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之色不见平息,却更是浓郁了,终说道:“姑娘抽得的是上上桃花签,我的签是百年前由祖父传下来的,百年来姑娘是第一位抽得此签之人啊!此解为桃花卦,是说姑娘一生注定命犯桃花,因花生,因花败,既是富贵之人,又是悲恋之生……”
钟离听得疑惑,思索片刻,断言道:“掌柜,你算得不准。要说富贵,家父是居菱布坊的老板,勉强可算。可要说悲恋,就差矣了,小女怎会一生命犯桃花呢?”
掌柜频频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钟离性子颇急,见掌柜不再多言,便一把拉起阿叶:“传言不可信,他算得不准,我们不听他的,去喝茶。”
阿叶迟迟不动,嘴角含着微笑,正对上掌柜观相的神色,信手捏起一签,递与掌柜,问道:“此为何解?”
掌柜面色愈加浓重和惊异,沉思后,望着签解道:“白米撒于稻谷,天龙藏于人间。公子之签与姑娘一样,是富贵之签,将来必在仕途上节节高升,只不过这签中藏着浓重的悲色和血光,甚是惊人啊。”
阿叶淡淡一笑,不说他话,道一声“有劳”,便偕钟离走开了,只留得掌柜不住地摇头感叹。
两杯茶盏奉上。
阿叶从来不信算命之言,刚只是为给掌柜一个面子才随手抽了一签,不料他竟给自己安置了一个大富大贵又悲悯的命运,听得他心中直发笑。他从不愿涉政,更不愿走上仕途,只愿为父母申冤之后,娶到才貌双全的钟离,在那清冷的卿叶院中,小奴作陪,鹏儿为伴,平静度过这一生。
还有……
找到那多年不见,生死不明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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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中案·卿叶院 6
温热之气飘忽荡漾,紫砂壶杯。
来人将壶中茶水倾于两盏紫砂杯中,茶香飘溢,阿叶端杯一闻,笑道:“上好乌龙茶,确是香得馋人,不过被我这一介不懂品茶之士饮了,可惜呀……”
钟离径自举杯一饮:“燕子对品茶下厨之事很是精通,以往家中来客都是燕子充当厨娘,都说她的厨艺比御膳房的师傅差不了多少呢。品茶也是一绝,燕子稍稍一闻,就知道茶为何水泡,叶为何季摘,火为何时盛,颇得我爹爹的称赞呢。只是我就不行了,爹爹从来不让我下厨,我就只懂得吃喝……”说罢,她自嘲般地一笑。
阿叶却听得一愣,多年的往事重聚心头。
品茶吗?小妹的品茶之艺也是一绝啊……
自四岁起,父亲便请师傅教授他识字写文,又过了两年小妹也开始学习了。两人都对父亲查案之技敬佩不已,识字以后时常趁父亲出门时偷溜进书房,翻看父亲的办案札记。那是很厚实的一本记录,从父亲年轻时经历的第一桩偷盗案到后来破获的无数杀人案都清晰地记录着。两个小孩子坐在一起看,哪怕看上一昼夜也不会觉得倦。
而小妹,有两个爱好。一是和他看办案札记,另一个就是喜欢喝茶。小小年纪,品茶之艺却比很多真正的茶人还高,任何茶,她轻轻一闻便能道出这茶所泡得的所有工序,让家人惊诧了很多时日。
阿叶忽地感觉一阵温柔覆上了他在茶桌上平放的手掌,心一颤,回过神抬眼见到钟离关切的眼神: “怎么?”
