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梦的“三十同志”派回缅甸组织独立义勇军。与此同时在缅甸有很高威望的德钦党人在国内大造亲日气氛,缅甸人民盼救星一样盼着“同种同族,共存共荣”的日本人来帮他们赶走统治了近一个世纪的英国殖民者。“三十同志”举起了象征独立的“绿孔雀”旗,立刻形成一股民族独立的滚滚洪流,1942年2月,日军以帮助缅甸独立为名入侵缅甸,绿孔雀旗下义军成为日军先导,英缅军的缅甸籍士兵纷纷倒戈,英军一路败北。
反法西斯的共同利益使中、英两国结成军事同盟,早在1941年春,中国军队就在边界集结。12月8日,美英中对日宣战,中国远征军进入战前总动员。
日本铃木特务机关通过德钦党及反英独立运动领袖制造仇华情绪,使缅甸人相信中国军队要帮助英殖民者巩固统治。渴望独立、赶走英国殖民者的缅甸人民被日本人再次利用。
中国远征军入缅后,缅甸义勇军在日军支持下,对中国军队“坚壁清野”。中国军队所到之处,几乎尽是空城,只能得到为数不多的华侨的支持。绿孔雀旗下的义军更对中国军队大打游击战,各式各样的袭击防不胜防,连寺里的和尚都是刺探军情的间谍,结果一支正义之师成了孤茕之旅,陷入缅甸人和日军的双重打击。
眼下我们发现的正是缅甸义勇军。他们或是受日军唆使,或是自发地为我们炸毁了瓦城大桥而感到愤怒,向我军冲过来。
我们无心恋战,一路后撤,要去追赶大部队。沿着公路猛跑,来到一座山下。这座山地势险要,悬崖陡壁,公路顺着山势以“之”字形盘旋而上,曲曲折折。走到山腰,缅甸人已到了山脚,他们熟悉地形,又爬惯了山,根本不走公路,而是抄小路直捷而上。这样一来,他们会很快赶上我们,甚至赶在我们前头,居高临下,狙击我们。
我们越过一个小山嘴,正好与追击的缅甸军队反背,暂时不易被发现。连长李楚祥突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不容商量地对我说:“胡指导员,看来已甩不掉了,必须以饿狼扑食之势,狠狠打他一顿。”
我一看地形,这是一条狭长弯曲的山道,两边刀削般的山崖,无法登攀。公路两旁,仅有十几米的空隙,怪石林立,杂树丛生。虽然可以埋伏,可是如此近的距离,一旦与强敌相遇,势必凶多吉少。只是势态紧急,刻不容缓,我不敢迟疑,同意了他的意见。
李连长果断地命令各排在指定的位置设下埋伏。不到三分钟,全连就消失在公路上。
这里无捷径可走,是通往前方的必经之路。我们刚隐蔽好,绿孔雀旗就出现在山嘴拐弯处。足有一个营的缅甸义勇军,浩浩荡荡冲进我们的伏击地带。他们以为我们走到前面去了,万没有想到已一头扎进了中国远征军的埋伏圈。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震得狭谷嗡嗡响,刹那间,在一段百十米长的地带上,枪声大作。缅甸义勇军被截成三段,他们根本还没回过神,来不及举枪还击,就成批地栽倒在路面上。没丧命的乱成一团,哇哇哭叫,前头被我军封锁着,只得抱头鼠蹿,往山嘴退缩,败下阵去。
我们并不去追杀他们,李连长命令大家朝前走,沿途故意把两旁的柴草掀乱,显出埋伏的迹象。当走出好远了,才又听见后面响起枪声,大概是追上来的缅甸义勇军正心惊胆战地朝掀动过的草丛中打枪哩。
料定追兵赶不上了,大家才吁了一口气。我笑着对连长说:“楚祥兄,你是哪里学来的饿狼扑食战术?管用是管用,只是太玄、太险。”
