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到她使出最后杀手锏的地步。
    午时刚过,姜楠不过是按着习惯在午后吃茶、再尝些甜点。天气尚冷,但目光暖融,算得上是个良好天气。
    李眉穿了旗袍、外套针织毛衣,踩着高跟鞋踏进茶楼。
    她去包厢找到姜楠。大厅里有人弹琵琶,弹什么不好,偏生是《十里埋伏》,似乎暗示了,她和他的谈话就是招招算计、步步惊心,到最后是绝对的“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马枪鸣。”
    谈话在最初,便成了剑拔弩张之姿态。
    李眉的脾气像爆炸时的火药那么烈。她再也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到最后她连桌子都敢拍:“你要知道,以那些人的本事,早就可以杀了你。你爱在车里抽烟,会开窗子,那个时候子弹会随时蹦进你的脑袋,你常去办公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炸弹真要埋、真有心要杀了你,你不会活到现在!姜楠,我在复仇没错,可是没说一定要做死!你发没发现,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向你动手的!是你逼我……不得不对你开火!”
    他兀自吹口茶水,连从前在她面前做过的威慑都不再露出。他只淡淡道:“你我相处也许久了,谁不清楚谁?我抽烟开窗,那你可算过那个时间是多少?够不够你的杀手确认瞄准并且下定决心敢开枪?他的枪法有多准?又如何那么精确地计算我什么时候会开车窗?至于埋炸弹更是笑话!我的人真的在,那炸弹你埋得下去?没把你自己炸到不错了!”
    “那么,你还要继续斗下去?”
    “李眉,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己放不下。不经历最后一次,你也放不下。那么,跟我打下这个赌?”他微眯眸子,“敢不敢?”
    事情,一定要了结在连知赶回上海之前。
    “打赌?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赌?”李眉握紧手心,“在你眼里,我所说所做,就像一个笑话是吧?我是赌、是替身,是笑话……从来,不是李眉……”
    “你不是谁的替身。”姜楠只道这一句,黑眸深深,李眉第一次看了许久许久。
    “不是替身?……我也不是李眉。那么,不让你牵制我,我会毁了你!你若说这是一场赌,那么,我下的赌注,是我的命。同意,你也拿命来换!”李眉深深吸口气、再抬眸仔细看向他。
    他端起茶,轻嘬一口,“我会让你明白的。”
    哪怕,是为了连知。
    他希望自己,学会放过……
    阳光透进窗户格照进的斑驳,如落花成殇。
    她到底离去。
    如今,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
    开始、结束。
    灯光始终绚烂。
    来往之人无不满面红光。
    今次,是董觉胜的大寿之日。
    董司令的威名谁人不知,赶着前来巴结的,实在太多。
    这是一处大庄园。
    白色欧式洋房后面是大片草地,花也有好些,渐次摆开来,美得炫目。
    小阳伞、洋桌椅围着草坪中央摆了一圈,整齐而富有情调。
    中午宴席已结束,晚间的还没开始。
    房子里面在举行舞会,有的人跳了舞去,也有的人在楼上凑了好几桌打麻将,另外的,便是在这草坪上来回交谈、饮酒、吃小吃。
    姜楠与董觉胜坐在边上,各人手里都端了一杯红酒。
    “你说,那女人会开动吧?今晚这里可是重头戏。你会来这处庄园为我庆生的事,老早就传遍上海。平素这里没什么人管,她埋炸药啥的,会很方便。”董觉胜饮了一口酒,挑眉看姜楠。
    “拉这么多人陪葬?”姜楠微笑,“她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而且,她做不来这种没品的事。她该有别的图谋。”
    “哦?你有法子对付?”董觉胜问。
    “尚未,且等着吧。”姜楠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却不急喝。
    董觉胜见状也大笑,“这好酒你都喝不下咯,只想那丫头的茶哦!”
