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殊轻声撂下筷子:“说实话。”
宋西和小是互视一眼,才慢吞吞地说:“他昨晚在酒吧跟人打架,还把劝架的老板的鼻子给打歪了,派出所说要扣留他24个小时,结果他在里面又把民警给打了,结果被刑事拘留……”
事情发生在闻奇送无殊回家后,他在她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录音笔以及戒指,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奇的脾气其实很火爆,但他从来都不敢冲无殊发火,一方面自己本来就比她小两岁,另一方面他很清楚无殊这些年来所遭受的罪,但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为一个男人轻易地放弃这些年来辛苦打下的基础,包括他们。
宋西见无殊脸色阴晴莫定,立马又说:“奇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事的,但他也知道瞒不过,他说你就当他是换个环境冷静一下好了。”
无殊抹了把脸,问小是:“有烟吗?”
小是从腰包里掏出一包沙龙,无殊点了一支,才抽一口便呛到了。她摇摇头,说:“怎么抽这么刺激的?”
“大姐头。”小是抬头直视无殊,眼里闪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探究与疑问:“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几个撇开?”
就连宋西也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但她依旧选择维护宁无殊:“大姐头才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要不是大姐头帮我们,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无殊看了她一眼,在想为什么要将这么单纯的孩子拖进这个毫无保障的危险世界。
将错就错,前者的错是被动,后者则是主动。就像她现在这样。即便心中没有仇恨,但那种侵骨的冰冻迫使她必须寻找动力,然后像个机器一样不停的运转。她知道停下的后果。沉沦,对一个受过重创并且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日本,她见过那些由于各种原因而走上吸毒路的年轻人,他们形如枯槁,目光呆滞,行尸走肉般生活。她猛地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像他们这样?只不过她的毒来自心里。
老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她从来都不敢问自己,到底那种毒是因为沈时久的背叛,还是因为信念的倒塌,抑或是因为……她很孤独,所以才想去寻找同样的人。于是有了闻奇,宋西和小是。
宋西,出生于江南古镇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自小性格开朗乖巧,学习也算认真刻苦,但是上了初中后,老师就发现她偏科得厉害,化学成绩总是排在年级第一,其它却是平平。她对化学的兴趣简直可以用如饥似渴来形容,学校课本知识已经不能满足她,零用钱多数花在了化学类的专业书籍上,研究的深度甚至超越了一些化学老师。到高一的时候,宋西就已经能独立配出一些化学药剂。
因为她平时的表现和普通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着这样一个化学天才。
高二下半年,父母离婚后,宋西就跟着打工的父亲来到了南汀。
有次,父女两个在家看一部关于戒毒的片子,宋西随口说了句,“纳曲酮三代限制多、副作用也大,还不如二代好用。”
她父亲骂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宋西有些臭屁地说,“这算什么啦,要给我一些原料,我能配出纯度很高的新型苯丙胺(冰毒衍生类)。”
再后来她父亲迷上了赌博,不但输光了挣来的一点血汗钱,还陆陆续续欠下高利贷近五万的债,被讨债的黑社会差点打成半身不遂。狗急跳墙,他竟然想起宋西曾经说过会配毒品的事,就逼着她去想办法。
宋西跟被高利贷逼上绝处的宋爸一样,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于是战战兢兢地配出了少量的氯胺酮,也就是一般娱乐场所常见的k粉,然后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跑去night club偷偷地卖。不过,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一直在人群里转悠就是吃不定买家。
说来也巧,当时小是正在那家night club玩,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就靠了上去,然后从她身上摸到了一些纸包。
小是走到无人的地方打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是k粉,就回去纠缠宋西,还把人拖进了洗手间。宋西见自己的丑事被人识破,倚在墙上哆嗦了半天才问小是想干什么。
小是一拳打在她颈旁的墙砖上,差点吓得她屁滚尿流。
“就你这点胆子还敢出来卖粉?要不是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又是女的,我早揍你了!”
其实用小是的话来说,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鸟,十岁就学会了偷,十五岁就敢跑有钱人家去撬保险箱,十八岁凭一根钢丝加一把瑞士军刀开遍各种名车的后备箱,但她有个原则,盗富不盗穷,盗脏不盗白,搁古代还真有几分侠盗的意思,所以她特看不起那些既没技术性又没人性的卖粉卖x之类的行为。
再说到这家night club,本就属于南菁会管辖范围。那时候宁天诚已经快不行了,宁无殊为了继大任不得不去熟悉各个场子。从大学生切换到南菁会大小姐的身份,她便是一身黑皮装、大墨镜、马尾辫,说不出来的英姿飒爽。那天她正好尿急,冲进洗手间后看到了小是和宋西。
小是一手提着宋西的领子,威胁着要把粉给她灌进去,宋西的样子怎么看都像被害弱势群体,于是宁无殊多管闲事了一把。胳膊被拧的人疼得嗷嗷叫,她自己也憋得够呛,只得匆匆住手,钻进隔间解决大事。
小是对着门狠踹了几脚,回头又把气撒在了可怜的宋西头上。宋西抱着头坐在地上,有如三岁的小孩一样嚎嚎大哭,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搞得在里面蹲位的宁无殊也想掉眼泪。
她这个人要强,一直觉得在人前哭是最懦弱的表现,可是那个时候,她居然被宋西的哭声打动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从隔间里出来后,她一边洗手一边问旁边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都看到了她露出的衬衣袖扣上有着南菁社团的标志,对被高利贷所害的宋西来说无疑是黑暗里的曙光,是天降救星!于是她十分老实地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小是冷眼旁观,她觉得宋西真是天真,难不成认为一个陌生人会替她老爸还钱?
