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黑犬从屋子壁上的破洞钻了进来,犬声和惊叫声乱成一团,黑犬猛地朝小垂扑去,小垂一声惊叫,便直直地被它压在身下,黑犬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小垂的肩头,小垂吃痛地大喊一声,秦月顺手抄起桌案上的药锤便朝着黑犬砸去,药锤碰在桌边的茶壶上,茶壶倾地而碎,壶中的水洒了一地,一些水渍溅在黑犬身上。
黑犬慌张地从小垂身上躲开,顺着木墙上的破洞逃了出去。
灵儿忙将小垂扶起,扯下一丝布条将她肩头的伤口包裹住,眼中满是惶恐之色:“糟了,外面林子里的那些全是得了狂病的疯犬,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秦月将药锤扔下,帮忙将小垂扶起来:“你怎知道?”
“狂马不触于木,狾狗不投于河。得了疯病的狗怕水,刚才那黑犬看见水就逃,就是疯病之症啊。”灵儿解释着,忽地又是满脸惊慌,“啊……宅子中还有很多地方有破洞,快些将那些洞口堵死,不然外面那千百只疯犬要闯进来了……”
灵儿话一出口,果真从宅子外传来疯犬狂妄的咆哮声,几人一惊,慌忙地跑开去堵洞口,因小垂受了伤,灵儿便随在她身边护着她,她们焦急地望着王姑娘和尚医师堵着洞口,犬吠声势浩大,每每要从洞口闯进之际,秦月就将水泼向它们,以将其赶走,再将洞口用宅内的腐木堵死。
蓝狐缩在墙角微微抖动着身子,像是吓得不轻。
一阵忙乱,终于将黑犬阻在宅外,宅中之人在极度的惊慌和疲惫过后,此时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日头正中,犬吠声也渐渐地平息了。
灵儿扶着小垂坐下,神色中显出几分焦急:“要快快想个法子出去才行,小垂被犬咬伤了呢。”
尚医师似是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本在小垂身旁坐着,此刻倒忙着退离了她,口中说着:“她被狂犬咬过,也染了病,指不准何时病发,还是离远些好……”
王姑娘听这话满脸不悦,站起身子责道:“尚前辈,您是京中的名医,救人本是分内之事,此时此刻您说这话是何意?”
灵儿和秦月实则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比王姑娘直爽。听得王姑娘这话,灵儿只将小垂往自己这边靠,微笑安慰着她:“小垂莫怕,灵儿会护着你的。”
小垂憔悴的脸上牵起一丝微笑,眼中满是感激之色,只轻声道:“谢灵儿姑娘了。”
尚医师却是脸露不屑,将长袖一拂,轻哼一声,道:“无知,这狂病是无治的,就算护得了一时,也避不过一死。”
灵儿眉头一皱,想不到名满京城的尚医师竟是如此鼠辈,一气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顺手将适才用于驱狗的冷水端起,朝着尚医师脸上一泼,冷冷地怒目道:“你若是再说出这话,我便将你推出宅外,让你被疯狗咬死,绝不为你收尸。”
尚医师不料这灵儿丫头的脾气竟这般冲,只站起身来,手指着她怒道:“你这丫头,父母有没有教过你何谓尊老,竟敢跟我……”
尚医师话未说尽,灵儿便怒目而起:“家父家母只教我敬贤良之士,惩无耻之人。”
秦月见状,忙将灵儿拉开,笑道:“罢了罢了,此刻该是想如何逃开,莫再吵下去了。”
听过秦月的话,两人气气地别过脸,也都不再言语了。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陈医师的尸体也只得暂放在宅中,几人勉强吃了些食粮,便回房去了。
许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住了,几人竟忘了,云夫人至今还未寻到踪迹。
灵儿将小垂扶回房,一边帮着收拾陈旧的床榻一边道:“小垂,别将尚医师的话搁心里头,我和那个登徒子一定会顾着你的……”
小垂忽而笑了,略带着疑惑问道:“登徒子?”
