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恶狠狠地骂道:“扑他个街!我算是小看他了,不知道他怎么对老爷子洗脑的,现在我爸还非他不可了,我还以为他是有多清高,结果还是在背地里搞搞阵。”
    “所以我想来问你,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男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怜悯:“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小情人分手都好歹打声招呼啊,他就这样扔下你撒手不管?”
    我平静地听完他的话,依旧坚持着:“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赵理安肯定会先前和我商量。”
    “也许他只是回去和他爸谈事情。”
    我现在依然相信着他,赵理安也许是去别处找水了,我下回再回头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从远方跑来。
    男人摆出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老弟啊,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的,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赵理安是真的回本家扎根了。既然他做出了这个选择,你们之间也就玩完了,如果赵理安不妥协,我爸也是不会同意他回来的。”
    他搭住我的肩,老气横秋地撇撇嘴:“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可是我现在算是认清了,赵理安就是一狼崽子,我们是斗不过他的,老弟,我同情你。”
    “先别那么快下结论,出院后我去找他聊一聊,你能给我地址吗?事情会解决的。”我颤抖着在句子末尾画了个句号。
    山一般沉重的紧张和期待压在我手上,短短几句话,我写得异常工整而恳切。
    男人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病人:“行,我把地址给你,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老实说,我建议你别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的话并没影响到我,我继续写:“谢谢,谢谢你送我过来。”
    “哇,你一下子变得好‘温顺’。”男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也很惊讶,我一向是脾气暴躁的人,现在居然还算冷静。
    在还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我相信赵理安,尽管我内心深处是忐忑的,但我依然百分之百相信他。
    ——没有什么多余的理由,并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赵理安二哥又坐了会儿,离开了。男人说他帮忙垫付了住院费用,让我记得打钱还给他。
    我靠着椅子,惬意地看着电视上的白烂言情剧,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我得好好养病,再去找赵理安谈。不,说不定赵理安得到消息后会来医院找我,到时自然水落石出。
    靠着电视剧打发掉了挂水的时间,我在病房里躺了会儿,我呆愣愣地面对着那面墙壁,眼前是一片雪白,这里隔音太好,我只听得见我的呼吸声,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夜晚悄然无声地降临,室内很暖和,我却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手臂。
    我打开电视机,转了几个台,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节目。正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窗外一声轰雷,下雨了。
    雨水声填满了整个房间,我第一次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美妙,至少让我没那么寂寞。
    寂寞?
    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词吓了我一跳。
    数一数,我很少生病,来医院的次数也不多,幼时家人病逝,我那时还不懂事,只觉得茫然而伤感。再后来,就是母亲的意外离世。
    最初父亲离开的时候,有母亲在我身边。
    母亲离我而去时,赵理安一直握着我的手。
    而现在,我因为一场感冒发烧,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电视,无人相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我听着外面的噼里啪啦的雨水声,赵理安的一切攻进我的思绪。
    我从未发现,我可以如此想念一个人,病痛却让我整个人都变得脆弱而敏感。我想念他的一切,却说不出我想念他哪一点,只是心里默默发狠地念叨他的名字,偶尔有某些回忆一闪而过,我就逃避似的不愿去仔细琢磨。
    我们不是没有长时间分开过,但这般失措而无助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并不因为孤身一人才寂寞,而是因为内心的动摇,觉得彷徨。
    他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我像童年时逃避梦魇般,将头埋在被子里。
    我想赵理安,我很想他。
    而他此时又在哪?
    想念就像颗在口中快要融化的糖,彻底融化后,我也许能得到新的一颗。又或者,它的甜味将永远消散在我记忆中,然后再也寻不回。
    32.
    在我住院的这几天里,赵理安一直没现身。
    最近天气不好,一直暴雨,我的心情也同这天气一般糟糕。
    三天后我出院,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出院后我先回了出租屋,在走廊里碰到了房东,她一脸无奈地朝我招招手,带我上了楼,将我领到了她屋门口。她门口堆的几个旅行袋,正是我无比熟悉的东西——我和赵理安为数不多的行李。我拉开拉链,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我们的衣物。
    “倪川,你看看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吧”
    我有些恼火:“这房租我们每个月都按时交了的,这什么意思?”
    “你的室友前几天来过啦,口气很硬说要退房,我说房哪是随随便便就能退的,他豪气得很啊,多给了好多钱,我就说算了咯。”
    “他说你在住院,出来后会来拿这些东西。”
    “哎,都在这堆几天了,快点挪走吧!”
    我咬牙切齿地问:“你确定是我室友?”
    房东犹豫了半秒,像是在回忆几天前的场景,她说:“哎呀,你爱信不信!”