“头回见你走神,想什么呢?”钟离收回手,饮茶相视。
阿叶摇摇头,掩起伤情之意,端起茶杯,神秘地道:“茶思,茶思。”
说时,抬眼瞥见一个神色冷峻,身着黑袄之人渐渐走近,掌心间微微摩挲着,阿叶装作不经意般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自己身后正坐着一位认真品茶的小姐。再看那人,掌中一亮,瞬时一把飞刀由掌心射出,直逼向后座的姑娘,阿叶顺手将桌上的紫砂茶壶朝外一挥,正将飞刀挡下,刀落于阿叶之手,紫砂茶壶也稳稳地落在桌面上。
厅中无人察觉有人射出了暗器,亦无人发现阿叶这一奇快的招式。
就连对面的钟离也只听出了茶壶落于桌上的声音,抬眼却什么都没见到。
那身着黑袄之人见自己的刀眨眼之间不见了踪迹,而本将丧命于自己刀下的姑娘竟还安然无恙,目光紧张而小心地搜寻着厅中之人,掌心微微渗出了汗。
阿叶偷偷将飞刀收起,不动声色地饮茶。
暗杀失败,那人神色匆忙地离开了清生茶苑。
陪着钟离品完茶时已近黄昏。阿叶起身向外走,擦过后座桌沿,见那位姑娘意兴未尽地摆弄着盛放着花茶的细瓷盖杯,不经意闻到飘溢出的一股茶香,心中惊了一惊,停在桌边,懒洋洋地盯着她看。
那女子抬起脸,正对上阿叶懒散的目光,她举杯轻抿一口茶水,随口问道:“公子盯着我这茶水看了许久,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
“品茶不在行,只是对这莲桔之香很是喜欢。”阿叶说这一句,眉宇之间含着淡笑,不等答话便与钟离双双离开了厅堂。
唯留那一袭红色衫在她的眼中渐渐隐去。
她闻着杯中莲桔熏花茶的清香,热气轻腾,湿了眼睛。
小时候,她想喝这莲桔花茶,可母亲说小孩子喝茶夜里会睡不好,不肯为她泡。她偷偷地告诉哥哥,于是哥哥趁母亲不在,为她泡了一杯莲桔花茶,还被热水烫伤了手,从那以后,她就对这茶情有独钟,甚至有了每晚入睡时必要饮一杯莲桔花茶的习惯。
只不过,已无人会再为她晚上那一杯茶而奔波……
很久很久了。
入夜。
卿叶院。
阿叶在月光下端详手中的飞刀,刀柄上镶着翠玉,刀刃上又刻着一细小的月牙,乍看上去只是一坑洼之处,摸上去的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不是一个凹陷,而是有两道划痕,划痕一组,便成了月牙状。
阿叶只觉这个月牙似曾相识般,而一时之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得看着它在月下发起呆来。
他喜欢发呆,什么都不想,这感觉很舒服,就像躺在摇椅上养神的时候一样,惬意到不行。
月牙,月牙……
他在心中默念着,一首小曲仿似从幽远的记忆中飘散入耳,隐隐地见到两个孩子在院落下拍着手儿,用满是稚气的童音吟唱着:
幽幽巷,一座院。灯笼照红家门前。
天黑了,黑了天。门前寻影影不现。
月牙儿,挂天边。引路回家路不远。
……
兄携妹,手儿牵。哥是家的半边天。
……
阿叶望着深深的院落,终是叹口气,在摇椅上躺了下来。
原来院中根本就无人。
猛地,一个笑脸乍现于脑中,十多年前,家府中有一卖身而进的奴仆,爹爹时常夸他为人老实,似乎就是在他进府没多久,家里就生了那场火……
他叫什么来着,王青?
一阵脚步声传来,阿叶眯起眼睛,为自己裹了层裘袄,又开始优哉游哉地摇晃起来。直至脚步声停了,感觉出来人坐在了自己身边,他依旧闭着眼,用懒洋洋的声调不紧不慢地拖着长音道:
“哎,我说咱们该生火了吧……鹏儿。”
案中案·卿叶院 7
雕花门窗,檀木香椅。
天日渐寒。鹏儿终于还是听了阿叶的话,派人生了炉火。阿叶喜欢燃熏香,而广藿香又是他最爱闻的,卿叶院里的下人也都知道他这一习惯。每每他在院落中凝神之时,便会怀揣一个小怀炉,而炉中与燃木掺杂着的,便是广藿香料。
天色阴霾,枝头梧桐叶随着冷风萧瑟地摇荡,只留孤孤单单枯黄了的几片,颤悠着不肯落下,装点着这清冷的院落。
许是它们看出了每日每夜都躺在树下,凝望它们的少年那微笑掩盖之下的一丝落寞,怕他过于孤单便迟迟不肯离开枝头,多陪一陪他吧。
正如一直陪在他身边,却不发一语的小奴。
小奴不时为炉火中添着炭木和香料,或是在桌案上为阿叶和鹏儿斟着暖身的热茶。
暖炉中飘浮起丝丝香气,他贪婪地吸了吸,惬意地享受炉火的温暖,转过头问道:“王青这人查得怎么样了?”