李楚祥认真地回答:“这也是急中生智。听人说过一个故事,四川有个地方,狼很会钻人的空子。当拉着板车爬坡的人走到半腰,正费着蛮劲往上登腿时,狼就出其不意地窜上去,咬下人半块屁股肉,叼着就走。这时那拉着车的人,退又退不得,松又不敢松手,只能用力向上拉,狼正是趁这机会占便宜。”
我悟出了门道,接过他的话头:“于是,你也学着狼的样,趁敌人不敢松劲的时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打仗嘛,当然可以研究各类动物的战略战术,为我所用。”李楚祥深有体会地说。
李连长是个颇有抱负和胆略的青年军官,团长邓君林十分器重他的军事才干,夸他是个未来的将才。我深表佩服地连连点头:“不愧邓团长的得意门生。”
“唉!”他叹着气,忧郁地说,“可惜我们这是在败退……”
我无言以对。两人一路沉默着。
5月1日,中路我军全部撤出曼德勒。远征军总指挥史迪威和司令长官罗卓英原计划退过伊洛瓦底江后,利用火车由密曼铁路向八莫撤退。不料史、罗乘的第一列火车从斯威波开出二里路就碰了车,再无车可开,司令长官部和各部队只得带着武器辎重,部分小汽车分段利用牛车道转运,大部分部队徒步,轮流掩护撤退。
更可叹的是,史迪威和罗卓英丢下他们所指挥的千军万马,只身逃往印度。蒋介石电令杜聿明务必追回,可他们早已飞走了。
形势进一步急转直下,日军逐渐占领八莫、密支那、中国南大门畹町,一直逼近云南境内腾冲,远征军最后一条归国之路也被切断,在异国他乡若无头苍蝇,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这一天,我们从掩护正面阵地撤下,来到一个叫孟拱的地方。在一片开阔的大草坪上,看到一段令人痛心疾首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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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上,黑压压一片摆放着第5军的全部家当,各种不同型号、不同性能的大炮,身披炮衣,匍匐在地,斜伸着的炮管失去了往日威武的神气,垂头丧气,酷似一群引颈待毙的长颈鹿,满腔怨恨地沉默着。一辆辆装甲车、坦克、载重车、吉普,包括杜聿明的坐骑,那辆高级轿车“雪佛兰”,一并仿如一群在顽童恶作剧下,行将肢解的青蛙,哀怜地趴伏着……
凡一切不能背着走的辎重、武器、弹药,堆放在车上。平时分散使用,并不显眼,总觉得不够。这下集中起来,才显得第5军的家大业大,林林总总,挤满了方圆四五十亩的地面,全是英、德、苏的现代化精良武器,第5军堪称精锐,就凭这批现代化装备撑台面。
这些还没有能发挥多大威力的武器,眼看着就要化为乌有了。
一堆堆集束的炸药包,安放在炮座和车身下面,每堆正中,插进一根长长的导火索。一批士兵,脸无表情,行刑刽子手似的各自守在一根导火索端头,等待着点火的枪声。
杜聿明、廖耀湘等远征军首脑,出现在草坪一侧,他们都戎装笔挺,头上的帽徽和肩章、领章,在阴惨惨的天光下显出黯淡的蓝光,每个人都神色凝重,目光呆滞,脸色死灰般惨淡。脚下如灌了铅似的,步伐虽还齐整,却迈得缓慢、沉重,仿佛囚徒走上刑场。
他们不是囚徒,是逼于无奈、要亲手将无辜的儿女送上刑场的撕心裂肺的母亲!
