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的少年。传闻里的他,能文能武,才思敏捷,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而所有与之相识的友人,对其之评却只有两字——懒鬼。
马儿驰去的方向,是京郊的一片荒林子。
若将目光转向荒林深处,便又见了一座破旧的宅院。宅堂中燃着烛火,一方陈旧的桌案周边围坐着面色凝重的两男三女。这之中,那正在解说案情的女子,便是灵儿了。
“云夫人看起来该是今早被害的才是,若由此推想下去,最为有力的杀人时机,当属疯犬闯入宅堂,诸位驱犬之时……”
灵儿话未说完,小垂便打断道:“既说我是凶手,可那时我被疯犬咬伤,你是一直陪在我身边护着我的,我又如何杀害云夫人呢?”
灵儿闻言稍稍顿了顿,接着解说下去:“我方才之言,只是推想罢了,若真如此想下去,才是中了你的计。实则,云夫人并非是在驱犬之时被害,而是同陈医师一样,在前一夜就被杀死了的。”
听灵儿这话,王姑娘便不解了,问道:“可是,师父早上不是还擦胭脂来着吗?”
灵儿淡淡一笑,冷声问道:“有谁看到了?”
“小垂啊……”王姑娘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语毕才想出了些端倪,便闭了口。
“谎言总会被拆穿的。”灵儿看着小垂,接着道,“自我见了你颈上挂着的那个竹哨子,便对你起了疑心,为什么哨子会吹不响呢?其实,那哨子并非吹不响,而是吹出的声响,我们听不到罢了……”
小垂静静地坐着,也不言语。其余人听得满心不解,问道:“我们听不到,那还是吹不响啊。”
“错。我们听不到,但是林子中的那些黑犬却能听到!”说到此,灵儿看了看缩在墙角里睡着的蓝狐,“你会驯兽的吧。照常理,疯病之犬狂性大发,便不会再有灵性可言,可是这些黑犬却不一般,这点是我在底楼深处的隔层中发现的。黑犬都能听懂你的哨音,你将它们驯得怕水,让我等误认为它们得了疯病,如此一来,将我们困于此宅,你便开始了杀人的计谋。前一夜,你用麻绳之类的东西将陈医师勒死,陈医师欲呼救,怎奈被你勒住无法出声,便挣扎着打碎了花瓶,这一声响正将渐入睡梦的我惊醒,而我并未想到会发生此类惨事,便没放心上。当发现陈医师的尸首后,我们所见的是被疯犬咬过的迹象,这也正是你为了掩饰自己杀人,特意将黑犬放入,让其将尸体的脖颈处咬烂所致。”
小垂摇摇头,眼光带着一丝酸楚,看着灵儿辩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想,只因我那吹不响的竹哨子便如此污蔑,你可有证据?”
灵儿从怀中摸出那片自陈医师手中取出的草叶,道:“陈医师的尸体周边撒着各种草叶,而在他手中,却紧紧地攥着这一小片,可请懂得药理的王姑娘和尚医师看看,这是什么草?”
王姑娘接过那片草,和尚医师一同看了看,断言道:“此乃垂盆草之叶。”
灵儿顺着念下去:“垂盆草……陈医师手中紧握的草叶,便是要告知我们凶手的身份,这草中暗藏着你的名字啊,小垂。”
小垂轻咬着嘴唇,深深低下了头,默然不语。再抬头时,眼中竟带了些许欣赏的神色,她只淡笑地望着灵儿,问道:“那云夫人之死呢,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杀人的实情,于灵儿听来,只感到一阵痛心:“小垂,我一直为你寻着借口,想找证据证明人并非你所杀,只是每条线索都指向你……你故意对我说清早见着云夫人在房里擦胭脂,实则,云夫人在前一晚就已被你害死,让水流在尸体上,是要掩饰云夫人的死亡时间,使血不会凝住,你此番大费周章只是要让我们觉得,云夫人被害不久,想来也就是在大家驱犬之时被害的,而驱犬之时你一直在我身边,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只是……”
