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像个落水鬼一般凄惨落魄。他坐在舒适的豪车内,对我的生死毫不在乎。
    刚从医院出来,我又进去了,也挺可笑的。
    医药费得自己付,别床的病人都有鸡汤喝,我却穷得连医院餐都不舍得买。
    赵理安二哥又给我来了个电话,他说:“倪川,你给我列张单子吧,赵理安想补偿你,我一会儿过去跟你谈。”
    我低低地笑着,有些像打嗝:“好啊。”
    “你还好么?”
    “好,吃嘛嘛香。”
    躺在病床上,我随便撕了张纸,我狮子大开口,把我能想到的富贵之事都写上去了。
    末了还添了句:“钱比你可爱多了。”我还画了个笑脸。
    就像儿时写新年愿望一般,这份东西我写了一个多小时。
    可惜上面没有一句真心话。
    我到底想要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迷茫了,这几年好似我自导自演的一部喜剧,现在该散场了。
    我捏着那张写满字迹的单子,最终将它扔进了纸篓里。
    没有等赵理安二哥过来,我就出院离开了,买了张火车票,开始了真正孤身一人的人生。
    最初的几年我去了北方,赵家好像依然没对我放松警惕,我处处受到不公的限制。头几年的日子是最苦的,为了生存,什么事情我都干过。
    都说初恋是炸弹。
    我那青春的梦境,被这颗炸弹炸碎成了雪花,晶莹的美好融化后,流下肮脏的雪水。
    之后的十年间,我在社会的泥潭里摸爬滚打,我也不再认真投入一段感情,寂寞了去约炮,各取所需,全凭自愿,好聚好散。
    快感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其实,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想,那辆车为什么停了下来,如果它不停,我也许可以自欺欺人地一直跑下去。
    而就在赵理安看我的那一瞬间,我意会到,我的生命在此时被划分为“以前”和“以后”这两节。
    我过去纯白热烈的一切,都被赵理安一脚碾碎。
    33.
    逛完了自家老房子和出租屋,抱着“来都来了”的小民心态,我干脆又走去了五山街道,去看赵理安那栋旧屋。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老旧而残破。晚风混合着一点淡淡薄荷的香气,我定神一瞧,原来那窗边依然摆着薄荷盆栽,但肯定不是当年那株了。
    里头灯亮着,想必是住着新住户。
    我站在路灯,叼着根烟,用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的房子。
    一回望,十年只是弹指须臾间。
    我突然开始瞎琢磨,十多年前的此时此刻,我会在干什么?
    那年赵理安还没毕业。
    我猜我会和赵理安一起躺在床上,我们枕着手臂,看那外面飘飘忽忽的晾着的衣服,身下的木板床很硬。电扇辛勤地不停运转,却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这燥热的夜晚只能由凉凉的夜风吹散。
    明明是不咋的的环境,但那时躺在床上的我,抖落了一天的疲惫,感受着刚洗完澡的洁净清爽。黑夜偶尔吹拂过我,只觉得踏实又幸福。
    那时的我们并不孤单,因为我知道我们有明天……还有希望。
    这里是“观光项目”的最后一站了,我便逗留得久了些。
    突然屋内的灯暗了,一个老阿姨开门出来,她应该就是新来的住户。
    老阿姨走近时,我点头,有礼地笑了笑。
    她神色突变,站在我面前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好,请问你认识赵理安吗?”
    老妇的问话出乎我意料,她居然会认识我。
    我客气道:“我们是朋友。”
    她愈发笃定地笑道:“我知道,你方不方便进来坐坐?”
    “谢谢,还是不了,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我说。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补了句:“对了,请问您是怎么认识我的?”
    “先自我介绍下,我是负责照顾少爷的佣人,这回我过来帮忙拿点东西。”
    她捋了下头发:“少爷桌上摆着你的照片呢,有十多年了吧,那张照片我看得多了,当然记得你的样子,每次我问少爷照片上的人是谁,他也不愿多说。”
    “……”我有些晃神。
    “想必你和少爷关系很好吧?那这么久了,怎么都不来看看他?”她疑惑道。
    我真假掺半地解释:“嗯……我十多年前就移民了,最近才回来。”
    她感叹:“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少爷车祸时你没来看他。”
    “……”
    “车祸?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心尖仿佛被烟头烫到了般,涨热得厉害。
    老妇犹豫了会儿:“十多年前吧,从那次车祸起,少爷就一直住在本家了。”
    十多年前,那刚好是赵理安突然离开的时候。
    “少爷那时很惨啊,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了,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幸好只是暂时的。”
    “他一开始脾气可暴躁了,整天和老爷吵架,说要找一个人,后来老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少爷就放弃找人了。”
    “少爷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身边没个人,就独自打理家里那么大的生意。”
    暂时性的失明,失聪。
    这两点与当时赵理安对我的冷漠对应起来,便能解释得通了。
    至于所有的巧合……肯定都是赵家在蓄意操作。
    我背过身,在原地跺了几下脚。
    妈的。
    我当年是他妈没带脑子吗?