“哦,就是那个秦月。”灵儿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接着收拾,“他很让人生厌,也很花心,总和我吵嘴,不过每次都吵不过我呢。”
小垂淡淡的目光透过破旧的木窗,望向深林之中,应道:“其实,若真有个人能整日陪你吵嘴,也是很开心的呢,该珍惜才对吧……”
“我倒是没觉出什么。”灵儿随口回着,见小垂的包袱里露出一个青翠色的竹哨,便拿起来好奇地摆弄,将要放在嘴边吹时,小垂却从她手中一把拿了回去。
她很小心地将其放回包袱中,对灵儿笑道:“这哨子吹不响的。”
灵儿撇撇嘴:“吹不响,那怎还叫哨子啊?”床榻收拾得当了,便扶着小垂坐上去,不经意看见小垂的胸前竟还挂着与那包袱中一模一样的哨子,惊道:“咦?原来是一对呢,是不是心上人送的定情物啊?”
小垂只是微笑,也不再言语了。
林中,冬鸟又是阵阵啼鸣。
看着小垂睡下,灵儿方才安心地离去,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惧怕,缓步走到宅中那所幽深的小屋中。
陈医师真是被疯犬害死的吗……
灵儿心中持有这个疑惑。
记忆里,父亲的办案札记中记载着:若有人丧命,应先验尸,查探尸体所处的环境,用以推想案发时的场景,不可因表面所见便随意断定死因。
灵儿轻轻推开屋门,蹲下身子,伸出微微颤抖着的双手,准备查看陈医师的尸体。
“要不要帮忙呢?”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从灵儿身后传来。
灵儿转过脸,眼中所映的,是秦月随意的微笑。
冬祭长·心惶惶 12
小屋中的阳光微微有些昏暗。
屋门紧掩,屋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腐臭味。
秦月小心地摆弄着尸体,暗光将他的脸色映得一片昏黄,灵儿随在他身边细细地查看着,不时会喃喃地随口念叨两句。
秦月转头看了看灵儿,用手指着尸体脖颈的断处,道:“身上其余部位都是些轻伤,致命的伤口就是脖颈上的了。看这血色,该是昨夜被害的。”
灵儿微微颔首,眼光不经意间瞥见尸体的手中隐隐地露出翠绿色的一角,便推了推秦月,道:“咦,你看他手里的那是什么?”
秦月将那只僵硬的手掌掰开,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片长圆状的草叶,递给了灵儿:“就是这个。”
尸体周边全是从包囊中撒下的药草,尸体的手紧紧抠着地面,这草叶正是他右手所握着的,灵儿细细地看了看这片草,确认自己不识得,便朝着秦月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草?”
秦月微微蹙眉:“我也不识药理,这草只看着眼熟,若说名字,却叫不上了。”
灵儿想着许是陈医师在垂死挣扎之时想爬出房呼救,不小心将囊中的药草撒出了,若照此来想,这手中所握的草叶便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可若是并非如此,而是陈医师刻意将药草撒下的,那就值得研究一番了呢……
将想法说给秦月听后,秦月的眼色中漫起些许疑惑:“昨夜,你似是很晚才睡的吧。”
灵儿回想了一番,自己昨夜确是睡得很晚,不只如此,秦月还曾和她闲聊了几句呢。想到此处,灵儿脸上露出同秦月一样的疑惑:“也对,若真是被昨夜闯进的疯犬所害,陈医师大可以呼救的,我们定会听见,可为何没有丝毫响动呢?”灵儿微顿了些许,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对,我记得,确实有过声响,在我渐睡之际,曾听到哐啷一声,就是从这底楼传出,似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此时想起来,却是有些蹊跷。”
秦月听罢,目光朝向这房中四处搜寻,许久,终指着门边一大片古瓶碎片:“也许就是这个呢。”
灵儿凝神望着那一大片碎片,喃喃地道:“也就是说,当时陈医师根本就来不及呼救了……那,一定就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凶手,该就住在这宅子里才对……”
“云夫人!”秦月惊道,“竟忘记了,到现在还未发现她的踪迹啊。”
灵儿还未回话,便听得从屋外传来尚医师惊慌失措的声音:“那些疯狗又闯进来了……”
