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声响过之际。
    灵儿平时在卯时左右便已经起床了。
    听埙之人见埙声停了,终于问道:“我叫韩出,姓韩的韩,出去的出。你叫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终说道:“叫我阿叶便好。”
    抬眼望了望卿叶院的方向,揉了揉略有倦意的双眼,阿叶起了身,抱起暖炉,喃喃道:“该回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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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祭长·心惶惶 5(1)
    天边微亮,阿叶在韩出一再请求下,终于坐上了那条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下船之后,阿叶向韩出道别,径自走回卿叶院。
    照旧,从后门悄悄地进了院子,果不其然,一眼便见到院中的小奴正忙里忙外地寻着他的踪迹。
    阿叶不慌不忙地悄然走过,偷偷回了正厅。
    刚在榻上坐下,便听见院外鹏儿心急火燎地对着小奴叫喊的声音:“还没找到阿叶那懒鬼?他要是丢了,我怎么办啊……”
    阿叶一口热茶差点被呛住,强忍着咽了下去,终于放声大笑。
    鹏儿和小奴循着笑声进了厅,鹏儿见阿叶正懒懒地在榻上坐着,顿时眉开眼笑,神色极具感叹,仿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似的:“懒鬼,可找到你了,我的后半生有着落了……”说着,忽又换了神色,生气地质问道:“你跑去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阉了去当太监了……”
    阿叶本想说“阉了也好,省得每日都吵我早睡”,却见鹏儿也不像玩笑的模样,便问道:“是哪位英明人士终于看出你有当太监的天资了?”
    这话听在小奴的耳中,又惹得她捂嘴偷笑了一阵,她只对鹏儿道:“鹏儿少爷,叶主人回来了,小奴去帮厨娘准备早宴了。”说罢,又向阿叶微微欠身行礼,方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鹏儿狠狠地白了阿叶一眼,却也不回骂了,只道:“还不是那个御前侍卫,叫什么月的,一大清早就来这院子了,灵儿跟他见面就打,也不知他们积了什么仇怨。那人叫我快快请你出去,我一看你这懒鬼根本不在房里,就去回说你不在,他一听便道‘快快将叶主人找来,莫不然将你送去做太监’……”
    阿叶歪了歪头,将手摸向身子旁的小木屉,从中拿出一柄小巧却锐利的刀子,凝神看着刀上雕着的弯月。这便是月前在清生茶苑暗中拦下的那柄致命飞刀,当时此刀正是出于这位御前侍卫之手,而要暗杀的却是灵儿。阿叶犹记得这刀出手快而准,若不是自己碰巧在场,又暗中救下灵儿,怕是早已与灵儿阴阳相隔了,又岂有今日的欢聚?
    仿似一切都是注定的。
    阿叶将飞刀揣起来,微笑着起了身,华丽的红袄倾顺垂落,说道:“那我就去见见他。”
    鹏儿引着他朝偏厅走去。
    摇椅仍在晃着,却已空无一人。
    偏厅之中的场景让阿叶和鹏儿真的开了眼界。灵儿没什么功夫,便将厅中的藏书、砚墨一股脑砸向秦月,秦月不慌不忙地避着,颇为挑衅地笑看灵儿,嘴里还止不住地道:“砸吧砸吧,反正这些都是你哥哥的……”
    虽说阿叶不爱财,可是他的一大癖好就是喜欢搜罗文房之宝,平时对世事看得也淡,却对文房之物很是喜爱。
    哗啦一声响,一方砚台碎在了阿叶的脚下。阿叶颇为心疼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子,抚着砚台的碎片,欲哭无泪:“我的青花雕端砚啊,就这么没了……”
    又是一声碎响,几案旁的素纹花瓶倒地而碎,阿叶终于忍不住闷吼道:“都住手。”
    鹏儿少有地见到了阿叶失笑的样子,心中禁不住暗暗地想,原来阿叶这懒鬼也会生气……
    灵儿听到这一声,便停了手,适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偏厅摔得一片狼藉。望着阿叶微愠的双目,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哥,我就是想教训教训这个登徒浪子……”