    她又说:“少爷很想你呢,经常对着照片看。”
    有些小虫子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打转。
    我心里泛起酸涩。
    “我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少爷是个好孩子,但他真的很寂寞,我都看得出来。”
    老妇声音很柔和:“如果可以的话,请多去陪陪他吧。”
    ——十年了,我错了十年。
    当时不是赵理安不愿理我,而是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我可以想象他听到我离开的消息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懂。我怎能带给他那么大的伤害。
    我错得太离谱了。
    轻轻抱住老妇人,我鼻子有些酸:“谢谢,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给赵理安拨了个电话,然后抓着电话就拼命跑。
    “赵理安,你在哪?”电话那头乱哄哄的。
    此时听到赵理安的声音,我的鼻涕快要流下来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给他打电话:“西区体育场。”
    “有事?”
    “你站在那别动!”
    “……”赵理安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妈的,他可别给我关键时刻跑掉了。
    我咬牙加快了脚步。
    我明白自己等不了这几分钟,我们之间错过了十年,也让赵理安伤心懊悔了十年。现在我只想好好抱住他,把所有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至少让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愿他能对当年的误会释然。
    这就是我的全部愿望。
    我那么爱的人,却因为我的不坚定而痛苦了那么久。
    我跑过宣传栏……邂逅桥……跑过西湖边……像是跑过了我们错过了的十年。过去的一幕幕化作虚幻的光影。
    现在我终于跑向了未来。
    西区体育场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漫天的灯海,像是细碎的花火。
    新人和宾客们在绿茵地中间做游戏,很幼稚,但所有人都灿烂地笑着,一如在当初那个简单的时代,大家能毫无顾忌地去瞎闹。而赵理安站在人群之外,他静静地望着天上的孔明灯,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贴在耳边。
    我在操场的这一头不停喘息着,年纪大了,难免体力不支。
    我挣扎地大喊道:“赵理安!”
    他在那一霎回过头看我,有些茫然。
    我跑到他跟前,想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好。
    “我想向你解释。”我弯腰道。
    “解释?”
    赵理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他皱着眉头,有些冷淡地递给我,说:“你先擦擦汗。”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纸巾在我额头上印了几下。
    那一瞬,我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哽咽的话语也像洪水一样,一股脑冲了出来:“当年我没有离开你。”
    赵理安的笑似有若无:“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给你看了什么,但我没有抛下你。”
    “你还记不记得,你出门的那天我刚好在发烧,一直等了你很久。”
    “后来你二哥来了,送我去了医院,他告诉我,你回本家了。我不相信,出院后房东告诉我你来退租了。”
    “我紧接着又去找你,想着要和你面对面谈。”
    “你哥哥说,你不想见我,还拨通了楼宇对讲机给我,你当时的表现真的刺激到我了。”
    “后来我没走,在你家外面等你,好不容易等到你的车,你却还是那种反应,他们当着你的面打我,你却无动于衷。”
    “那时候我才真的相信,你他妈是真的不打算过了。”
    赵理安叉着腰,转身背过我,一只手捂着脸,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趁这个空当,我掏出纸巾狠狠地擤了下鼻涕。
    他转身猛地勾住我脖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的脸贴住我的,他面部的冰凉触感陌生而熟悉,我一挂鼻涕又不合时宜地流了下来。
    “当年我出去帮你买药时出了车祸,被他们带回去后,我晕了好久。”赵理安的声音有些愤愤,“刚醒来后我身体并无大碍,我爸便跟我谈判。”
    “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昏过去一次,醒来后便有了后遗症,暂时性地失明失聪。”
    “川哥,你见到我时,肯定是在那段时间。那段时间,用对讲机找我只可能是我爸,我说出的话全是对他说的,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一头是你。”
    赵理安松开我,恶狠狠地拿过我手里纸巾,伸手帮我擦眼泪,那力道却无比温柔:“后来我身体康复后,想着要去找你,他们却说你走了。”
    “我当然是不相信,但他们给我看了一张纸,上面是你的字迹,罗列了很多‘交易条件’。”
    他很沮丧:“我不得不接受现实。我想,既然你都离开了,那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我说:“妈的,那是我赌气写着玩的,我都把它扔垃圾桶里了,谁知道他们还捡回来。”
    赵理安又道:“其实当年那场车祸,是我爸安排的,他说,如果我没死,是我命大,正好可以把我接回去。”
    “如果我死了,也无所谓。”
    操,这还算亲爹?
    “既然我什么也不剩了,我干脆就接手家里的生意,打算暗地里跟他们斗,斗了很多年都没个结果,后来家里老一辈都去世了,几个兄弟也被我赶了出去。我正式掌权。”
    我开玩笑地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想过来找我?”
    “川哥,我当初就跟你说过,如果你想抛下我,我就得放手。”
    “我只想让你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十年后我们重新和好时,你突然说要谈十年前的事,我害怕了,以为你又要走。所以我才拒绝重提旧事。”
    我叹了口气。
    他真是个傻子。
    时间过去了好久,我们就在站在那,手指交缠着,像两个小孩子,即使没有太多言语,也觉得很幸福。
    “川哥,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这么久?”他像是在感叹狗血连续剧。
    我闷闷道:“现在还不晚吧。”
    “嗯,什么时候都不晚。”
    “如果我到八十多岁才找你说明,也不晚?”
    “也不晚。”
    “能和你在一起多一秒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