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银月垂着衣袖等待这一刻的来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雪夜惊恐的声音:“下奴该死,请主人责罚!”
她傲慢地挺拔了脖颈,眼睛向下俯视。
雪夜果然对着她跪了下去,缓缓地磕了三个头。与自己想的一样,可他太从容,虽然跪着,却不再有卑微的感觉。果然,没有仓惶的陪罪。雪夜慢慢站起身来,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微微躬了腰,态度恭敬而谦卑。却再也没有丝毫的惶恐。
“主人……”雪夜低声的呼唤。
银月全身一震。这半天来,一直听她叫自己“母亲”。她虽然被气的抓狂,她不想承认,她不许他叫,可这心里头竟然习惯了他叫她“母亲”。
霍然间又听他叫出“主人”,银月刚刚压下的恐惧蔓藤般的疯长。她惊惧地盯着雪夜。
雪夜眼眸空洞,似看着不可知的地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语调平静无波:“主人,下奴就送您到这里。”
“你说什么?”银月听到自己惊恐的尖叫。
雪夜仍然不看他,伸手按上石壁一块凸出的岩石。
他们身后阶梯下响起轰隆的响声。一道山岩在缓缓向下落下,银月知道这道厚重的岩石她曾经为它命名“断情岩”,落下就不会再开启,它将地道与万夏坞的连接处整个封锁,除非将回思院后这大山挖透,否则根本发现不了这通向大山那边的地道。
雪夜迈开大步走回正在闭合的岩缝……
银月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害怕的是她将被雪夜抛弃!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被雪夜抛弃!雪夜走到岩石边站住,裸、露的背影挺直,乌黑的发丝飞舞,却没有回过头来。
银月伸出手去,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她只眨了一下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雪夜的身影。空荡荡的“断情岩”“砰!”的一声巨响落了下来,整个地道被震得剧烈抖动,地道上石屑落了银月一身一脸。“啊!”她发出一声惊叫,冲下阶梯,冲向岩壁,夜明珠匕首全部滚在地上,发出幽暗凄凉的光芒。她拼命用肩膀推动岩壁,她疯狂地捶打着岩壁。“啊—啊—啊!”她一声声地叫喊。
岩壁厚重,阻隔了她一声连一声母畜般凄惨的喊声。
在山岩另一边的雪夜,没有听到。
王子奴隶·正文 切切怜子心(一)
. . . 黑暗,熟悉习惯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越来越鲜明的水声。.断情岩处地势稍高,水也淹没了脚面。雪夜脊背整个靠着“断情岩”上,全部的力量都已经耗尽。在残存的意识中,他想找一个洞穴,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等待死亡的降临。可他现在,连动手指头的力量都没有。他发抖的腿支撑不了身体,他的脊背沿着粗糙的岩石,向下滑落。岩石上挂了他些许血肉,他没有感觉。
坐在冰冷的水中,寒意直透骨髓。他的眼皮越来越涩重,没有毒发,但雪夜知道死亡向他临近。
还血以父,然后还肉于母……雪夜就可以走得没有遗憾。可惜,这身血肉,母亲……主人,她不要……
悲怆从心底弥漫,他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膝盖,不停的哆嗦。
雪夜,一切都是你甘愿承受!又为何还如此痛苦?原来母亲主人没有说错:你放不下……父亲,放不下香儿,放不下梦想中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母亲主人不知的是……还有一大群的小雪夜……
曾经那个和善的女尼说过……雪夜会,绝地逢春,死后重生……
“蓦然狂风起,大树尽倒伏;枝叶未凋尽,春来发几枝。”
“公子,此是下下之签。公子抽到此签,怕以后会历千难万劫。”
千难万劫?雪夜从无所惧!无所畏惧原来是因为……心中的梦想一直没有熄灭……
“施主所抽之签虽为下下,但实有绝地逢春,死后重生之意!施主以后就是经受磨难,也切不可忘记: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雪夜将头埋进膝盖……不会再有否极泰来!
“师太,他笨的很,不会礼佛,想来佛怪罪,也不理会他。您看看小女替他抽的如何?”
“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此际好听琴瑟韵、莫教夜雨滴空阶。”
“此签若为谋事,是上上好签,可是若谋婚姻……却是不吉。”
“那个欲谋婚姻啊?”
“两位如果要结合,怕是要有九死一生之难……”
香儿跺着脚的娇俏身影如在眼前……雪夜扯动嘴角笑了笑:签文说得真对,九死一生,香儿还是做了雪夜的妻子……香儿,雪夜是不吉之人,不能陪你到老。香儿……对不起……活下去!
否极泰来?雪夜,你不守诺言,伤害……主人,佛爷怎么会庇护你?你死后会下地狱吗?地狱中,将不会再有梦……
腿蜷缩向胸口,手指下意识向断指处摸去。.
主人逼他挥刀断了小指时,他不知道:那小指能证明他是——大魏英雄夏凉王之子!
就是没有了小指,他也知道:他身上流淌着忠义王爷的血液!
