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派人如何威逼利诱那神护军统领就是不见他上钩,原来是投靠了隆这边。
    我紧紧地攥着手心,正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下决心杀了这神护军统领再找人扮他,却看到隆伸过手来,把虎符递给了我。
    我疑惑不解的看向他,他便解释道,今夜我一开始行动,御林军必定有所动作。与其投入全部兵力与之硬碰硬,倒不如赌上一把。届时,我会带禁卫军前去周旋,而你则趁机带兵入盛德宫,逼父王写下退位诏书,再与我汇合。只要有了诏书,我便是真正的宣王,御林军也就无从发难。
    我看着他手中的虎符,有些迟疑的问,这个计划若行得通,自然不必说。可一旦失败,你便有性命之忧。小喜不过一介侍卫,你真的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吗?
    他点点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把这半边虎符交给你,把我的性命交给你。
    我呆呆的望着他手心里的虎符好一会儿,终于接过来,手心里莫名的灼热,仿佛里面承载的不是半边冰冷的金属,而是一团躁动着的激情与生命。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小喜决不辜负殿下的厚望。
    他便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笑,笑得如此恬静,如此灿烂。
    隆说完不多时就出宫去了,想必等子时一到便会率兵启程。
    我叫来天枢,让他速去通知淳这个消息。
    天枢听完却没有动,神情严肃地问,你还记得我开出的那个条件吗?
    我点点头,我答应你,会放过隆。
    他这才放心,动身出发。
    我稍作布置,也赶出宫去。
    以虎符调动神护军,率领神护军自西华门入,沿护城河进内宫,最后抵达盛德宫。
    大雨依旧不见停歇,大宣宫如同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画,失去了原有的轮廓,整个融入了诡异的夜色里。
    我带人自正门长驱直入,却没有半个人前来阻拦。直到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忽觉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紧接着便是几声惨叫自身后传来。我赶忙退回去察看,发现所有跟着我踏上台阶的士兵都已经死了,每人眉间都中了一剑。
    天枢曾告诉我,父王身边有高强的影卫,这想必是他们的杰作。可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为什么唯独留下我的性命?
    我决定冒险一试,上了一格台阶。
    ——没有动静。
    又上了几格。
    ——依然没有动静。
    显然,父王意在逼我独自入殿。我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这是最后的机会,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不能退缩。
    握紧手中的佩剑,我迈开步子。
    殿内极深,极暗,却有风。
    白色的帘幕在幽暗中飞舞,带着潮湿,并不轻盈,却有着魅惑人心的缓慢韵律,如一只只招摇的手,妖艳而诡谲。
    我提着剑,凭借本能在黑暗中穿行,我走得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直到走进内殿,才听见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我好容易才在黑暗中分辨出父王的身影,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你知道我会来?
    他点点头,你们带兵一入宫,影卫就马上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昨天放你走后我便明白,自己在那把椅子上已经坐得太久了,是时候离开了。所以我遣走了所有人,只为等你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去把灯点上吧。
    我点上灯,看到了放在案上的退位诏书和玉玺。
    父王道,其实一个人看不见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了眼睛,心里反而亮了。
    就好比这雨吧,以前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曦喜欢闭着眼睛听下雨的声音,还说听雨声的感觉就像作画。
    直到今天,我坐在这里听了整整一日的雨声才明白过来,凭借雨点落下的声音,你可以分辨出,哪里是琉璃瓦,哪里是青石板,哪里是前庭,哪里是大殿……你可以在头脑中描绘出你所听见的这些部分,那些跳跃鲜活的声音便是律动的色彩,这样的感觉,很不是很像一个作画的过程?
    我闭上眼睛,屏息静气的听了一会儿,点点头,的确。
    父王道,这样的东西,大概也只有曦才想得出来。因为他的本身就如同一个谜,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他的时候,又会发现许许多多叫我捉摸不透的东西。其中有一些,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懂。
    有件事情我如果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
    其实,曦不是我杀的。
    即便我得知他是母后换进宫来的,开始怀疑他帮我的目的,也不过是卸掉了他手里的兵权,未曾动过杀他的念头。
    我将信将疑,那他是怎么死的?
    父王叹了口气。
    他是自尽的。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
    那日我处决赫连氏归来,发现两人正在私会,那女人挑唆他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一起逃往西燕,而他居然答应了。我一怒之下拔剑就要砍你,曦却一把抓住剑刃挡在了前面。
    他的手流出了血,那样触目惊心,但他毫不在意,只求我放过母子二人,所有的过错都由他一人承担!
