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登楼观雪的,却听得楼阁之上传出阵阵隐约的琴吟,他便静静地站于飘雪的楼外聆听。曲毕,方才登楼,而那楼亭之上的女子竟是钟离。
    钟离的淡青裘袄在他眼中仿似一汪明亮的湖水,阿叶如往日巧遇时般微笑寒暄,却就是从这一刻起,他方才有了些许心猿意马。
    那以后,每逢下雪他总是习惯登上遥亭楼,别人只当是他的习惯罢了,甚至连钟离都不知道,就是在这亭楼一别后,阿叶才真正将她藏在了心里。
    今时又逢初雪,院子里聚了客,鹏儿知道阿叶喜欢亭楼之上望白雪,便随口问道:“懒鬼,你还要去遥亭楼吗?”
    阿叶正眯眼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长长的袖口将他的手掌遮住,只留小小指头尖还露在外面,他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仍眯着双目,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终于慢悠悠地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去。”
    院中的雪人正傻傻地笑着。
    许是受风的缘故,钟离玩雪过后的脸色更显得透白,拍了拍手上的残雪,走回廊中朝阿叶微微一笑,习惯地挨着他坐在摇椅上,在暖炉边暖着手。
    小奴抬眼望见这一番景象,歪头朝燕子道:“钟离小姐还真是很喜欢叶主人啊。”
    也许换作别人,一准会听出这言语之间暗含的些许醋意,可惜,燕子的脑子里并无这些想法,她听了这话,只是很自然地笑着应道:“可不嘛,小姐每日每夜都把叶公子挂在嘴边,喜欢得不得了!”
    小奴垂下脸,继续为雪人拍着雪,淡淡地道:“那就好。”
    “嗯?你说什么?”因小奴的声音太小,燕子听得隐约不清,便随口问道。
    “嗯……”小奴仰起脸来,对燕子浅浅一笑,“没说什么。”
    廊上,阿叶的一边是钟离,一边是韩出,三人共坐一张摇椅,阿叶被挤在中间,着实不舒服,索性站起了身子,将摇椅让给他俩。哪知阿叶一起身,钟离见只剩下韩出与自己同坐,也觉得别扭,便跟着起来了。
    韩出整了整头上的棉帽,两腿一伸,颇为享受地独躺在椅上晃着身子,嘴边始终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学着阿叶适才的样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优哉游哉叹道:“哎呀呀,一个人躺着果然舒服……”
    阿叶装作不满地“哼”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无赖,占我的摇椅。”
    韩出睁开眼,望见阿叶笑意的一瞬间愣了愣神,终将目光转向院外纷飞的白雪,仍是快活地笑着,心中却漫起了些许感动。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敢说我无赖的人。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阿叶随口念了一声,将手伸出廊外,接住几片落雪,凝视了许久,直到手心化作一汪雪水,终朝院外信步走去。
    一袭红衣在纷飞的雪中显得懒懒散散,院落安静至极,只听得他每在雪中踩下一个印子便会发出咯吱一声响。
    阿叶渐走渐远,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小奴走上回廊,缓缓地道一句:“叶主人必是去遥亭楼了。”
    钟离和韩出未待小奴的话说尽,便起身朝阿叶去往的方向追了上去。燕子也忙扔下了手中的小雪球,跟在了钟离后面。
    灵儿望着几人的背影在雪中消逝,扭过脸朝小奴问道:“我哥去遥亭楼干什么?”
    小奴应道:“望雪。”
    秦月加问:“那韩出怎么也跟着去了?”
    “这……小奴不知道。”
    稳稳地坐于廊下楠木坐榻上的鹏儿笑看着小奴:“小奴丫头怎不随着去看看?”
