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儿呢,又能否解得阿叶的期盼之心?
    深林古宅的隔层之中,灵儿正半趴在隔板上,朝下望着不住咆哮的疯犬。
    疯犬无法跳上底楼的隔间,一时间尽数而散,犬吠声渐远,隐隐约约听到尚医师略显惊慌的声音。
    灵儿望着跑远的犬群,支起身子,眉头微微蹙起了些许,喃喃地道:“咦,好奇怪啊。”
    倚着木墙的秦月听到这一句,只随口问道:“哪里奇怪?”
    灵儿转过脸,在秦月身边坐下,神色中颇是疑惑,言语之间更透出不解:“那些黑犬一见我们上了这隔层,就全都顺着底宅正厅的方向跑开了,你不觉得它们太有灵性了吗?”
    秦月微微颔首,朝隔层深处指了指:“还有更奇怪的,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因这隔层很暗,灵儿也看不太真切,便站起身子朝前走了两步,隐隐地见到地面上似是有一些水印,细看过后方才见这水中掺着一丝丝红色,不知怎的,心中忽地就害怕起来。
    “这……是什么?”灵儿迟疑地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秦月也站起了身子,闷闷地哼了一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言毕,径自走在了灵儿身前,顺着水流的方向寻去。
    越往里寻,水越发殷红,直待两人小心翼翼地寻到尽头,方才见了水的源头。
    灵儿缩在秦月身后,半眯着眼望向横趴在地上的云夫人的尸体,压低声音呼了一声,迅即缓过神,紧紧掩口。
    锦绸华袄被水浸透,身上好几处砍伤,尸体旁扔着一把手斧,斧刃上残存一丝微红的血迹,右侧是一个很高的木架,架上的木桶倾斜着,水从里面流下,正流在云夫人的尸体上。
    冬祭长·心惶惶 13(2)
    “连云夫人也……”灵儿的声音有些哽咽,用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秦月,“怎会这样……”
    秦月此时也不知该作何言辞,只怔怔地回望着灵儿:“你害怕了?那闭上眼,不要再看了。”
    灵儿吸了吸鼻子,扬起衣袖将眼角的泪珠擦净,泪痕犹在,神色间却显出些许淡定:“不,我不怕,我要把他揪出来。”
    秦月忽觉得她这神色有几分熟悉,略略想了一下,原来是和那摇椅上不时露出的淡笑颇为相似。
    “云夫人清早还在房中,那就是说她是在今儿个被害的,今早我们先看到了陈医师的尸体,当时几人都聚在一起,凶手没空闲的工夫杀人。后来疯犬闯入,大家忙乱不堪地驱犬,也就分散了,那么……”灵儿的话止于此处,她俯下身子,将地上的手斧拾起,“是在这个时候吧……”
    秦月随口插话道:“云夫人又是何时到了这隔层中来的呢?”
    灵儿不解地摇摇头,忽朝底层的通口处小跑而去,秦月紧随着她,待到了地儿,灵儿便趴在了隔板上向下望着,口中轻声念道:“我就说奇怪吧,疯犬怎又都不见了?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了呢。”
    “许是尚医师他们把犬赶走了吧。”秦月倒是没觉得什么奇怪之处,只随口说着。
    灵儿有些犹豫地回道:“那么容易就被驱走了吗……”微顿一下她又道:“不管这些了,先去云夫人房里查查看吧。”
    木梯已断,灵儿一阵抱怨后,还是不得不满脸不快地被秦月抱在怀中方才跃下。
    她不住地埋怨自己,怎如此轻易就被这男人抱了身子。
    殊不知,很久很久之后,久到生死变幻,久到物是人非之时,每每忆起这个暖怀,总让她泪湿满巾。
    宅堂之中,尚医师气喘吁吁地斜靠在椅上,方才驱犬的疲惫和惊吓使得他脸色看上去稍显不适,身上也溅了不少水渍,额间微微渗出了汗珠,他见了灵儿和秦月也没言语,只撑起身子,朝着房中走去。
    王姑娘和小垂也满身沾湿,灵儿隐隐瞥见小垂肩上被疯犬咬过的伤口处又渗出了血。
    “云夫人死了。”灵儿低下头,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楚,指着宅堂深处,道,“那深处有个隔间,云夫人的尸首就在那儿,不过木梯断了,怕是不好上去……”
    王姑娘的身子猛地一颤,双唇微微翕动:“云师父,云师父……”缓过神来,她发疯似的朝灵儿所指之处跑去。
    小垂面色一白,呆呆地望向灵儿:“云夫人……也遇害了?”
