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这个动作……
    没错,哥哥心绪不安抑或是受到惊吓的时候,就会掐痛自己的手指,用以平息心中的涟漪。
    只是,这个阿叶若真是自己的哥哥,应该马上与自己相认才对,此时却见他没了任何反应,难不成自己想错了?可“卿叶院”这个名字,分明就是只有哥哥才会想到的啊……
    叶灵儿低头想了想,又仰起脸,说道:“我是叫叶灵儿,想借你的威信说个案子,你肯不肯吧?”
    阿叶与鹏儿对视一眼,又笑着摆摆手:“也罢,审就审吧,鹏儿来主审,我旁听,你就在堂下说案吧。”
    叶灵儿笑着颔首:“那,先谢过阿叶公子了,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请岳家老爷,香柳楼的晨嫣姑娘和管账的王青上堂。”
    阿叶转过脸朝身后的鹏儿言道:“派人去将他们带过来吧。”停了停,又笑着望向一旁的小奴:“把钟离和燕子也叫来,钟离一早就爱听审案子呢,燕子就来帮忙准备今日的午宴。你亲自去,也代我跟钟老爷问声吉祥……”
    小奴低下头:“嗯,叶主人等小奴一阵子,小奴这就去请钟离姑娘。”她的声音很淡很淡,乖顺得让人听不出其中暗含的一丝落寞。
    叶主人……您,真就那么喜欢钟离吗?
    这一刻,阿叶觉得秋日的阳光原来还是很温暖的。
    阿叶缓步走向院外,望着鹏儿派去的侍从急匆匆地朝外奔走而去,仰头凝望高深的天际。
    爹,娘,是你们在天上保佑着孩儿吧……
    案中案·卿叶院 10(1)
    稀疏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为本是清冷的审堂添了一丝暖意。
    叶灵儿锐利的目光扫过岳老爷,眉宇之间带着难以言语的愤恨。岳老爷看得一惊,故作平静地避过她的目光,望着审堂正位上的鹏儿,满脸冤屈地道:“主审官人,岳某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您把我带到这审堂来,莫不是我犯了何罪?”
    鹏儿斜眼望了望一边把玩着自己手指的阿叶,他似是全然不在意岳老爷的冤屈之色,只顾着舒舒服服地在坐榻上待着,悠闲地吃着小奴做的豆子。钟离倒是凝神看着堂下之人。鹏儿又望了望堂下满目仇怨之气的叶灵儿,道:“岳老,将你带来这审堂,是因为堂下这姑娘要告你的状,说你犯了案子,你且待她道来吧。”
    此时,晨嫣姑娘与管账的王青也被押来了审堂,叶灵儿的眼神直直逼向王青,冷冷地问道:“王青,你可还认识我?”
    王青揉揉眼睛,盯着叶灵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终是摇摇头:“我与姑娘从未谋面,姑娘何出此言呢?”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是叶灵儿。”
    此声一出,岳老爷也禁不住扭过脸惊诧地望着她,晨嫣朝后退了几步,险些被垂地的棉布裙摆绊倒,愣愣地凝望叶灵儿许久,竟咧开嘴,微微地笑了。
    “灵儿妹妹,等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惦念着,生怕你遇了不测……”
    叶灵儿望着晨嫣回以一笑,走过去紧紧握住她微颤的双手,眼中噙着泪:“晨姐姐,灵儿不怨你。你宁可逃离岳家也要救灵儿一命,灵儿都记着呢……只是王青和岳老贼,他们杀我全家,这个仇我今时一定要报!”