灵儿和秦月相视一惊,赶紧从小屋中出去,见到宅堂中百十来只黑犬竟不知又从何处闯了进来,尚医师正慌张地用水驱赶着它们,却也无济于事。灵儿和秦月到宅堂之后,黑犬开始朝着两人猛追,两人一惊,手旁也没有水,只得四处奔逃。
秦月心急之下也不知该往何处躲才对,只拉着灵儿朝向宅子深处跑去,跑到尽头时惊讶地发现这底楼之中竟还建着一所由木梯制成的小隔间,木梯有半丈来高,秦月轻身一点,腾到隔间之内,趴在梯顶上朝底下的灵儿伸出手,喊着:“把手给我……”
灵儿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快快摆脱那些疯犬,一脚踩上了陈旧的木梯,怎奈木梯因过于腐旧,她一脚踏上去竟将其踩断了,随着一声惊叫,身子便向下坠落。
她听见耳边掠过数十只疯犬狂乱的咆哮,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惧怕。
就在她将落地之时,一股沉稳的力量将她牵起,身子开始缓慢地向上腾。灵儿仰起脸,见到秦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尽管自己的身子已被她拖下了一半,却仍是吃力地向上拽着她,毫无放手的迹象。
她又低头望了望地上那跃起身子想咬她的疯犬,大口中的锐牙距自己的脚面只一寸之差。
秦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将手上的力度加紧了些,玩笑般道:“别误会,我是怕伤了你,阿叶那懒鬼就饶不了我了。”
灵儿颇为不屑地朝他怒瞪一眼,心中虽感激,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道:“你大可以将尊手放开。”
秦月也懒得理会她,只吃力地道一声:“不放。”
灵儿心中暗笑:“怎么,你还真怕我哥不饶你?”
秦月将全身的力气集中于臂上,将灵儿猛地一拽,灵儿便被悠上了小隔间,秦月紧接着也攀了上去。
倚着木墙,因用力过猛,胸口一起一伏,微微有些喘,他朝灵儿淡淡一笑:“我把阿叶当兄弟,又何来怕他之说。”
“那你干吗……”
“我说过了。”秦月别过脸,不等灵儿问完,便随口说出这四字。
“什么?”
“我会保护你的啊。”
原来,只是因随口而言的一句话罢了。
冬祭长·心惶惶 13(1)
午后的冬阳甚是暖和,铺在卿叶院的青石阶上,疏影横斜。
只是,院中的侍仆今儿个都忙乱起来,再无人会去注目廊下院落的昏黄之光了。
钟离在石阶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焦急的神色与韩出如出一辙。
小奴由前院匆忙地小跑而来,朝摇椅上的阿叶微微欠身,回道:“叶主人,京南巷子也挨家找过了,就是不见灵儿小姐啊。”
阿叶轻轻颔首,神色还是以往般地淡定,却忍不住将手指掐得更痛了几分。
小奴留神了阿叶这个动作,想起灵儿曾跟她提过,阿叶心绪不安的时候,总有掐手指的习惯,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安慰道:“叶主人,我看还是先把心安安,昨儿个下着雨,指不准两人去哪躲雨了呢,再等等,可能一会儿两人就自个儿回来了。”
韩出和钟离听完小奴这话也在一旁搭着腔:“就是就是,先别急,好好的两人丢不了,再说秦月还是御前侍卫呢,真迟迟不见人,朝廷也会派人去寻的。”
阿叶将腿搭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凝神望向三人,忽地笑了,笑得如以往一般,看不出有丝毫担忧之色。
三人讪讪地对视一眼,也不知该怎么言语了。
阿叶脸上的淡笑不曾退去,只伸手招呼道:“来来来,别光站着,秦月定会将灵儿送回来,我们静等他便是。”
于是,廊下三人并坐,无言地望着空荡的院落。
廊上的暖炉中不时地飘溢出丝丝淡香,阿叶仍是将手随意地搭在炉上暖着,懒洋洋的姿态若是在外人看来定会咒骂他没良心,连妹妹不见了都不着急的。
只是,又有谁能解得那淡笑之下的心呢?
钟离不解,韩出不解,许是只有那出外办案久久不归的鹏儿能解得些许吧。
不过,阿叶知道,此时定有一人能解得他的心,这人便是那默不做声,只安静地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奴。
阿叶觉得自己的心很是奇怪,只要小奴在身边,他便会安下不少心。
始终不懂,这究竟是何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