    灵儿轻轻地点头,眼睛瞥到她肩上渗出的血迹,生出几分心疼,道:“哎呀,小垂伤口裂了,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呢。”
    小垂虽极力说着不碍事,终还是抵不住灵儿不休的劝解,回房去了。
    将小垂送回房后,灵儿和秦月到了云夫人的睡房之中,将门掩死,开始翻查。
    陈木桌上放着的正是云夫人的胭脂,秦月手捧起那白玉盒,盒里的胭脂膏子泛着花露的清香,他凑到鼻尖一闻,道:“女人家就是爱美,若说这云夫人年岁也不小了,竟还像姑娘一样擦胭脂。”
    灵儿走到秦月身前,拿过他手中的玉盒,细细地看着盒中的膏子,轻轻一闻,疑惑道:“咦?像是京东暗香阁的岳老板卖的胭脂呢。他的胭脂都是亲手制的,自*片到蒸成膏子一手不差,制的胭脂全为上品,在手心点一点,拿簪子尖挑上小点,往脸上拍就行了,也就是他的胭脂才能出这等清香。”
    秦月挑眉淡笑:“你对这些个事儿倒是清楚得很。”
    灵儿微微摇摇头,接着道:“不是,我是想说,就算如此上好的胭脂,若要擦脸也得挑出一点膏子往手心里头拍吧,可你看,这胭脂像是新的呢。”
    秦月凝神看了看,这膏面确是一片平整,并无簪子挑过的痕迹。
    灵儿心中忽地就乱了,只看着秦月在屋中四下翻查着,自己却怔在那里。
    像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人呢,她还要不要查下去……
    耳边传来秦月的唤声:“灵儿,你还带着从陈医师的手里拿回来的那片草叶吧?”
    “嗯。”灵儿平了平心思,重打起精神,摸出身上的那片草叶,朝着秦月走去。
    秦月正翻着一本药书,书本上一面是墨画,另一面是文字的注解。那画只是用墨笔简单勾出的,条条墨线连成一串草叶,秦月又往后翻了翻,道:“这该是云夫人的医书吧,上面记着各种药草的形态、药性、毒性,拿着那片草叶对着找找,指不定能找出点东西呢。”
    灵儿一听觉着有理,也就跟着翻查起来。
    陈旧的偏堂小屋中,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翻着同一本药书。就像小时候,她与哥哥缩在父亲的书房,同地而坐,看办案札记一样。
    许久,秦月终于指着一张图喊道:“找着了,就是这种草!”
    灵儿的眼光瞥向图文的注解,手一颤,紧捏着的草叶一下子掉落在地。
    一切都明白了。
    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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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祭长·心惶惶 14
    月渐高升,院下梧桐的枯枝萧瑟地立着,投下几许稀疏的月影。
    钟离和韩出走后,又独留他一人。
    阿叶觉得身子有些冷,歪头瞥了眼摇椅旁的炉火,小奴一见他这动作,忙着欠身道:“叶主人,院儿里头天寒,这小炉子搁着也暖不了什么,大冬夜儿的,您还是回房里等着吧。”
    阿叶没理会,将裘袄掖了掖,淡淡问道:“还没找着吗?”