    王青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她:“你竟然没有死。”适才说出,想起此时是在审堂之上,王青慌忙地住了口。只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听在堂中众人的耳里,便再也收不回了。
    鹏儿注意到钟离旁的阿叶也抬起了脸,冷冷地望着堂下,目光中夹带的仇恨之意丝毫不逊于叶灵儿。
    心中默叹,兄与妹总是相似的,只不过阿叶更喜欢将仇怨与痴爱藏于心中,整天以一副淡看世事的懒散面貌示人,不愿表露罢了啊。
    叶灵儿擦干眼泪,水汪汪的眼睛怒视着王青和岳老爷,狠狠地道:“我没有死,可是今日一过,你们的死期便到了。”她转眼望向堂上的鹏儿:“想必主审官人也听到了王青适才所说之话吧,就让小女再解释清楚些好了。”
    叶灵儿朝堂中走了几步,带着怨恨,用沉重的语调将多年前的旧事缓缓言来:“十多年前,这京中有一座兴旺一时的药铺,名为沉意堂,当时那药铺的掌柜是岳家的近亲,可是在一个雨夜,这家人全部被杀,死状凄惨,官府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个案子拖了很久,终于被提刑大人叶焕然接管审理,可是在即将开堂说案之际,提刑府生了一场无名大火,将连带提刑大人和夫人在内的家丁侍从全部烧死!令人寒心的是,朝廷官员竟怕了幕后的凶手,再无人敢审理此案,皇上也对叶大人的死不闻不问,这件惨案就这样慢慢被人遗忘了。
    “我今日就要将真相说出来。”叶灵儿微微地啜泣着,终于还是尽量将心思平静下来,“我就是叶焕然的女儿,奶娘将我从火中救了出来,可是她自己却被烧死了。危难之时,我想将父亲一生所撰写的办案札记带走,无奈火险逼近,我只得匆匆撕下几页记载了沉意堂惨案的纸张,父亲虽然死了却将你们的罪证列得清清楚楚!”叶灵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几张发黄的旧纸,呈给堂审席位上的鹏儿。
    案中案·卿叶院 10(2)
    鹏儿细细地看过一番,扭头见阿叶朝自己使着眼色,便招手唤来一边的小奴,朝阿叶努努嘴。小奴即刻会意了,假意将证纸呈下,却暗中递给了阿叶。
    阿叶手捧着泛黄的纸页,凝神望着上面写的每笔每画,原本懒散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显出了几分难有的乖顺之色,而后缓缓垂下眼帘,将旧纸紧紧地贴在心口处,似是再也舍不得放开……
    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隔世般的画面:
    爹爹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一撇一捺,然后将他抱起,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叶儿,先生教你这字念什么了吗?”
    他全然不听,只开心地揉抻着爹爹的黑胡子,却被爹爹轻轻地打了一下屁股:“臭小子,听爹给你讲,这字啊,念‘人’。只有一撇一捺,将来你长大了也得这样,简简单单才是真。别像爹爹惩治的坏人那样,为名利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
    爹爹在书房里写着办案札记,小阿叶和灵儿偷偷躲在房外,正想着等爹爹写完溜进去翻看,爹爹却忽然将房门拉开,于是小阿叶和妹妹一股脑儿栽了进去,爹爹一手抱一个,温和地笑:“你们两个小机灵躲着想干吗?”
    “我们想看爹爹的办案札记!”兄妹两个异口同声。
    “小孩子看不懂呀……”
    “就看,就看。”
    “那爹爹给你们读,好不好?”
    ……
    阿叶的手微微地颤动着,一旁的钟离发现了阿叶的异样,一把握住他发颤的双手,满脸担忧地问:“阿叶,你怎么了?”
    阿叶使劲地掐痛自己的双手,终于露出平日里不慌不忙的淡笑:“哎呀,审堂这儿就是不及我的正厅暖和。”
    钟离稍稍安了心,却也顾不得看堂下审案的人了,只是一边给阿叶揉搓着双手,一边埋怨着:“别以为自己功夫好就不顾着身子了,这么冷的天,怎就不多生些炉火呢?怀炉也不是能随时都揣在身上的,还是多穿些衣裳好,要不你回正厅暖暖身子吧。”
    阿叶看了看堂下说案的叶灵儿,想着此时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说道:“钟离,其实这个叶灵儿就是我找了多年的小妹,现在她正说的,就是我一直查的案子。”
    钟离惊了片刻,待回过神却赶紧抽回了手,嘟起嘴哼道:“我说你怎么老看她呢,原来是你小妹……”
    看着钟离醋意微生的模样,阿叶原本沉重的心绪却似全部理开了,他将手捧着的几张泛黄的纸页小心翼翼地收起,回握住钟离的手,却不再言语,只坐在榻上,安静地笑。
