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奔跃如飞,武功之强,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逊一筹而已,早已持刀伏在崖边,待冯锡范赶到,刷的一刀,拦腰疾砍。
冯锡范先前听见齐乐大呼小叫,只道是扰乱人心,万料不到此处果然伏得有人,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着实了得,微微一惊,退了一步,大喝一声,左足微晃,右足突然飞出,正中苏荃手腕。苏荃“啊”的一声,柳叶刀脱手,激飞上天。
齐乐正是要争这顷刻,身子对准了冯锡范,右手在腰间“含沙射影”的机括上一掀,嗤嗤声响,一蓬绝细钢针急射而出,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塽身上。冯锡范大声惨叫,松手放开郑克塽,两人骨碌碌的从山道上滚了下去。双儿和风际中正奔到窄道一半,见两人来势甚急,当即跃起避过。
郑冯二人滚到悬崖脚边,钢针上毒性已发,两人犹如杀猪似的大叫大嚷,不住翻滚。总算何惕守入华山派门下之后,遵从师训,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用,这“含沙射影”钢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否则以当年五毒教教主所传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中人立毙,冯郑二人滚不到崖底,早已气绝。饶是如此,钢针入体,仍是麻痒难当,两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蜈蚣一齐咬噬一般。冯锡范虽然硬朗,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齐乐等人先后赶到,眼见冯郑二人的情状,都相顾骇然。
齐乐微一定神,喘了几口气,抢到陈近南身边,只见郑克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断气,不由得放声大哭,抱起了他身子。陈近南功力深湛,内息未散,低声说道:“齐儿,人总是要死的。我……我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难过。”齐乐只叫:“师傅,师傅!”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满胸臆,说道:“师傅,我对你不住,平时总觉得你迂腐固执,你……你传我的武功,我……我也一点儿也没学,但那不是不想学,而是……”
陈近南打断她,微笑道“你只要现在这般,做好人,师傅就很欢喜,学不学武功,那……那并不打紧。乖孩子,你向来就是好孩子。”齐乐越听越难过,咬牙切齿地道:“郑克塽这恶贼害你,呜呜,师傅,呜呜,我已制住了他,一定替你报仇,呜呜……”边哭边说,泪水直流。陈近南身子一颤,忙道:“不,不!我是郑王爷的部属。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宁可他无情,不能我无义,齐儿,我就要死了,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他本来脸含微笑,这时突然脸色大为焦虑,又道,“齐儿,你答应我,一定要放他回台湾,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齐乐只得道:“好,师傅饶了这恶贼,我听你……听你吩咐便是。”陈近南登时安心,吁了口长气,缓缓地道:“齐儿,天地会……反清复明大业,你好好干,咱们汉人齐心合力,终能恢复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见……见不着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齐乐抱着他身子,大叫:“师傅,师傅!”叫得声嘶力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她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齐乐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苏荃轻抚她肩头,柔声道:“齐乐,你师傅过去了。”齐乐哭道:“师傅死了,死了!”她在这世界无一亲人,内心深处,早已视陈近南亦师亦父,此刻师傅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苏荃要岔开她的悲哀之情,说道:“害死你师傅的凶手,咱们怎生处置?”
齐乐跳起身来,破口大骂,骂得一阵,怒道:“我师傅是你郑家部属,我齐乐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使过郑家一文钱。你**的,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师傅要我饶你性命,好,性命就饶了,那一万两银子,赶快还来,你还不出来吗?我割你一刀,就抵一两银子。”口中痛骂不绝,执着匕首走到郑克塽身边,伸脚向他乱踹。
郑克塽身上中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这时伤口痛痒稍止,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当真大喜过望,可是债主要讨债,身边却没带银子,哀求道:“我……我回到台湾,一定加十倍,不,加一百倍奉还。”齐乐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畜生,说话有如放屁。这一万刀非割不可。”伸出匕首,在他胳膊上割了两刀,叫道:“还剩九千九百九十八两!”郑克塽吓得魂飞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求,突然想到:“不对,不对!这小贼本就不喜我跟阿珂一起,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这一万刀就一刀也少不了。”一急之下说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一定还的。齐香主,齐香主如果不信……”齐乐又踢了他一脚,叫道:“我自然不信!我师傅信了你,你却害死了他!”心中悲愤难禁,伸匕首便要割他耳朵。
郑克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请阿珂担保。”齐乐道:“担保也没用。她担保过你的,后来还不是赖帐。”郑克塽道:“我有抵押。”齐乐道:“好,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你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狗头还你。”郑克塽道:“我把阿珂抵押给你!”
齐乐一顿,怒道:“草泥马!你说什么?!你拓麻说的什么话!”怒极之下,将匕首用力往下一插,嗤的一声,插入泥中,和郑克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郑克塽“啊哟”一声,急忙缩头,说道:“我把阿珂押给你,你总信了,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你再把阿珂还我。”阿珂叫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你怎押我?”说着哭了出来。
郑克塽急道:“我此刻大祸临头,阿珂对我毫不关心,这女子无情无义,我不要了。齐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咱们两不亏欠,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齐乐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道:“狗东西,你当阿珂是什么?!你当女子又是什么?!你拓麻又把人命当了什么?!一万两买断?我一万两买断你的命,一万两买断那碗烂稀饭的命,再一万两买断你老爹的命!你卖是不卖?!”
