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本来只服侍皇帝、皇后、妃嫔、皇子和公主,但有职司的大太监要小太监服侍,却也向来如此。齐乐虽已不做太监,她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大红大紫的太监,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实在平常不过。门外众侍卫听了,谁也不加理会,只见房门开处,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低着头,回身带上了门。齐乐提了食盒,低头走向门口。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谁也没有留意,齐乐暗暗欢喜。跨出大门,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抬了一乘轿子到来,领先的太监喝道:“公主驾到。”齐乐大吃一惊:“我去!建宁迟不到,早不到,却在这当儿到来。”一时手足无措,只见轿子停下,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叫道:“小桂子在里面罢?”齐乐硬起头皮,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公主,齐爵爷喝醉了,奴才领公主进去。”灯笼不甚明亮,建宁没认出她来,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心想:“怎么这许多人?”皱起了眉头,左手一摆,道:“大家在外面侍候。”踏步进屋,齐乐跟了进去。她一进屋子,反手便带上了门。建宁道:“你也出去。”齐乐道:“是,齐伯爵在内房。”建宁快步过去,推开房门,只见“齐乐”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显是喝得大醉,秀眉一蹙,喝道:“还不快出去?”齐乐低声道:“我如出去,你打算找谁?”建宁一惊,回过头来,烛光下赫然见到齐乐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干什么?”齐乐低声道:“别作声!”建宁瞧瞧她,又瞧伏在桌上的“齐乐”,低声问道:“捣什么鬼?”齐乐拉着她进房,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你皇帝哥哥要杀我!”建宁咋这么一听,迟疑道,“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他不会杀你的。他杀了额驸,跟我说很对我不住,答应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他向来很喜欢你的……”齐乐连连摆手,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可是女子!”建宁扭住她耳朵,道:“这事你知我知,你看,我也不嫌弃你是女子了!”齐乐大急,求道:“你是抖s,可是我不是抖m,咱们不是一路人,我带你出去,你去江湖中寻找跟你志同道合的情人吧!”齐乐正在狼狈万分之际,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一停之后,又敲了两下。齐乐大喜,低声道:“是陶姊姊吗?”推开建宁,抢过去开了窗子。人影一晃,一人跳了进来,正是陶红英。两个女人一对面,都是吃了一惊。陶红英低声叫道:“公主。”建宁怒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一转念间,登时醋意勃发,心想深更半夜的,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那还有什么好事干了,她方才说跟自己不是一路人,那这人定是她的相好无疑,虽见陶红英年纪已大,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却不要自己,更不可恕,越加的怒发若狂,大声叫道:“来……”齐乐早已防到,哪容她将“来人哪”三字喊出口来,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建宁用力挣扎,反手啪的一声,打了齐乐一个耳光。齐乐惊慌焦躁之下,左手反过来,在她头上捶了两拳。
    陶红英见她胆敢殴打公主,大吃一惊,随即知道这件事反正闹大了,伸出手指,在建宁腰间和胸口连点三下,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齐乐这才放开了手,低声道:“姊姊,大事不好,皇帝要杀我,这就得赶快逃出去。”陶红英道:“外边侍卫很多。我早就到了,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得钻空子过来。你瞧。”轻轻推进窗格一线。
    齐乐凑眼望出去,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一转念间,对建宁道:“公主,你别吃醋。她是我的姊姊,亲姊姊,你不用乱发脾气。”建宁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气得几欲晕去,听了齐乐这几句话,心意登和,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那没事了,当下脸上露出笑容。齐乐道:“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然后叫人出去,关上了门,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咱们混出宫去,天下之大,总能找到合你心意的有情郎。”建宁大喜,脸上一红,想着反正出去她必须要带上自己,总有法子能让她心动,低声道:“很好!”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便走到门口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来什么事,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异想天开的甚多,当即齐声答应,抬轿过来。齐乐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只进了两条轿杆,轿身塞在门口,便进不来了。建宁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通统给我滚出去。”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门口就这么宽,又怎怪得我们?”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齐乐在建宁身边低声道:“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建宁大声道:“小桂子,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不许出来。”齐乐大声道:“是,时候不早了,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罢。”建宁骂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着吗?”齐乐大声道:“宫里闹刺客,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建宁道:“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净会吃饭不管事。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不许进来。”众侍卫齐声答应。
    齐乐钻进轿子坐下,招了招手。陶红英解开建宁身上穴道,建宁也进轿去,坐在她身前怀里。齐乐无奈,只得左手搂住了她,低声对陶红英道:“阿姊,请你陪我们出宫罢?”陶红英当即答允,她穿的是宫女服色,站在公主轿边,谁也不会起疑。建宁喝道:“抬了轿子走。”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将轿子倒退数步,转过身来,抬起来走了,心中都大为奇怪:“怎么轿子忽然重了?”建宁听着齐乐的指点,吩咐从神武门出宫。