    在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我已经在大街上拦出租车了。一路上,我反复折叠着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周围的车辆越来越少,景色越来越荒凉,出租车行驶到深山密林中。
    前方站了一个男人,看来是在那等待好些时候了了,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停车。
    男人看了我一眼,给了司机一沓钱,说:“你让他下来就好。”
    出租车二话不说就掉头走了。
    “我是理安的哥哥,他让我在这等你。”男人语气生硬道。
    他眉毛尤为的淡,缺乏血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五官与赵理安相似,想必是他某个兄弟。
    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个儿子?这爹也太能折腾了吧。
    出于礼貌,我打了声招呼。
    “我明白你来这是为了寻一个解释,但我想告诉你,没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就是你了解的那样。”
    “人就抛下那些负累,继续往高处走,赵理安不过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已,你可以埋怨他,但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要面对面跟他谈。”
    “理安不愿意见你,所以才让我在这等着。”他转过头,墨一般的眼眸注视着我,没有丝毫心虚。
    男人没有作出回应,领着我继续走,在宅子大门前停下,对我叹了口气:“我劝你别小孩子气。”
    他在可视对讲机上按了几个按钮,赵理安的脸出现在小屏幕上,他的眉目清秀而深刻,五官轮廓尤其干净潇洒。
    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对我笑。
    “理安!”我喊道。
    赵理安还没出声,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不自觉地鼻翼轻颤。
    我想起了以往我们吵架的时候,赵理安有时也蛮横不讲理,冲动之下就穿个拖鞋出门了,等半夜回来时,他带了钥匙也不打算自己开门,只是敲门等我去开。
    一打开门,外面的寒气立即铺天盖地地弥漫进来,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突然一把抱住我,我依然只是些微呆愣着靠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的夜晚,他的声音仿佛如天外来客的入侵。
    赵理安冲着我笑,那微微弯着的眼睛带着纯真和依赖,他眼皮耷拉下来,轻颤了两下,跟我解释道歉。
    他倒在我肩,脸上是归家的安然,道:“还是家里好,外面好冷啊……”
    我相信这次的误会也会是这样,赵理安有自己的理由,而我会认真听他解释。
    ——但我错了。
    赵理安看着我,一切都与我想象的背道而驰。
    他说:“我早说过了,我一个字都不想跟你谈。”
    “接受现实吧。”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裁纸刀,轻轻巧巧地一划,我生命中最真诚热烈的那一页,就被这样轻易地割裂、撕扯下来。
    赵理安微微抬眼,我们四目对视,他像吐果核一般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然后屏幕中的他消失了。
    仅此一字,干脆利落,很敷衍,却也摆明了他的立场。
    好像一切事情都能说通了,再也无须什么解释。
    这就是他最好的解释了。
    我足足愣了有三十秒,轻轻地拍了下身边男人的胳膊:“麻烦你帮我再叫他一次。”
    这一回,赵理安直接掐掉了通话请求,“滴滴”声很刺耳。
    一旁的男人说:“我要做的就是这么多,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在这等吗?”我问。
    他看着我,神色微妙:“不要自讨苦吃。”
    我固执地在靠墙坐下,对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坚持。”
    男人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他走远后,我突然觉得脸上很痒,伸手一摸,湿乎乎的一片。
    我本以为我会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但我没有。
    我连啜泣声都没有发出来,脸上也没有悲怆的表情,只有无尽的液体在漫延,我双手并用,却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睛鼻子都疼得厉害。
    人在真正失望的时候,哪还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
    我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一点。
    突然感觉整个人都空了。
    我在那一动不动坐了很久,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四周变得像午夜般漆黑一片,我打了个哆嗦,有雨点击打在我身上。
    下雨了。
    我冻僵灰暗的眼珠终于开始转动,我机械地用手碰了下脸颊,那感觉僵硬得像超市里的冷冻猪肉,眼泪早就没了,但泪水那种滚烫的感觉,仍然停留在手心里,不知算是安慰,还是煎熬。
    大门被人打开了,一辆黑色的车辆行驶了出来。
    车头灯是黑夜中唯一的亮光,把雨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赵理安坐在后座。
    我爬起来时滑了几下,轿车驶向模糊的雨幕中。
    我撒腿就跑,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我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赵理安!”
    我只能重复喊着三个字,那音调我自己听着都有些害怕,但依然本能地唤着他。
    “赵理安!”
    也许是因为视野不好,车刚起步开得很慢,它莫名停了下来,仿佛特意容许我能跑过去。
    看见那辆车停了下来,我脸上难得带了些笑容。
    我跑过去奋力拍窗。
    赵理安看向我这个方向,但却像盯着远方,他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好似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只是他窗外无声的风。他的眼神像一块肮脏的海绵,里面吸收了太多灰黑的水分,他一眨眼,里头无限阴冷的情绪便挤了出来,就像此时的暴雨,毫不客气地浇在我头顶上。
    他眼神中温暖的寂静消失了,只剩下无声的喧嚣。
    仿佛柔软轻盈的雪正在慢慢消融,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超低温,凝结成些微肮脏乌黑的、奇形怪状的、用脚碾也碾不碎的坚硬的心。
    我突然觉得很冷。
    狂暴的雨水织起一面细密的水帘,层层叠叠。
    我就这样看着他,赵理安也望着我。
    他没有笑、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下车。
    有几个保镖下来了,把我拖到一旁,拿着粗长的棍子就对我招呼下来。
    有人掐着我的脑袋把我摁在地上,我不小心吃了一嘴泥。
    棍棒声不比雷声小。
    赵理安依然没有任何作为,我在雨夜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