    那女人也尖叫着叫我放过他,说看在他是你胞兄的份上!说他毕竟帮过你!
    我料定他是仗着自己平日辅佐有功才这般有恃无恐,恨极,便说了些重话,骂他不过是个抱养来的杂种!骂他帮我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说他想要夺权,他要篡位!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阴谋诡计!
    他听完,脸色苍白直勾勾的看着我说,那就杀了我吧!这是迟早的事,从你暗中削弱我势力的那刻开始,我就知道,若要避免你我间的纷争,这便是唯一的法子。
    只有我死了,你才可以彻底安心,不用时时刻刻提防我会窃取你现有的一切。
    所以,快动手吧。
    我朝他大声吼道,别妄想了!你以为我会让一切如你所愿吗?!我决不会杀你——!!!
    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突然间,拉起我手里的剑刺向自己的身体。
    剑很锋利,就这么刺了进去,那一瞬间,清晰得仿佛可以听见撕裂锦帛的声响。
    他的血就那样流,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沾满我的双手,那样温热那样鲜红,红得叫人晕眩。
    我问他为什么。
    他却笑了,说,我曾对你说过,我想找一样能让我在乎的东西,尝试一下执著的滋味。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一直很在乎……我所在乎的便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来了一阵惊雷,一切便戛然而止。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试图弄清他最后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每次都无疾而终,不过这样也好,就让这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吧。
    我看了父王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其实你不是想不到,而是自欺欺人的不愿去想,正如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其实却是太在乎一样。他一直在乎的便是……
    我俯下身,在父王耳边将那句话说完整。
    他听完,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然后他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他笑得这样厉害,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他笑啊笑啊,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才渐渐低落下去,化作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看见他虽用手捂住了双眼,却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目睹父王的泪水,在摇曳的烛光下,那泪竟不似透明,而是带了一种说不出的斑斓。
    正当我准备默默告退之时,却突然听得他大叫道,什么东西那么刺眼!
    刺眼?!
    我心里一惊,父王能看见了?!
    空远曾告诉我,父王因为毒素聚集在眼部才导致失明,莫不是这一场泪将毒素排了出来?!
    他现在因为失明而心灰意懒,这才备下退位诏书,一旦复明,只怕会后悔。况且我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外面局势也不知如何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得好。
    我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抓着诏书和玉玺正要离去。
    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我。
    父王捂着眼睛艰难的道,熙,别走!
    我见脱身不得,暗道一声糟糕,面上却故作镇定,我没想走。
    父王道,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回来原谅我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他误将我认作了曦,于是一边试图挣脱他的手,一边解释道,你认错了,我不是曦。
    不,你是!
    父王紧紧抓着我,自顾自的道,你就是曦!你这么说不过是不肯原谅我!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曦,曦早就已经死了,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他却摇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原谅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的问了许久,突然,这质问化作了一阵的笑声,他似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我正有些不明所以,一双手却覆上了我的右手。
    ——提着长剑的右手。
    我猛然惊觉他的目的,正要把剑扔掉,父王却先我一步,抓着我的手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我来不及反应,只有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父王边笑边断断续续的道,那时我刺你一剑……现在还你……终于……扯平了……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一阵惊雷盖住了他的声音。
    父王离去时非常安详,唇边噙着一丝微笑。
    我拔出我的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转过身,问那个站在我身后的人,为什么不救他?
    那人道,身为影卫对于主人必须有绝对的服从,既然死亡是他现在唯一的渴望,那么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
    但他终究死在我的手里,为什么不杀我?
    那人道,我也想杀你,却已无力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震断了自己全身的经脉,也快死了。他笑道,要知道影卫就如同主人的影子,若是主人不在了,我们又岂能苟活?
    我说不出话来。
    他催促道,快走吧……外面的人已经等得太久了……
    我点点头,抓起长剑,走出了盛德宫。
    宫外瓢泼的大雨依然,我却有了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直到发现天枢早已赶来,我才回过神来,想起什么是自己现在不得不去做的。
    我问天枢,淳得知隆逼宫的消息有何反映?
    天枢答,他一听说便下令集结御林军前去抵挡。
    看来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淳与隆的交战应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是我该上场的时候了。
    于是,我带着神护军开始朝事先与隆商定的汇合处进发。
    没过多久,便能看见远处忽隐忽灭的火光,想必是两军兵士手中的火把。
    然而,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