陪着他在软绵坐榻上的鹏儿闻着朦胧的香气,在渐入梦乡之时忽听得阿叶问这一句,禁不住埋怨道:“你个死阿叶,早一会儿不问,望天发什么呆,等我快睡着了才想起问,扰我春梦……”
阿叶摇摇头,故作遗憾地说道:“哎呀,竟然扰了鹏儿的春梦,不过鹏儿可以去香柳楼啊,在那里花几两银子做一晚上的春梦……”话未说尽,便见鹏儿凶神恶煞地起了身:“好你个阿叶,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香柳楼?”
“呵——”听了这句,一直在旁默不做声的小奴也禁不住掩口而笑。
“小丫头,你笑什么,不许笑。”鹏儿将他那虾米般的眼睛努力瞪大,严肃地哼道,“小姑娘家不要听这些。”
小奴撅撅嘴:“不是小奴要听的,是叶主人道出来的,小奴长着耳朵,怎能不听……”
阿叶微微一笑:“最近京中纷纷传说,香柳楼有位新来的姑娘,叫晨嫣,而这姑娘似乎颇受岳家老爷的喜欢,多次被岳老爷指名去府中唱曲。我让你查岳家和王青,这位晨嫣姑娘你定会怀疑,要查她,怎么也得扮成花花公子去次香柳楼吧。”
鹏儿白阿叶一眼,重回坐榻:“你个懒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让我给你跑腿。也不知你怎么的,那夜忽然想起一个王青,就让我查什么岳府,你不知道那岳家人做事多隐秘,我费了一个月的工夫好不容易才查到些他们的底细。”发完牢骚,鹏儿终于说起了岳府之事:“岳府是经商的,主卖药材,不过布匹、瓷器他们也有好几家店铺,他们的药材铺遍布京城,岳老爷与朝中现任太医总管的关系很密切。这晨嫣姑娘确有来头,在十几年前本是岳老夫人收养的一个小丫头,后来无故失踪了。现今女子花开之年,又在香柳楼出现了,还时不时就去岳家唱唱小曲,想起来很是蹊跷。”
阿叶听后,眉眼之间闪过一丝锐利,轻声地道:“若真是如此,便对了。”转过脸,阿叶朝鹏儿赞赏地笑了笑:“接着说,王青这人与岳家有关系吗?”
鹏儿凑到阿叶身边闻闻炉火中腾起的香气,揉了揉鼻子接着言道:“王青,十几年前是岳府的家丁,后来跟着晨嫣一起失踪了,近段时间又出现了,此刻是在香柳楼当算账的。”
风袭过,又有两片梧桐叶被寒风所迫,随风飘下,打着旋儿落在阿叶的红色裘袄上。
阿叶抬手捏起那两片枯叶:“小奴,再去拿些花糕来吧,夹着蜜饯的。”
“嗯。”小奴应了一声,便忙着回房去了。
阿叶望着她渐远的背影,眼神穿过秋日的层层薄雾,轻轻地道:“鹏儿,十几年前,京中最有名的不是岳家药铺,而是岳家亲戚所开的一间沉意堂,可是正当其兴旺之时,却有人将那药房之人尽数杀害,后来沉意堂被岳家接管了去,才有了今日的岳家药铺。而沉意堂这件杀人案,便是由我父亲接手的……”
鹏儿听得一惊:“怪不得你让我去查岳家,你是怀疑……”
阿叶摇摇头:“不是怀疑,是肯定。”
其实,在未发生那场火灾之前,阿叶和妹妹已经偷偷翻阅了父亲的办案札记,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那个案子非常棘手,朝廷几番换人侦查,都查不出个头绪,这一拖,便拖了整整三年。终于,派到了父亲身上,父亲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岳家,苦于没有证据,便拖了两个月未开审。两个月后,父亲终于找出了致命的证据,准备次日升堂。
札记上的记录就只有这些,因为未来得及升堂,家中便起了那场莫名的火灾。
时至今日,阿叶终于能把所有的疑点串联起来了,十年来默不做声的他,终在此时长叹一声:“都结束了啊……案中案。”
鹏儿看着阿叶脸上的淡笑,知道他已理通了思绪,便也朝着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这笑声在阿叶听来却觉得傻气十足。
“别傻笑了,我明日去学士府拜访义父,请他再给我一个审案的差权,三日后便可押审那位岳老爷了。”阿叶似是玩腻了,顺手将枯叶扔下。
鹏儿点点头:“那,这次是你审还是我审?”
他懒懒地打个哈欠,将暖炉紧了紧,把眼一闭,晃着身子道:“你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