    小奴一怔,而后安静地笑了笑,轻声回道:“小奴,还是不去的好。”
    遥亭楼,是他和钟离的地方吧。
    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位置……再留给我了呢。
    遥亭楼算是京中的古刹了,四层楼宇,登高远望,京中多半的街巷都能尽收眼底,不过地处较为偏僻,若是暑夏之季,倒还会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往,到这严冬之时,各家各户都在家中烤炉取暖,莫非有事缠身,平日里头便不出户了,更无人会来此荒野之地。
    古旧的亭楼孤零零地伫立在雪中,阿叶微仰着头,淡淡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楼宇之上,紧了紧怀中的小暖炉,踏过亭楼周边的积雪,迈上了登楼的阶梯。
    钟离三人赶到时,阿叶已站于顶楼之上,望着满京被白雪覆盖的街巷,微微地笑着。
    燕子本欲随着钟离和韩出一并登于楼上,却在不经意扭头的一瞬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因那白色影子距亭楼有些遥远,燕子微眯着眼睛望向他,仍是看不真切,仰头望了望将到顶楼的钟离,微微犹豫了一下,终是向着那个白色身影跟了上去。
    燕子的心微微地颤着,额间竟不知不觉渗出了汗。
    眼看就要追上那人了,却忽地感觉脚下的雪一滑,燕子惊呼一声便重重地栽了下去。她顾不得站起身子,急急地朝前路之人的背影伸出手,唤道:“嘿……前面那个……”
    那男子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子,望向倒在雪地中狼狈的身影。
    燕子抬眼望见他面容的一刻,甜甜地笑了。
    他紧跑到燕子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起来,如初见时一般把她护在自己怀里,淡然的语气中略带了几分责备之意:“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落雪纷纷扬扬,飘在他的衣肩上,沾湿了他的发。
    燕子抬眼相望,微微地笑了:“好巧呢。”见他迟迟不言语,燕子心中腾起了些许失望之意,略显焦急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他将手放下,默默地退开一些,嘴边浮起一丝笑意,轻唤道:“怎会忘呢,燕子。”
    “嗯。”燕子重重地点头,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愉快,“我家小姐与友人在亭楼观雪呢,可随我一并上去?”
    他随手将燕子发上的雪花抚落,颇为遗憾地笑道:“俗事缠身,只能作罢了。”
    “哦。”燕子轻轻地回了一声。
    他向燕子挥手道别,燕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在雪中渐渐走远,直至那道影子全然不见,她才懊恼地责了自己一句:
    “哎呀,怎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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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祭长·心惶惶 8
    初雪之后的日子仍是淡如水,雪被家奴扫净了,重见昔日铺砌的青石小院,梧桐树枯藤之上的积雪也终是化成滴滴答答的雪水,顺着枝干流下。
    在不知不觉中,初雪时节过了。
    只是,遥亭楼宇的观雪之画仍时常会在阿叶的眼前浮现。
    钟离、韩出无言地笑,默默分站于阿叶的身边,望着楼外雪花纷飞。
    静静地俯观雪中的整个京城:细密的街巷,雪中奔走的路人,逆风而行的官家,还有缩在角落里同伙伴们玩着雪的孩童。
    繁忙和快乐尽收眼底。
    这是署朝的天下,署朝的京都。
    阿叶并未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改变。
    此时他想的,是该如何备好给义父的寿辰之礼。
    阿叶的义父刘大人已是知命之年,今日为五十岁的寿辰,阿叶只觉义父年岁已高,此日定是大庆,朝中的官员齐聚一堂,若说这寿礼,灵药抑或宝贝之类的也必不会少,一向未送过礼品的阿叶此刻倒犯了愁。
    秦月托付给他晨王离奇死亡之案,他暗中也查阅了一番,怎奈关于这位晨王的传说甚少,只知他英年早逝,传闻中又是被那个姓薛的茶女所害,正与秦月所说不差,余下的,竟无丝毫线索了。
    阿叶对这位晨王之死的疑虑愈加深重。
    韩出与卿叶院的人也熟络了,阿叶从未问过他来自何处,不过当日秦月对他称叫的那一个“您”字他已谨记在了心里,若说韩出的年岁,看来无非就是十六七,自是比不过秦月,而秦月却不经意间对他用了敬语,那……
    这便不是口误,该是久久养成的习惯才对吧。
    即便是注意到了,阿叶仍是懒得去想,自也是不会去问,他是何身份阿叶并不在乎,只要……是他的朋友便好。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斜洒进了阿叶的屋子。
    阿叶喝着灵儿为他泡的清茶,莲桔茶香在口中久久不散。
    忽听得院中灵儿惊喜地大叫一声,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匆匆忙忙地闯进了房,坐榻上的阿叶轻放下茶盏,微笑望着两人,淡淡问道:“何事这么高兴?”