    “刚从京东郊野那回来的小哥说了,没找着……”
    阿叶微微蹙了蹙眉,朝她摆摆手,淡笑道:“罢了,劳烦你们跟着急了一天,不早了,再帮着我给这炉子里头加些炭,你早些去睡吧。”
    小奴心里头一暖,轻轻摇头,回道:“瞧您这是怎么说的,小奴不走,小奴陪着您等。”
    阿叶回头朝她笑了笑,也不再言语了。
    月随云动,他看着朦胧的月影,也道不清是寂寞还是担忧,终是在心中浮起丝丝酸楚。
    若是鹏儿在,会不会就好些了……
    他,竟有些想念呢。
    不知等了多久,迟迟未眠的他终还是抵不过倦意,微眯起了眼睛。一旁的小奴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生怕吵了阿叶,没多久又悄声抱着一张棉被走出,轻轻搭在了阿叶身上。
    她近身看着躺在摇椅上渐渐睡熟的阿叶,消瘦的面庞,微皱的眉,黑发稍有些凌乱,一只手从摇椅上垂了下来,她犹豫了好久,终还是轻轻握起他的手,将其小心地放入被子里。
    许是在院子里头待得久了吧,她只觉得阿叶的手很冰很冰。
    她有些心疼这个男人,又不忍将其唤醒,只得在他身旁,静静地陪着他。
    隐隐地,阿叶蒙眬之中似是听到了从街巷中传出的更声,随着更声临近,他的睡意也渐渐退去,懒懒地睁开眼睛,见自己身子上正盖着软绵绵的被子,又望了望一边的小奴,笑道:“呵,我竟睡去了啊。”
    小奴劝道:“您若是倦了就进屋里头睡吧,别受凉,要是灵儿小姐回来了,知道没把您照料好,可会不高兴呢。”
    阿叶动了动身子,刚想回说些什么,就见门卫小跑着传话进来:“叶主人,鹏儿少爷回来了。”
    “鹏儿……”阿叶喃喃地道了一声,顺手撩开被子,从摇椅上起了身。小奴在后边追着给他披了件长袄,道:“会冷的。”
    阿叶淡笑着紧了紧长袄,朝着院外头迈步寻去,走到半路就瞧见鹏儿的青衫长褂在夜风中飘忽着,从不离手的佩剑正别在腰间,手中牵着临别时骑走的枣红骏马。鹏儿见阿叶出来了,戏谑道:“懒鬼,今儿个你倒是长了点良心,还知道出来迎我,也不枉我为帮你查案在外头跑了一个月。”
    阿叶歪头朝着鹏儿懒洋洋地一笑,顺手牵过马儿,道:“嗯,你怎么赶在大晚上的回院儿了?”
    鹏儿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头哈着热气,应道:“其实我昨儿个夜里头就回来了,你让我查的那晨王府里,有个小管家就住在京中,我想着一块连带着他也查完的好,就没回来。咦,对了……”鹏儿忽地想起了什么,停了停又道:“昨儿个怎么好像看见灵儿跟秦月朝着京郊那片荒林子里跑去了?当时天黑,也就是瞄见他们俩的一个背影,没看真切,忙着查人也没来得及招呼,是不是你又让他们帮你查什么呢……”
    鹏儿的话未说尽,阿叶便矫健地跨上马背,丝毫不见了往日的懒散样子,一句话也没交代便急急地出了院子。
    一抹殷红的身影渐渐地隐于夜幕之中,徒留马儿的蹄声在深冬的夜巷中久久回荡。
    一方苦心愁,一方空担忧。
    深林荒宅里被困住的几人被灵儿唤出来,此刻正聚在宅堂之中,也是迟迟未眠。
    陈木桌案上的烛火将宅堂照得通亮,也映出了尚医师脸上颇为不耐烦的神色。他本就看灵儿不顺眼,今时灵儿将众人唤起,让他们在宅中静静地坐等着,却不见她开言,禁不住将长袖一拂,质问道:“你这丫头,有话就快快说尽,你一字不说,让我等在此干坐着是何用意?”
    灵儿不答话,心中也是踌躇万千,只听秦月捅了捅自己,压低声音唤道:“喂,你怎不说话了?不是说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灵儿静默了许久,终还是抬眼淡然道:“将大家唤来,是想告之诸位,小女已经查出凶手是谁了。”
    这话一出口,在座之人无不是惊诧不已,王姑娘站起了身子,声音中显出几分怀疑:“灵儿姑娘说什么,你说你查出了凶手?”
    灵儿朝座下几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久,回道:“是,而且这凶手就在我们几人之中。”
    座下之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再无人言语。
    灵儿埋下了脸,再抬眼时只怔怔地望着对面之人,声音微哑,带着些许不忍,些许失望:“小垂,凶手就是你吧……”
    小垂淡望着她晶透的眸子,忽地有些失神,没待多久又恢复了微笑:“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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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祭长·心惶惶 15
    林子里忽起了夜风。
    京市沿巷里,有几户睡熟着的人家被一阵突来的马蹄声惊醒,随着蹄声渐渐远去,又纷纷入了梦。
    夜巷重归一片寂静。
    垂顺的深红色华袄被夜风吹起,马背之上坐着的,正是市井百姓在茶余饭后最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