奴,又看了看地上盆中盛放着的洗脚水,也未言语,只顾着将身上的黑衣脱下。
    小奴不解:“叶主人,您这是?”
    阿叶还是未发话,面色在烛火下显得几分苍白。他将黑外衣脱下,一把扔进炉火中,瞬时炉中腾起阵阵焦煳的烟雾,火势突盛,夜行衣就在火中烧成一片灰烬。他的步履有些不稳,扶着桌案走到窗边,顺手推开窗子,烟雾便飘出房,被院中冷风吹散而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阿叶关上窗,在床榻上躺下,棉被盖住身子,歪头朝小奴道:“他们来查,你便说我刚睡去。”
    小奴未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敲门声便响了,她看了看床榻之上装睡的阿叶,心底微微有些不安,踌躇了些许,终还是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身着黄衣的护卫,他们来势汹汹,问也不问就要朝屋里闯。
    小奴伸手一拦,将外来人阻在屋外,道:“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小哥们此番登门有何事?”
    带头之人从腰间摸出令牌,将其放于小奴眼前一晃,而后令道:“开门。”
    小奴回以一笑:“我不认得这令牌。”
    那人暗暗咒骂了一句,几乎是朝小奴怒吼着:“我叫你让开,我们是奉令来抓逃犯的!你拦着我们不敢开门,是因叶主人不在房中,怕我等发现吧?”
    小奴不慌不忙地淡笑,耐心地回着:“我说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
    他“呸”了一声,一把将小奴推开,径自带着人直闯进房中。小奴的身子撞到门框,呻吟一声,见几人闯了进去,又忙着拦道:“都说主人已经睡下了……”
    床榻上,阿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懒懒地倚在床榻上,眯眼望着房中突然闯入的几人,而后歪头朝小奴问道:“咦,院儿里头来客家了啊,我说怎么这么吵呢……”
    小奴心中虽知阿叶之话为假,却配合地回道:“这几位小哥不听劝,非要进来,扰了您歇息,小奴不好。”
    阿叶自榻上懒懒地坐起,顺手将一边的裘袄披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连眼神中也透着一抹浓浓的倦意:“对了,这深更半夜的,各位怎来我这院子里头做客了?”
    带头之人的神色有些犹豫,又不好直接问阿叶是不是逃犯,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得将令牌递给阿叶,问道:“叶主人,我们奉命来此抓逃犯,您可见着一个黑衣蒙面之人闯入贵院?”
    阿叶摇摇头,淡淡一笑:“阿叶睡得早,没觉出有人闯入,各位怕是白来一趟了,若不嫌弃,就在我这小院儿里歇歇脚吧。”
    护卫的眼光在房中搜寻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可疑之处,便歉笑着回道:“打扰叶主人了,既然无人闯入贵院,我等即刻就走,叶主人歇着吧……”说到此,他看阿叶的胸口似是起伏得厉害,额上也渗出些汗,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虽然嘴角仍勾着一抹淡笑,身子却只是懒懒地倚在榻上,想起那逃犯已受了重伤,便试探着问道:“看叶主人的脸色,莫不是身体有恙?”
    阿叶听完此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将被子掀起,懒洋洋地下了榻,踏着稳步走向他,回说道:“承蒙关爱,阿叶一向体健着呢。”
    他忙作揖应道:“夜深天寒,我等先退,不便之处还望叶主人见谅。”
    阿叶将他们送到门边,目送几人走远,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隐于夜色之中,方才放心地将门掩死,身子却无力地倚靠着窗边,勉强迈着步子,坐回了床榻上。
    小奴蹲下身子,将手伸入洗脚水中试了试,仰头朝着阿叶笑道:“水还热着,小奴伺候您洗脚。”
    阿叶先是一愣,而后便看着小奴笑了,笑得如往常一般平静,丝毫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只是温和地笑着,那仿佛已成了他的习惯。
    无论心中有多么苦,他总是在淡淡地笑着。
    “洗脚……好啊。”他说完,将脚放入温水中,笑意不退。
    小奴用熟练的手劲为阿叶揉按着,仰头望着他,脸上是纯真的笑:“小奴喜欢给您洗脚。”
    阿叶想回说些什么,却似再也忍不住了似的,身子微微一颤,抬手掩口,猛地咳嗽一声,指缝中便渗出血来。
    小奴吓了一跳,慌张地扶住朝后倾倒的阿叶,声音中也带了哭腔:“您这是怎么了,这么重的伤,怎撑到现在才……”
    阿叶抹净嘴边的血,还是那经年不变的微笑:“傻丫头,我若不撑着,方才便被他们抓去了……”
    “啊?”小奴心中仍是不解,只觉阿叶的目光不如往日般亮了,竟杂着一股浓重的哀伤,看得她一阵心疼,“那……小奴要怎么救您呢?去请大夫?”
    阿叶摇摇头,一脸惨淡的微笑:“明日,定会有人审你,你能帮我吗?”
    小奴重重地点头。
    “若他们审问你,你一定要说,今夜我从未出过这间屋子。”阿叶的眼中带着一丝倦意和茫然,“至于我的伤,只怪我疏忽……你去找鹏儿吧,他定会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