    叶灵儿正说到岳老爷惧怕叶大人查出是自己杀死了沉意堂掌柜一家,便派王青混进了提刑府当眼线。在那晚,王青得知叶大人找到了证据证明人是岳老爷杀的,便在岳老爷的指使下放火烧了提刑府,把叶大人夫妇和家丁一起烧死了。当时王青看到了逃脱的叶灵儿,将她抓进了岳家,准备将其交给岳老爷处置,待岳老爷要杀她时,却见她早没了踪迹。
    而偷偷放走她的,正是被岳老夫人收养的丫头——小晨嫣。
    原来,小晨嫣那时候偷听到了岳老爷说要杀叶灵儿,心地善良的她便放了灵儿,后来自己也逃离了岳家。王青怕丑事被揭穿,也销声匿迹了十年,今时以为风声已过,便回了京,去了香柳楼当起了管账的,恰巧碰上了晨嫣。而岳老爷正怀疑这晨嫣的身份,于是常常约其赴家中唱曲,这三人,竟又这么碰上了。
    叶灵儿将证据一并呈上,这场案件算是终了。
    岳老爷和王青终被判了凌迟之刑,而岳家药铺照常开着,依着阿叶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太阳从层层云中显露出来,暖了卿叶院。
    叶灵儿望着阿叶,心中一阵失落之意,此时案子已经审完,或许是时候离开了吧。
    终于,她转过了身子。
    鹏儿从堂审席位上站起,迟疑地望着阿叶,钟离也揪心地看着,只是阿叶的目光依旧懒散,丝毫看不出什么紧张之意。
    在叶灵儿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阿叶终于懒懒地直起了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对着那娇小的背影念道:“灵儿,住下来吧。”
    言语之间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宠爱。
    叶灵儿再一次湿了眼睛。
    灵儿……他叫自己灵儿。
    哥哥,我就猜到是你的。
    冬祭长·心惶惶 1(1)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冬意在阵阵笑语中不知不觉悄悄来袭。
    晶霜压满昔日的梧桐枝头。
    树下一位身着白色小袄的女子微扬着头,痴痴地望着枝头的霜色,忍不住抬指欲触,却觉察手臂不够长,只到半空便又放下了。
    轻盈地跑向院中较低矮些的枯树,扬手一弹,枝上忽地传出哗啦一声响,数不尽的冰晶纷纷扬扬坠下,她略显慌张地撒腿跑开,站在一旁望着久久落不尽的晶霜,轻声而笑。
    呼出的热气瞬间与院落中的清冷融为一体。
    阿叶怀揣着小暖炉,静静地站在廊边观望着这一幕,心如这怀炉一般温暖。
    灵儿一住进这院子,院中的大大小小都有活气起来,不似以往般冷清了。她的身份虽成了大小姐,却与丫鬟侍仆交往得紧,亲亲热热如朋友一般,没三两日的工夫,便从最初院仆心中的黄毛丫头成了如今这让人打心眼里喜欢的小姐。
    灵儿格外珍惜与阿叶这十载后的重逢,一声声“哥哥”整日整夜地叫,似是自己做了场美梦,梦得很久很久,久到不愿醒来。
    每每寒阳渐隐,日随夕落之时,钟离忙完了布坊的活儿,便领着燕子来卿叶院,下下棋,饮饮茶,日子过得也算自在。灵儿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以前钟离是这卿叶院唯一能常来常往的女客,又见得她与阿叶谈笑风生之时,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愉悦,早已猜到她必是哥哥心定的准嫂嫂,便嘴甜地一口一声“嫂嫂”地叫着,使得钟离心中又是娇羞又是喜悦,有了心事就算不告诉阿叶,也一定会对灵儿娓娓道来。
    燕子热衷于研习下厨品茶之艺,灵儿心灵手巧,又精于泡茶品香,两个女孩子便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大谈南北塞外的饮茶之风,倒也畅快。灵儿尝过燕子的厨艺后,对燕子做出的满口清新之感顿觉神奇,死缠烂打地追着她,非要她教厨下之活不行,燕子无奈之下也答应了,那以后,每有空闲便会来卿叶院,跟灵儿聚在后厨,将锅碗瓢盆敲得叮叮当当。
    鹏儿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朝守在厨房门口的小奴问道:“小姐这是炒菜呢,还是摔锅呢?”
    小奴满面严肃地回应:“回鹏少爷,燕子姑娘教灵儿小姐下厨,灵儿小姐下厨时喜欢敲铜盆,说听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儿学着有劲。”
    鹏儿哭笑不得:“那敲坏了怎么办?”
    小奴仍是雷打不动的从容之色:“回鹏少爷,小姐说了,她身娇力小,敲不坏,要真敲坏了,就让您出银子买新的。”
    “为什么是我出银子,而不是阿叶那个懒鬼?”鹏儿气急败坏,努力睁开原本小得如同虾米一般的眼睛,似是生怕小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