    阿叶想起冬祭之时秦月与灵儿间的说辞,轻叹一声作罢,换上往日的淡笑朝秦月走去:“秦少莫怪,舍妹得罪之处还望见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冬祭长·心惶惶 5(2)
    秦月歪头看着一边闷闷地撅着嘴的灵儿,轻轻一笑,附在阿叶的耳边沉声道:“罢了,令妹真性情,讨得人喜欢。”
    阿叶也不理会,只回以慵懒的一笑,迈步走上正位坐榻,摸出怀中的一柄飞刀,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随口问道:“既然秦少说灵儿讨得人喜欢,阿叶便想问问,这飞刀是个什么说辞了。”
    秦月见这飞刀眼神明显地愣了一瞬。
    阿叶依旧满目懒散的淡笑,只是此刻这笑意在秦月的眼中看来,却多了一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飞刀不会有旁人能拦下来的,若是阿叶便另当别论了。”微顿了一下,看阿叶仍是闲散地笑着,又接着说下去,“实不相瞒,我来此就是想请叶公子帮在下一忙,查一查晨王被暗害一案。我与晨王是挚友,三年前,晨王在王府离奇而死,尸首却在停灵日没了踪迹,许是被人偷走了。皇上起初派了密查院审理,后来密查院似是得了太后的懿旨,没再接着查下去。那以后此案便成了无头案,王府的家仆也都被遣散回乡了。”
    阿叶思索了一阵,抬眼道:“秦少还是没说这飞刀的缘由。”
    秦月点点头:“我暗中查访,探到晨王在被害前几日,收了一个名叫‘灵儿’的女子为奴,专门烧热水的。晨王死后,那个叫灵儿的女子也不知所终了。据王府的管家说,那灵儿泡得一手好茶,十三四岁,很是乖巧,又懂些医术。我想这灵儿必是王爷的仇敌派来暗害王爷的,她可以在水中下奇毒,再靠着自己的医术做些手脚,让人查不出死因……”
    阿叶听到这里,笑了笑,接话道:“后来,你用尽办法查这个叫‘灵儿’的人,终于查到了舍妹身上,见舍妹名为灵儿,又泡得一手好茶,年纪相仿,便起了杀心?”
    秦月点点头。
    阿叶将飞刀往檀木桌上随手一扔,收起微笑,淡淡说道:“鲁莽至极。”
    秦月的脸上现出一丝愧疚之意,道:“是,那日若不是阿叶公子在场,怕是就酿成大错了。后来我查到王府中的女子是姓薛,而令妹却姓叶,不是我要找的人。”
    阿叶懒懒地变了个坐姿,不再言语。
    灵儿凑上前,冲着秦月气道:“原来你还差点杀了我……”说着,开始不停地捶打秦月。
    待灵儿打累了歇下来,秦月看着眯眼养神的阿叶,问道:“叶公子怎不说话了?”
    阿叶睁开眼睛,带着些许玩笑之气轻声笑道:“我在想,要不要帮你查这案子呢……”
    炉中的熏香气在厅中弥漫。
    灵儿反手推了推秦月,戏谑地笑道:“傻瓜,我哥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阿叶宠溺的目光望向灵儿,秦月的道谢之声已经被他摒除在外,他随意地打个哈欠,也不言语了,心中却暗暗道:还是你明了我这性子啊。
    一夜未眠的他,终于有了些许倦意,于是靠着椅背,闻着淡淡的香气,懒懒地眯起了眼睛。
    冬祭长·心惶惶 6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
    卿叶院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终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灵儿和小奴在院中一步一印地走着,所踏之处便印下串串金莲,她的白袄与院中的雪景融于一体,只留那头垂顺的黑发在肩上披着,成为这院中白雪的唯一一处点缀。
    没过多久,钟离和燕子便也来了,四个女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开始堆雪人。
    秦月这几日也时常来卿叶院,鹏儿看不惯秦月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整日不解他究竟是怎么当上御前侍卫总管的。后来终于知道,秦月的父亲就是曾救过先皇一命,手握重兵,赫赫有名的秦廉大将军。秦将军有二子,长子为军中副将,次子就是秦月,为御前侍卫。秦月的官职听起来很光荣,实则却只是皇上为给秦将军面子,为其封的一个名号,除去给下面的侍卫分配任务,或受命捉拿什么人,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廊下的阿叶晃着摇椅,将手随意地搭在身子上,红裘袄微微地从椅面上垂下了一些,他也懒得去管,只是微笑地望着院中四个嬉闹的身影,椅旁燃着暖暖的炉火,飘荡出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难得清静的日子。