    “还亏得你那一通电话。”姜楠摇摇头。
    “啧,莫非你不想我打?哈哈——”董觉胜也不多喝,把酒杯慢慢放回桌上,“就怕这敏茹,又怨我咯——”
    “这么多年……你这份心还没变,倒也难得。”姜楠眯起眼睛,似在喟叹。
    “话也不是这么说。因为……从不曾真正得到过她,所以我一直不甘心,追了这么多年。大半年前她重回上海,我看着她的样子、与她聊天,彼此倒像是好朋友。加之后来,看到她丈夫来了,我觉得……也彻底放下了。之前可能是因为见不到她、所以一直心里有个疙瘩,再说当年我对她做出那种事……终究是怕她不原谅我的。后来,真正见到她、与她谈过了,方才知道,从前的,都过去了。她一个女子都能放下,我也,彻底放下心来。”
    董觉胜亦是第一次对姜楠说这话。而这些话,也是他这么久日子以来的感触。家族世代从军,他也带过兵打过仗,学不会迂回,神经也粗,未曾想过这些细致的事。他的确是琢磨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思绪理清。
    他苦笑着摇头,“儿女情长这种事,到底不适合我。还是老兄你比较有耐心一点!我跟我老婆,现在那就是过日子,一家子乐融融的、倒也快活。兄弟,我说不上你和我这两种生活,哪种好哪种坏。你哪怕与连知在一起了,以后长久了、激情过了,依然是在一起过日子。但……究竟如何,或许也要亲自与体会了才知道。总之,我还是要真心实意祝福一切顺利。”
    董觉胜的话,姜楠又何曾不知道。他点头默认友人的话,眼眸沉下去,良久良久,才又说:“这么些年,我们俩什么福没想过?身外之物,现下总归是不那么在意了。外面烟柳既已厌倦,你便安心回家和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而我也……不会放弃连知。”
    觥筹交错,一天的时光很快就飞逝。
    日渐西斜,夕阳照满庄园,一片暖融。
    屋内大厅里晚宴马上开始,菜品都一一摆上。
    有仆人过来对姜、董二人说了一声,董觉胜也便起身,看着草地上的人也慢慢往房间去,便道:“走吧。”他心里在狐疑,这李眉到底什么时候有动作。
    生辰之宴,本该如斯热闹。只是生日主人担心好友,心思也全然不在上头。
    大厅之上来往人也多,姜楠进门的时候被一个女人撞了一下。女人道声:“呀,这是姜爷!我真是该死!真是唐突!”
    一张叠好的纸,却悄然无声地滑进姜楠的衣兜。
    他不动声色,继续走进屋,与主动迎上来的人寒暄。
    “姜爷……您看,那笔生意——”
    “今天不说这些。今天的主角,可是董司令。”他笑。
    递给他纸条的女人还算面目姣好。她挑了一下眉毛,走到电话旁边,转动出一串号码。“董司令在草坪上,姜爷不在他身边。”
    “好。”对方应下,很快扣了号码。
    女人也慢慢放下电话,靠在墙边静静等待事情的发生。
    她,是素萍。
    离草坪很远的、本属于隔壁庄园的那块地头突然爆炸。
    火焰冲天、声波震撼四野,不过,波及到此处,只会把草坪的炸伤,倒不会死人。
    不过洋房的玻璃还是碎掉一些。宾客们无不恐惧地第一时间趴下、待声波过去后,又惊慌地站起、飞速从大门逃离。
    “妈的,她还果真干了!”董觉胜大骂。
    “看她计算精确的,到底不敢把大家都弄死。”姜楠冲素萍点了点头,素萍便提包急速离去了。
    董觉胜尚未觉察,只让姜楠快回去:“这宾客里面肯定有奸细,以为你还在草坪上,没进屋呢。你看,否则怎么能你刚进屋,那里就炸了。”
    “她想炸的……倒不一定是我。声东击西……等一下的事,才是她想要做的。”姜楠这般说,也不去管董觉胜反应过来没了,拍拍他的肩膀,须臾也往外而去了。
    军队涌进来,都是董觉胜的手下。他们已把周遭严严实实包围。
    “先让众人散去!”董觉胜不耐挥手。
    “可是司令!”诸人想劝,但将命不敢不从,也只得让开来,改而劝他快快回府。
    董觉胜的妻子也哭成个泪人,“是不是有人害你啊?谁敢害你!竟把脑筋动到你头上……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好——”
    董觉胜只有忙着去哄。