灵儿停了片刻,从怀中摸出在云夫人房中找到的白玉盒:“这盒子里头放着的便是云夫人的胭脂膏子,膏面一片平整,全无擦过的迹象,只此一物便拆穿了你的说谎之词。”
烛火之下,映出小垂眼中噙着的泪光。
她缓缓抬手,轻轻抚着颈上所挂的竹哨子,眼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一滴莹泪落在腐旧的桌案上,她抬起脸,泪未退去,脸上却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幽深的宅堂中,一抹暗红的身影悄然闯入。他静静地靠在角落的木墙边上,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桌案周边的几人,当望见那个在桌案旁熟悉的面容时,终于松了心。
长袖垂下,遮住他冰冷的指尖,他随意地暖着手,眯眼望着堂中说案的姑娘,懒懒的笑意浮上嘴边。
在说案子啊,还真是我小妹呢。
冬祭长·心惶惶 16
相思空垂无人解,浓恨徒染伊人心。
若道天意也可,若道人为也罢,冥冥之中,似是所有事都或多或少与阿叶有些牵连。
阿叶随意一瞥,见了小垂的颈上佩着的哨子,心下一惊,手不自觉地抚向自己被裘袄覆住的胸前,感受那一小片熟悉的凸起。
莫不会,真就这么巧吧……
话说于此,该道出小垂杀人的缘由了,灵儿解不得小垂的心思,终还是小垂亲口道来。
小垂本身并非大署国之女。临署边界是漠族小国,漠国虽小,可年年给署国进贡,两国也算友好,小垂便是漠国将军之女。若追溯此事的缘由,该从小垂十岁时陪漠国王子——漠影,到大署京都游玩说起。
小垂与漠影青梅竹马,自小定下亲事。漠影喜爱研习动物,驯兽的本事是漠国第一,此番来大署,是因漠国狮子稀少,听闻署国京都城外雄狮活跃,便瞒过父皇,带着小垂偷偷来了署国。
意外发生在漠影驯狮的荒野。狮子*大发,将他咬成重伤,命在旦夕之际,小垂为漠影四处求医,当时京中只有三位名医:云夫人、陈医师、尚医师。王姑娘彼时只是跟在云夫人身边的小徒,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小垂四处奔走,苦苦哀求他们出医行救,所谓“医术不传外”,这三位名满京城的医师,竟因小垂不是署国之人便将其拒之门外,而漠影重伤不愈,终在七日后辞了人世。
仇恨便由此埋下。
将此事禀明漠国君王之后,因署国国力强大,漠君也是敢怒不敢打,只将小垂押进牢狱,施以重罚。小垂对漠影爱之深,思之切,从此苦练驯兽之技,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为漠影报此仇。
去年,小垂再次来了署国京都。明察暗访,得知仇人聚于荒林的宅院中,自觉是报仇的好时机,便谋了此次犬宅杀人之计。
只不过,灵儿和秦月的闯入,是一个意外。
“我还有一人未杀。”小垂怨恨的目光冷冷地瞥向尚医师,猛地站起了身子,退远了些。
灵儿随之而起,见到小垂缓缓抬起的手慌忙唤道:“不……小垂,不要再杀人了……”
尚医师满目惊恐地朝后退着步子,触到小垂冰冷的目光,心一慌,撒腿朝宅堂深处跑去。而小垂已将竹哨子放于唇边。
杀人之令悄无声息地传入林中埋伏的千百只黑犬耳中。
伴着铺天而来的犬吠声,黑犬似是早有准备一般,直直地奔向尚医师。
秦月和灵儿将尚医师护起,王姑娘也随着两人一起驱打着数不清的黑犬。
“小垂,你是好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如此执着于仇恨……”灵儿气喘吁吁,恳求的声音透过重重犬吠,直直逼向小垂的心间,“我、我不愿见你再杀人,我不愿见到我的朋友再杀人了!”