一直一直,他都为不辱没父亲的英名而努力。一直一直他都渴望最终父亲会给他奖励的拥抱。
他枉顾肩胛上的血洞,紧紧抱了自己的肩膀,想像着父亲拥抱自己的感觉。
受伤的时候,他需要父亲拥抱的时候,父亲有时会在他晕迷后的梦中出现。他刑房的草芥是父亲宽厚温暖的臂膀。眼皮越来越滞重,这一觉睡去将会不醒……那么,上苍,给雪夜最后一个梦吧。让父亲最后一次疼爱雪夜……
“禀王爷!”随着清朗的呼声,穿了校尉军服气喘吁吁的小勇子出现在密室门口,脸上带了些许喜色。
密室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屋子被拆,无数的官兵一担担挑出碎石泥土。
萧远枫盘膝坐在一边,半裸出胸膛,嘴唇全无血色,口角还有一线未擦净的血痕。子健、还有那个高车公主阿泽半蹲在他边上。子健泥泞的小手不停地擦眼泪,小脸花得像扮了钟魁。一边阿泽看着他哧地一声笑,立刻得到周围无数愤怒的白眼,她连忙捂了自己的嘴。幸而子健目不转睛看着父亲,没注意到她。阿泽吐了吐舌头,将脑袋垂下去不敢抬头。
鬼手药师手拈了银针,在王爷胸口上插插拔拔。
小勇子扬了扬眉,握紧行礼的拳头,满脸的愤怒不屑:这会急得吐血,当初做什么去了?一心只偏袒假世子,将真世子住死里折腾。连我小勇子都能看出雪夜世子对你的好,偏偏就你嗐了眼睛!活该,难受死你!
小勇子那日跟着公主飞马到荡鹰山,在山神庙山口守候。最后只见雪夜跟谁也不打招呼,一马飞奔过去。虽然心中忐忑,也以为他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去公干。到最后见到王爷,公主表情都不对,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那日陪公主去“夜雪阁”,才隐隐而万分震惊而又意料之中地听到雪夜才是真正的世子!
但是,还是不知道雪夜世子倒是怎么了?
第二天天一亮,公主带了他们出关,他心里明白是去找雪夜世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在路上避过了小公子萧子健,又跑了一个时辰见到皇上大驾。公主晋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时连皇上的眼睛都发了袖。派给公主三千禁卫军,就直奔万夏坞而来。在路上,又碰到了王爷。
这一路上,见王爷真正是思子心切,挺着病体昼夜兼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气愤。
昨夜在永宁城下,见到守德将军,知道雪夜真的就在万夏坞,王爷又喜又悲,当时就吐了血。
刚才他发疯样的挖刨,手指都磨出血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心里叹息间,子健仰起小脸:“小勇哥哥,有地道的消息?”
萧远枫眼睛睁开,急切地看向他。
“派去寻找密洞出口的官兵有重大发现。”
“这回思堂后院由溪水汇集的湖泊就在刚才大地震动时,溪水忽然改道。”
“湖泊之水水位忽然与出水无关地下降。”
“公主和守德守义将军已经命人开挖引流出湖泊中水……”
话音未落,萧远枫已经站起来,一合衣襟,踏着碎石,大步走向后院。子健像个小尾巴一样,跑步跟在萧远枫身边,阿泽想喊,却不敢吭声,悄悄地跟了过去。
鬼手药师手里拈着银针,看着萧远枫的背影,面色如土,暗暗地叹了口气。
夏湖居万夏坞高处,香儿守义等令人挖开低处引流,萧远枫赶到,守义招了招手,湖水开始卸流。奔腾的夏湖之水涌向万夏坞。
还未等水流干,无数个官兵手拿工具,在裸,露出的泥土怪石间细细查看。
香儿克制住自己的激动,“舅舅,密道应该就在湖底。刚才封口时引发震动,密道漏了水才使得湖水水位下降。”
“密道会不会……已经被水完全淹没?”萧远枫表面沉静,发颤的语调地揭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香儿咬了咬唇,决然道:“此密道定是通往巴山,那边地势高,地道位置应高,就是淹了这段地道雪夜也不会有事!只是早点迟点找到他而已。再说,溪流在瞬间改道才使湖泊水位下降,如果不是观察的细,也看不出下降多少,想来渗水还不多。舅舅,雪夜孝义无双,定是上天在护佑他!他一定没有事!也一定能与……舅舅相见!”
萧远枫后退一步,坐在湖边裸出的大石上,将头埋进双掌之中。
香儿蹲在萧远枫膝前,低声地问:“舅舅,您……已经决定要为雪夜换血吗?”
萧远枫头在掌心中轻点。
“舅舅,您想过没有,雪夜决不会答应!您如果在他不知的情况下为他换了血,而您……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香儿面色如雪。
萧远枫抬了头,将目光疑向香儿,眼里的悲怆让香儿垂下眼眸。
“香儿,这些天,舅舅一直都想……拿刀剖开自己的心!”萧远枫将手压在胸口,仰头向天:“今天,看到儿子还在受折磨……他认父认母还要忍受这般屈辱!……这里,有多疼你知道吗?别说能让他活下去,只要他能少受一天罪,我,立刻死了都值得!”
香儿将脸埋在萧远枫膝盖上,肩膀抽动。
“他会难过,可他,也会活下去!他如此的孝敬,他父亲让他活下去他怎么会不遵命?”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大宋国力未损,也许过不多久就会卷土重来。西旁吐谷浑大汗驾崩,新王好大喜功,对大魏怎么会没有觊觎之心?还有柔然,大魏内部坞堡豪门势力未能臣服,大魏未来的夏凉王爷怎么可以只顾自己伤心?”
“他会是大魏新的铁血长城!”
“你师傅说过,没有人第二次换血。”
“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舅舅已经给元宏留了书:舅舅死后,让雪夜承袭王位。”
“元宏会指婚,将香儿你嫁给雪夜!香儿,他吃了太多的苦,替舅舅照顾他一生一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