宁无殊当然不会拿钱去塞赌徒的无底洞,她不过是叫人把那家诱赌强借的高利贷给端了,然后逮了宋西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爸,先揍一顿,然后威胁他要敢再出去赌就让他身上少点零件。没多久,他还是因为手贱进了班房,被判了五年,当然这是后话了。不管怎么样,宋西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把宁无殊看成是她最崇拜的人的。
再后来,宋西到南菁会找她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将她的样子描述给人听,有人就不耐烦地告诉她,人已经不在了。脑子一根筋的宋西以为人不在了就是人没了(她觉得混黑社会的命都很不稳当),于是哭得稀哩哗啦,然后又去买了香火冥票烧给这个不知名的帅气姐姐。
一直到三年后,宋西才在东方水上摩天轮附近碰到了她。她当时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歪着头睡着了。宋西晨跑路过,觉得奇怪又退了回来,原地踏步了好久,心想这脸这轮廓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无殊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那个调调,宋西打死也不会忘记。
第十七章
相比起宋西的乖巧,小是野性难驯。她有自己的地下乐队,有不固定的交友圈,生活完全走“唯心”主义,从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以前她和乐队里的主唱一直暧昧不清,常常不分时点的厮混在一起。她对这个男的不错,一万多的乐器也照样买了送他,慢慢地,男人有事没事便开口找她借钱。要不怎么说初恋的女人最傻,结果半年不到,两人花光了她所有积蓄。
那男的一直不知道小是以前是干什么的,小是不说,他也懒得问。有一阵子,小是穷得天天啃方便面,人家见没有油水可捞了便又去外面搭了个有钱的女孩,还大摇大摆地带着出现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群人在包厢玩的时候,小是也跑去了,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只不过中途从女孩的包里拿走了一张信用卡,然后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男的裤子口袋里,于是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被蹬了。
男的怀疑是小是搞的鬼,趁她进化妆间的时候跟了进去,仗着人高马大把她摁在地板上玩命地打,小是的一只眼被打得充血,到现在视力还有些问题。也就是那天,她用随身带的折叠刀捅了人。
就算只是正当防卫,小是还是从后门跑了。她不会送这个狗男人去医院,也不可能去报警,要是进了派出所,以前做的那些不光明的事说不定会被牵扯出来。她没有跑远,缩身坐在酒吧后面的围墙角,颤着手指点了根烟塞进嘴里,而后一口又一口地猛抽。
她嘲笑自己是这世上最大的傻x,是这个社会的残次品、见不得光的霉菌!
一直以来,小是习惯用新潮另类的装束来粉饰自己虚无的存在。她的钱并不是像她所说的是做生意的老爸给的,而是用一双滚过开水的手偷来的,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来自农村——那个几乎要被她遗忘的穷乡僻壤有她的父母、姐姐和哥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回去过,因为没人愿意认她,就算她拿钱一沓一沓地堆在他们跟前,他们也只会让她滚。
就像有的人喜欢吃臭豆腐和榴梿,从小小是就喜欢偷东西。应该说,她喜欢任何刺激的过程和那种成功后的满足感。
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她就像脱缰的野马,越跑越远,越远便越找不到回头的路,虽然其间吃了不少苦,却乐得如此。后来她练就三绝:攀爬、开锁、听声辨位。曾经和某个贼撞点,她能得手就赢在了爬墙上面。
小是喜欢玩贝斯也是因为喜欢那种发泄似的宣扬,玩得顺手了就结交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倒叫她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归属感。在这个圈子里,有着形形□的人,堕落的、颓废的、嚣张的、清高的,但是混得最好的一定是既能和人打成一片,又能独善其身的那个。
这个人非闻奇莫属。
那时候,她和他不过点头之交,知道这个人很酷、很拽,也很受大家——特别是女孩子的欢迎。没想到,她捅了人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模样懒散地倚在路虎车上,时不时抬手看看时间。小是猜他是在等女朋友,因为他偶尔会发呆,一发呆就会笑,笑起来特别像以前的日本明星赤西仁。
小是抽完一根烟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做他的女朋友,应该挺幸福的。如果有一个男人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想她,就算叫她去死也值。
她刚要续第二支烟,就听见他远远地问:“喂,还有烟吗?”
小是愣了一下,抖抖烟盒,说:“最后一根了。”
她把手里的烟扔给了他,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他竟然接了个稳稳当当。闻奇抽烟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大拇指与食指反过来夹着烟嘴,但并不难看。他只抽了几口,回头就给按在柱子上了,说了声:“折叠刀玩得不错。”
她一听,唰地站了起来,因为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只能拿另一只警备地盯着他。
他拿出手机滑开盖,对着她的方向展示一段视频。
距离有点远,画面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里面的声音小是很熟悉,那时她正被狗男人按在地上狠打,然后就是……她问,“你是什么意思? ”
闻奇说:“我给那家伙看的时候他可是跑得比你还快,一点都不像是被刀子捅过的人。”
小是很想用最脏的脏话骂人,这个家伙可算是小看他了。见她被打,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偷拍。
闻奇看着她的反应笑了,“人总得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点代价才能长记性,这是她说的。”
“她是谁?”
一个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扎着马尾辫,大热天仍在衬衫外套了件深灰色的薄风衣。
小是和宋西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很多东西看过一眼就会记得深刻,虽然那时候宁无殊戴着范思哲的紫色墨镜,五官有些难以分辨,但她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特别,很难和普通人混为一谈。
宁无殊说,我是来找你的。
很多时候,所谓的缘分也可能是一种刻意,就像她会遇上沈时久是因为算计,霍思倾会和她成为朋友是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那种人的好奇,北堂皓会和她站在同一阵线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缘分只是一个开始,也仅仅只是个开始,大家的目的不过是各自心里所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