    姜楠的手下也把福特车开过来:“爷!回府吧!姜府守卫多!这外面,还是不要轻易多待来得好。”
    “嗯。”姜楠应下,却又说,“你回去对弟兄们说,董司令受了伤,一时不敢动,便只有请医生过来。你把那些手下都叫过来。军队的到底不如那些学过近身搏斗术的杀手们。他们守在董司令身边才好。”
    “可是,我怎么看见董司令——”
    “照我说的去做便好。”他沉声嘱咐,“你先去,去了之后再来接我。”
    “是。”手下应下,点头跑开。
    姜楠与董觉胜是拜把子兄弟,谁都知道两人感情深厚。
    现在一个出了事,另外一个即使知道他身边甚至有军队把守着,也要抽调自己的人手过来。这一点,稍微了解姜楠或者董觉胜一点点的人都知道。
    姜楠手下如是做了,把身边的弟兄都叫了过来。
    而在这期间,姜楠给一个人打去了电话,“我们也谈过许多次了。这一次,我们之间,也算一个赌。”
    电话那边的男子静默良久,最终吐出一个字:“爸——”
    姜楠给他言明一切。他的计要成功,要靠姜颢玮。
    算计也罢。这一次,他赌能不能打开所有人的心结。
    紧接着,他便跟着手下坐车回去了。路上他缓慢地吸了一支烟,烟雾迷蒙在夜色中。是的,又是夜色。
    很多事情,将在这个初春的夜晚有个结束。
    姜府没有守卫了。
    一切都那么静默。
    他差手下把车开去停着,自己则在这后园子慢慢踱步。
    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街灯洒下片片白光,有许多小虫子围在灯的周遭,飞旋盘绕、似永不停止。
    如此这般,他踱步良久,没有叫人来,也没有多的动作。
    终于,他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那人拿枪的手伸直微微颤抖,他不敢相信,他真的有机会杀了姜楠。
    夜,看似静谧,谁知又有多少人潜伏在这背后。
    饶是李眉,也藏不住,缓缓走出来。手指上鲜明的丹寇,仍如暗夜盛放的优昙花。
    她缓慢走到他身边,却也没有靠很近,“我……赢了么?”她的声音颤抖。
    她亦知道,一切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她知道,人如姜楠,为了董觉胜,能做到如此,可是——
    正好有一片光落在他的眼睑上,如同波光一点点掠过那湖深潭。他永远让她看不透。
    她的身子亦在颤抖。她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情绪。
    是喜悦、是悲伤?是无奈、还是癫狂?
    可是此刻的她却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绪。
    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想杀了他么?
    但自己明明,和小菱不一样的。
    杨少没多给她时间,“李小姐,谢谢你!我动手了。”
    他顷刻叩响扳机。
    枪响的那一刻。脑中压了太久的东西才轰然鸣动,尽数涌上脑门。
    那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么久这么久以来,纠结、挣扎,为的到底是什么。
    身体先于意志而动,她大步向前稳稳护在姜楠面前。
    倒下的那个人,却不是姜楠也不是李眉。是杨少。
    杀他的人,也从夜色中走了出来,是姜颢玮。
    放下姜楠的电话,他发疯一般的赶过来。
    他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已说明一切。
    像是还没明白过来,李眉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
    姜楠凝眉,而后开口:“你身边那个素萍,是我的人。”
    于她的计划,他早已了然于心。
    李眉却不为所动,似乎终于不去在乎谁赢谁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