郑克塽闻言叫道:“你就算不要阿珂,难道她肚里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齐乐一愣,已想明白,心下有些欣慰,阿珂始终还不是那么白痴,自己说的她终是听进去了。
阿珂大声惊叫,一跃而起,掩面向大海飞奔。双儿几步追上,挽住了她手臂拉了回来。阿珂哭道:“你……你……你说话就如是放……放……”虽在羞怒之下,仍觉这“屁”字不雅,没说出口来。
郑克塽见齐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忙道:“齐香主,这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才好做夫妻。你……你千万不可多疑。对了!她跟我去后,常常记挂着你,跟我说话,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我听着好生没趣,我还要她来做什么?”阿珂不住顿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么说,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齐乐大囧,这可是她先前没想到的。
齐乐这时被这事一搅,也算是冷静下来,郑克塽趁机道:“多谢,多谢!多谢齐香主高抬贵手!齐香主大人大量,英雄一言,驷马难追!祝你两位百年好合,这份贺礼,兄弟……兄弟日后补送,兄弟这就先不打扰了!”说着忙爬起身来。
齐乐心想:“我答应师傅今日饶他性命,日后却不妨去杀了他,给师傅报仇!最多,最多我自己不动手,找个人去也不算是我违背承诺!”呸了一声,骂道:“滚滚滚,快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看见你们这帮垃圾就恶心。”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直到见齐乐饶了主人性命,才过来扶住郑克塽,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齐乐本想只先放了郑克塽,将冯锡范留下,好歹先报了一半仇,可一看冯锡范似乎也不是现在轻易可杀死的,只怕狗急跳墙,伤到众人,便作了罢。
郑克塽眼望大海,心感踌躇。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岸边还泊着两艘船,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已难行驶,另一艘则甚完好,那显是齐乐等要乘坐的,决无让给自己之理。他低声问道:“冯师傅,咱们没船,怎么办?”冯锡范道:“上了小艇再说。”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且慢!齐香主饶了你们性命,我可没饶。”郑克塽吃了一惊,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郑克塽颤声道:“你……你是天地会的兄弟,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你……你……”风际中厉声道:“我怎样?给我站住!”郑克塽心中害怕,只得应了声:“是。”
风际中回到齐乐身前,说道:“齐香主,这人害死总舵主,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计饶他不得。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不肯杀他子孙。齐香主又奉了总舵主的遗命,不能下手。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总舵主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为总舵主报仇。”
齐乐冷笑一声,道:“你真要动手还怕我拦你么?风际中,今日看在你救过双儿一命份上我饶你一次,你要带他们走就赶快走,其它你就想都别想,我不为众兄弟报仇砍死你也是给你面子了。”
风际中“啊”的一声,登时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手按刀柄,道:“你……你……原来你都知道?”齐乐冷道:“你也不想想为何我在会中从来只待你与众不同。”
风际中沉默寡言,模样老实之极,武功虽高,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的乡下佬一般。若是会中众人有心猜测奸细是谁,只想到口齿灵便、市侩的钱老本;举止轻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办事周到、能干练达的高彦超;脾气暴躁、好酒贪杯的玄贞道人,连对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说话尖酸刻薄的祁彪清,也都是会有猜疑,就是对这个半点不象奸细的风际中,从来不曾有过疑心。若非齐乐早知内情,哪里能猜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
风际中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天地会一灭,皇上便用他不着。齐乐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他就抵挡不住,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齐乐。他暗自冷静了一下,道:“齐都统……皇上心中,对三个人最是忌惮,这三人不除,皇上的龙庭总是坐不稳。第一个是吴三桂,那不用说了。第二个便是总舵主,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反清复明的志向从不松懈,皇上十分头痛。现今总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事……”齐乐笑笑道:“皇上待我,那是没得说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荡,可是师傅待我也不错啊。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
风际中道:“现下陈近南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顾虑。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除去三个眼中钉,除了吴三桂、陈近南之外,第三个便是盘踞台湾的郑经。咱们把郑经的儿子拿了,解去北京,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皇上这一欢喜,齐都统,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他对齐乐既不再隐瞒,口中也便改了称呼,叫她为“齐都统”,对总舵主也直斥其名。
齐乐心下恼怒:“你这没义气的奸贼,居然敢叫我师傅的名字。”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不由得也有些犹豫。
风际中又道:“齐都统,咱们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天地会的那些人得知陈近南死了,多半会推举你做总舵主。你义气深重,甘心抛却荣华富贵,伯爵不做,都统不做,只为了这件事,哪一个不佩服齐都统的英雄豪气?”
齐乐明知故问道:“你明知我不会反清复明,为何要我来做那反清复明的总舵主?”风际中道:“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将十八省各堂香主、各处重要头目通统调在一起,说是为陈近南开丧,那时候一网打尽,教这些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这场大功劳,可比当日炮轰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大人你想,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李力世这一干人,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杀了一个总舵主,又会立一个总舵主,总是杀不干净。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那才能斩草除根,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齐乐听得背上一阵冷汗,又是佩服,可又难过,暗想:“这条毒计厉害之极,十有8九是康熙的计策。我回去北京,他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他以为是为我跟他好,可这非但是不尊重我,更是强我所难……”越想越寒心:“他要我投降,要杀我头,那都不打紧,但逼我去做天地会的总舵主,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一古脑儿杀了,这件事可干不得。死了之后见不得师傅,这里的老婆们,都是要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就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