    “多么让人怀念啊。”秦月忽地感叹一声,惹得廊下的鹏儿和阿叶都转眼望向他。
    秦月回望着两人,微扬着嘴角,轻轻笑道:“我是说雪中的她们……阿叶,你的闲散日子过得真是不错,不愁吃不愁穿,另有四位红颜美女相伴,想来就自在。”
    鹏儿听完怒目道:“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
    秦月丝毫不理会鹏儿,仍自顾自地臆想道:“这要是把她们四个一并娶回府里,想想就很快活。”
    阿叶不温不火,随和地回笑,声音仍是一贯懒散的腔调:“原来秦少也是会享乐的人,这点倒和阿叶颇为相似。”
    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而下。
    秦月出神地望着院中欢笑的那个白色身影,灵儿转身回望到他的眼光,皱了皱眉,撅嘴怒道:“你看什么看。”说完,又小跑回到钟离身边,接着堆她们的雪人。
    秦月别过头,对阿叶道:“方才说错了,钟离小姐和燕子姑娘可娶,小奴丫头也是乖巧可爱,就是这灵儿可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阿叶随意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鹏儿忍不住怒道:“你个花花公子,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秦月微微一笑,却也当真闭了口。
    卿叶院重归平静。只留雪中三女轻盈的笑声此起彼伏,宛若梦寐。
    不知过了多久,这难得的一许沉静终被打破。侍从由前院匆匆而来,为院中雪上添了一行新人的足印。
    阿叶搓了搓手,变个姿势,理了理垂下的长衣,懒洋洋地笑问:“怎么了?”
    侍从朝秦月和鹏儿欠身问过一声好,便对阿叶回道:“叶主人,咱们院儿外边有个人来来回回地晃悠半天了,小的起初觉着是对您好奇的闲人,就没在意。后来瞧他晃悠半天也不走,心里觉着奇怪,就凑上前问了问,那人犹豫了一会儿道是主人的朋友,小的没见过这人,特来跟您请示一下。”
    阿叶听后略一思索,若说自己的友人并不多,算上前些天结识的秦月,今儿个又都聚全了,怎还会有什么朋友呢?想到此,脑中忽地现出一人,即刻道出了声:“莫不是他……”
    “不管是谁,先请进来吧,别让人家在外头受了冷。”阿叶随口道了一句,侍从应了一声便回头走了,没多久,就又领着一人进了后院。
    阿叶轻笑着打量眼前之人,他的身子略显低矮,毡靴很长,紧贴着膝盖下面,仍是一顶褐色棉帽,眼中含着快活的笑意,白净的面色,略略凌乱的头发,扬起嘴角不羁地笑着,仿若不问世事的孩童一般。
    “阿叶,真的是你啊……”他一看见阿叶便欢快地叫喊,见阿叶只是微笑,又加上一句,“忘记我了吗,我是韩出啊。”
    阿叶淡淡一笑,将自己的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招呼道:“阿叶的记性不差,忘不了韩兄弟。来这边坐,省得再劳烦他们搬椅子了,这儿挨着炉火,也暖和。”
    韩出满脸带笑,开心地挨着阿叶在摇椅上坐了下来。
    秦月望见韩出的一瞬,腾地站起了身子,连带着坐椅也翻倒在地,发出哐啷一声闷响。鹏儿吓得打了一激灵,忍不住闷吼道:“你发什么病?”
    韩出歪头朝秦月一笑,率先招呼道:“哎呀,秦月兄弟!你也在啊,好久不见了呢。”
    秦月自知反应过大,只讪讪一笑,道:“是啊,原来您和阿叶也是朋友……”
    韩出点点头,一把揽住阿叶的胳膊,笑道:“我喜欢听阿叶的埙曲,自然要交他这个朋友了。”
    阿叶轻声笑笑,很自然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将手伸到炉上烤着火,也不做声,只出神地望着院中的雪景。
    却,捕捉到方才秦月口中的一个字。
    秦月称呼韩出为——您。
    冬祭长·心惶惶 7
    若真追溯起来,初雪在阿叶心里还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情愫。
    那年也是冬雪初降,他去了卿叶院三里之外的遥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