    翟轿来到神武门,宫门侍卫见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上前盘问。建宁从轿中一跃而出,喝道:“我要出宫,快开门。”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当即躬身行礼,陪笑道:“启禀殿下,宫里今晚闹刺客,不大平静,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建宁怒道:“我有急事,怕什么刺客?”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公主夤夜出宫,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什么牵连,明白查究起来,脱不了重大干系,接连请了几个安,只是不肯下令开门,实在给建宁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请公主稍待,奴才请示之后,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齐乐在轿中听得建宁只是发脾气,赵齐贤却说什么也不肯开门,他要去找多隆,那是大糟特糟,危急之中便道:“赵齐贤,你知我是谁?”赵齐贤跟随她办事已久,自然认得她声音,又惊又喜,问道:“是齐副总管?”齐乐笑道:“正是。”从轿中探头出来,招了招手,赵齐贤忙走近身去。齐乐低声道:“我奉皇上密旨,去办一件机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会坏事,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请公主遮掩了出去。”赵齐贤素知她深得皇上宠幸,行事神出鬼没,更无怀疑,忙道:“是,是。卑职这就开门。”齐乐灵机一动,低声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赵齐贤跟着她办事,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一听“升官发财”四字,知道齐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花怒放之下,忙屈膝请安,说道:“多谢副总管栽培。副总管有什么差遣,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齐乐低声道:“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皇上定下妙计,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在我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前去擒拿。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你可知皇上为什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赵齐贤道:“卑职笨得很,这个可不知道了。”齐乐压低了嗓子,说道:“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皇上要乘机一网打尽。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他们一见到公主,就不起疑了。”赵齐贤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这件事多半也是给齐副总管查出来的,立了大功。”齐乐道:“这件功劳,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里的。咱们是好兄弟,有官同升,有财同发,你带四十名侍卫,跟我一起去立功罢。”
    赵齐贤大喜,连声谢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齐乐道:“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否则什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赵齐贤转传齐乐的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齐乐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
    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接。建宁在轿中一面在齐乐在身上掐掐搓搓,一面已得她详细嘱咐,如何行事,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
    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建宁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当?”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齐乐在轿中听得分明,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居然让南怀仁亲自坐镇……”建宁道:“皇上吩咐,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罢。”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建宁怒道:“什么不能进去?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
    齐乐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一声轻呼,上身已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全然不明所以。建宁道:“皇上的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阿济赤颤声道:“是,是。”齐乐心道:“这些御前侍卫跟了我这些年,这时又何必要他们送命?”在建宁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们进去。”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阿济赤颤声应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公主轿后,直进伯爵府中。齐乐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门外。轿子抬到第二进厅前,建宁和齐乐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人走进花厅。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剑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果然不见风际中。众人见齐乐带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诧异。齐乐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她低声道:“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门大炮,对准了这里。”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伙儿冲杀出去。”齐乐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混出去。”群豪齐称妙计。
    齐乐回过身来,向建宁说了,建宁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进来。”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哪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剥下衣衫,群豪换在自己身上。连建宁也都换上了。齐乐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曾柔。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齐乐皱起了眉头。风际中……看来这次送走他们后还得回去救双儿。
    齐乐带领众人,到马厩中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主的翟轿,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脚被缚,都留在伯爵府中。齐乐仍是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后,叹了口气,心想:“府里那些无辜之人,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但大炮排在何处,一时却瞧不到。齐乐身离险地,吁一口长气,眼见师傅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还是心喜,对赵齐贤道:“这阿统领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赵齐贤答应了。齐乐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济赤而去。阿济赤陷身天牢,此后何时得脱,齐乐也不费心去理会了。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齐乐舍轿乘马。陈近南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