小垂的心一阵酸痛。
一只黑犬狂叫着跃起,猛地朝灵儿身上扑去。
阿叶避在幽暗之处,懒洋洋地靠在木墙上,淡然地望着堂中千百只黑犬围攻几人的一幕。虽已将此事的结局了然于胸,在看到黑犬猛扑向灵儿的一瞬,仍是禁不住揪起了心。
在黑犬即要扑到灵儿身上的一刻,阿叶摸出了藏于裘袄之下的竹哨子。
所有黑犬似是受了命令一般,一时之间乖巧地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几人将目光聚于小垂身上,小垂手中的竹哨子正贴着唇边。
这一瞥过后,烛火忽地燃尽,月光透过陈腐的窗棂,在宅堂下铺洒一片银白,只是已望不见小垂蒙眬的泪眼。
“小垂……”灵儿轻声唤着。
小垂微微叹息一声,哽咽的声音中透着些许释然:“还好,没有伤到你,灵儿……想不到,署国也有驯兽技艺如此高超之人。”
“什么?”灵儿不解地问道。
小垂终还是松了心:“我才将驯兽的竹哨子拿了起来,还并未吹起,这些犬物已经受了另一人的指令。这深宅之中另藏有一位驯兽高人啊……若不是他,灵儿,怕是你已被伤到了。”
一丝轻微的声响过后,几人的目光朝向同一处望去。宅堂月光下,多了一抹朦胧的影子。
他的衣袄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衬着他略显消瘦的身子,月光肆意倾洒在他的周边,隐约可见其双手随意地抱着胸,身子懒懒散散地倚靠着木墙。
“哎呀,像是被发现了呢……”此话自他口中说来倒听不出丝毫着急,竟还带着一丝慵懒淡定的笑意。
灵儿哽咽出声,出神地望着那抹朦胧的影子,听着那熟悉的腔调,唤道:“哥哥,你可算找到这儿来了……”
小垂点燃蜡烛,幽暗的屋子重被照亮。
她将竹哨子贴唇一吹,千百只黑犬一溜烟朝宅外荒林中跑去。她的目光仍凛冽地怒视着尚医师,忽地腾手一闪,听得尚医师一声惨叫,直直地跌坐在地。
待灵儿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尚医师的双眸之中正插着两根明晃晃的银针,鲜血从眼中流下,他痛苦地喊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瞎了。
宅堂之中一片静默,只听得尚医师不住传来的呻吟声。
冬祭长·心惶惶 17
是夜,月明星稀。
廊下一方摇椅,一方楠木坐榻,榻上是古棕色的软绵蒲团。
院中的侍仆早已习惯,在摇椅和坐榻之间放上一方小木桌跟小暖炉,木桌上是清酒小菜,两个小瓷杯;炉火中要掺些广藿香料,因阿叶喜欢闻这味道。
院中空落,只见廊下两少年悠闲地望着夜空星月。一男着青衫紧身大褂,腰别佩剑,将发随意盘起,另有几缕发丝微微垂下;另一男着深红宽松裘袄,一脸懒懒散散的淡笑。
鹏儿在榻上盘着腿,将杯中的小酒一饮而尽,随手捏起碟中一粒豆子,朝天一抛,那豆子直直落入他嘴里,接着便是一阵嘎嘣嘎嘣的咀嚼之声。末了,不忘扯起袖子擦擦嘴。
摇椅上微晃着身子的阿叶斜眼瞥了瞥他,将覆在身上的盖毯掖了掖,眉头微蹙,懒洋洋的声调响起:“我说,你吃东西没样儿也就罢了,下回,还是用你自己的袖子擦嘴吧。”
鹏儿低头一看,手里头攥着的袖子有点眼熟,再顺着袖身看去,见与这袖子相连的,正是披在阿叶身上御寒的红袄。
原来,因阿叶只将其披在身上,并未穿起,而他每件衣裳的袖子都比一般的要长出几分,鹏儿随手一捏,捏起的竟是他的衣袖。
他知道阿叶喜洁,平日里头容不得衣裳不干净,便随口回道:“这衣裳脏了,你可以赠我嘛……”
阿叶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也懒得再理会他。
自前些日从荒林宅院回来,尚医师的弟子们纷纷在外传扬,京中名医云夫人与陈医师丧命于漠国女子之手,尚医师也已被其害成瞎子。没几日的工夫,城里城外都已传得沸沸扬扬,市井百姓纷纷指责来自漠国的小垂。
因小垂在漠国是身份尊贵的驯兽女,且其父为漠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如此一来,对小垂,不杀,难以平京民之愤;杀之,因曾对漠国王子见死不救,今若再杀小垂,怕又对两国友好邦交不宜,稍有差池或许还会引发战乱。对此,密查院也甚是为难,此案又递传于皇上定夺。
不巧的是,韩娘娘刚被封为贵妃,皇上连日陪其左右,已有七日未上朝听政,更无心定夺此案,于是,奏折又被批回,由密查院主事。
密查院官员几番商议过后,希望这位名满京城的布衣少年能献出一策。
阿叶曾两次前往密查院。
终,判了小垂杀头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