    跟在灵儿身后的秦月只摊摊手,神神秘秘的样子倒让阿叶有了些好奇。灵儿顾不得许多,脸上笑意未退,从门外的侍奴手中接过两只毛茸茸的灵物,紧抱于怀中,一边爱抚地摸着它们的毛发,一边朝阿叶道:“哥,你看它们多好玩啊。”
    秦月笑道:“它们在这里可是很难寻到的,这是蓝狐,细看之下它们的毛色微微发蓝,倒是颇讨人喜欢。”
    阿叶来了兴趣,慢悠悠地起了身子就朝着灵儿走去,看着她怀中两只小蓝狐溜圆的双目甚是可爱,禁不住也伸手去抚摸,小狐将自己的小脑袋放在阿叶的手背上,颇为享受地蹭着痒痒。阿叶心里也甚是喜欢这两个小家伙,竟从灵儿怀中抱过一个,自顾自地逗着它玩起来。
    “秦兄弟,这是你养的狐狸?”阿叶的目光未从蓝狐的身上离开,随口问着,腔调虽还是以往的懒懒散散,却带了些许疼爱之意。
    秦月随身坐了下来,回道:“不是,前些天在一条僻静街巷中救了一位被恶霸欺负的姑娘,那姑娘非要报恩,便将她养的这两只蓝狐赠与我。我不擅养这种小东西,想起阿叶兄弟倒是挺闲的,就给你们送来了。”
    阿叶还未答话,灵儿便抢先道:“哥,这么可人的小东西若被他养,怕只能养得剩半条命了,还是我养的好。”
    秦月随口一笑,只听阿叶带着笑意,懒懒地答道:“嗯,留在这院子里给灵儿养一只,余下的一只就给义父送去,今儿个他老人家过寿辰,要说赠别的宝贝,倒不如这个小灵物能给义父带去些许欢笑呢。”
    虽是借花献佛,却也是一片真诚之心。
    稍理了理衣装,阿叶便优哉游哉地抱着这么一只怪异的小狐狸进了学士府。
    百官齐聚一堂,寿礼是一人比一人呈得贵重。众官家对阿叶不甚熟,见阿叶怀抱一只毛发微蓝的小狐狸进了府,全是白眼相待,只当他是来凑热闹的闲人。阿叶只是一脸淡笑相迎,不言不语,到他呈礼之时,方才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上堂,将蓝狐递给侍奴,笑道:“阿叶献蓝狐一只,望能给义父带些乐子。孩儿祝义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堂中的官家适才识得这悠闲的抱狐少年便是卿叶院的阿叶。
    刘大人因夫人体弱,并无子嗣,只有阿叶这一义子,两老甚是疼爱,对灵儿也是着实地喜欢,此刻一见这惹人怜的小蓝狐,更是爱不释手,一把从侍女手中抱过,满目的笑意,朝着阿叶连声道:“好好好,还是阿叶知得我心,这小狐狸真是好。”
    阿叶淡淡一笑,退回了一旁。
    从学士府走出时黑幕已降,阿叶刚出府邸大门,便见灵儿正抱着留下的那只小狐在不远处迎着自己,秦月也很难得地在一边陪着。
    这几日,鹏儿受了阿叶的嘱托,出了京,为的是查原先晨王府中被遣散的家奴。而鹏儿不在的日子,秦月倒是常来卿叶院。其实阿叶是深怕寂寞之人,先前院中有小奴和鹏儿陪伴,加之寻回了灵儿小妹,院外还有钟离和燕子为交,日子也难得清静,如今,更是多了秦月和韩出两位好友,他已很久不知寂寞为何滋味了。
    灵儿怀中的蓝狐忽地一跃而下,朝夜幕中奔走,灵儿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追随而去。秦月只朝阿叶喊一句:“罢了,你且先回院子吧,我稍后便将灵儿送回去。”说完,便匆匆地追着灵儿去了。
    阿叶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念起一早与韩出约好今晚下棋,终于独自先回了卿叶院。
    且不知,秦月口中的“稍后”竟成了三日之久。
    小蓝狐跑起来倒是很快,一溜烟就不见了,秦月和灵儿在夜下搜寻半天,只听灵儿指着墙角叫了一声:“它在这儿……”蓝狐听这一声似是受了惊吓,竟又跑远了。
    跟在它后面追了许久,离京市越来越远,两人竟不知不觉误入了京城南郊的一片荒树林,夜风在林子中呼呼作响,听得人心发悸,秦月终是一把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