杜聿明被部属们拥着,在装备群里行。摸摸这辆车身,抚抚那门炮管。每一种装备,每一样武器中,都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留下一串难忘的故事。武器是军队的骄子,是军队的生命,没有了武器的军队,还算什么呢?这群将军们,本没有必要来巡视一番的,可是又不得不来和它们做最后的诀别,舍不得吧!这一件件武器,哪一件不是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和骄傲?此时此刻,这班功勋卓著的将军们深刻感受到了失败的痛苦和耻辱。
杜聿明移步于一门山炮前,又停下步来,久久地端详着。廖耀湘和邓君林也出列跟上去,陪着军座凝视着。
这门山炮,我们7连的兄弟对它最熟悉,它曾被长官司令部命名为“功臣”。
刚从祖国踏上缅甸战场,为援救同古被围的200师突围,邓君林团长奉命率部赶到同古附近的叶带西。攻占南阳车站的战斗打响了,我们3营在兄弟连队的配合下,从正面进攻,争夺被日军占领的一座山头。
时间十分紧迫,我们准备在中午发起突然袭击。天还没有亮,我们连就悄悄摸进山脚下的山坳,潜伏在一条比较隐蔽的山沟里。太阳渐渐爬上山头。我发现前面五六十米的地方就是日军的前沿阵地,不但可见铁丝网和围墙,还可以看见地堡和火力点,甚至连鬼子讲话都听得见。敌人居高临下,当然更容易发现我们,我们趴在地上必须纹丝不动,咳嗽一声或蜷一下腿,都可能被敌人发觉。我看了一下前面,弟兄们都伏在茅草丛里,身上披着厚厚的茅草做伪装,猛一看去,很难发现他们。
可是到上午9时左右,敌人突然打起炮来,炮弹一排又一排在我们附近爆炸。显然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前沿阵地不太安全,可是没有胆量出来搜索,我军已在对面山头严阵以待。
排炮过后,敌人竟使用了燃烧弹,我们附近的荒草着火了。火苗子呼呼地蔓延,烧得枯黄的茅草毕毕剥剥地响。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棉布焦味,扭转头一看,离我只有丈把远的一个士兵伪装着火了,他的衣服已经烧着,火苗趁着风势乱窜,一团烈火把他整个身子包住了。
我心里突突乱跳,手心捏出汗来,尽管出发前营长下了死命令,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不到冲锋时间不许发出任何响动,否则杀无赦。可是,这大火烧身的痛苦怎么忍受得了呀!何况那个士兵还只有20来岁,细皮嫩肉的伢子,烧得方寸一乱,哪还顾得上军令?只要他动弹一下,叫喊一声,部队的行动计划就要落空,我们连队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汗水、泪水迷糊了我的眼睛,我默默地祈祷,但愿苍天保佑出现奇迹,火突然熄灭。
奇迹没有出现,火势越来越猛,那个士兵起先还是尽量克制,只见他咬紧钢牙,眉心耸成一堆,泪水、汗水如雨点般从痛苦得扭曲的脸上洒落下来,十个指头深深地抠进湿润的泥土里……
我心里默默庆幸,恨不得夸他一句:好样的,兄弟!
可是,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出现了,忍无可忍的他突然一声神经质的呻吟,本能地翻过身子,想把背上的大火滚灭,做着垂死挣扎。
刹那间,敌人已经发觉了。哇啦一阵怪叫,机枪射出的子弹像暴雨一般,往我们连潜伏阵地上直射过来,好几个士兵不幸中弹,再也没有起来。
就在全连险遭灭顶之灾的危急关头,在我们身后的山头上,奇迹真的出现了,一串炮弹落在敌人的前沿阵地上,一连掀翻了几个地堡。敌人的枪声一时哑了。
营长当机立断,临时改变了计划,一声令下,指挥部队向敌人阵地冲去。我们7连冲在最前头,越过战壕,跃过铁丝网,朝山上杀奔而去。
敌人迅速反应过来,立即反击,把我们压在半山腰上抬不起头。这时,那门山炮发挥了巨大威力,连连命中敌军阵地,炸得鬼子血肉横飞尸横荒野,没死的狼狈溃逃。我们一鼓作气,冲上山头,占领了阵地。
战斗结束后,清理战场,缴获敌军迫击炮7门,步枪百余枝,机枪6挺,弹药、文件甚多。我们团南出国门,首战告捷。
这门山炮奇迹般发威,是原先没想到的。因为我们是长驱直入赶来救援,重武器一时没跟上来。没料到在最危急的关键一刻,它终于赶到,使战局一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实在是苍天有眼!
祝捷会上,立功的将士论功行赏,这门山炮获了殊荣,披红挂彩,使我们团自豪了一阵子。
此时此刻,杜军长抚摸炮身的手微微发抖。他缓缓向炮筒口摸去,在内壁上擦拭了一圈,干净的手指一尘不染。炮兵们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武器,武器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威力啊。
他回过身,与廖耀湘和邓君林对视着,三双手紧紧地握成一团。我明白他们的复杂的情感:民族危亡之秋,有志之士效命疆场,谁不希望建千秋不朽之伟业?共同的志愿激励着将士们于异国他乡前线抗战。然而,作为决策指挥层,运筹失当 ,竟然导致一支精锐之师不能施展虎威,回天乏力,被迫败走麦城,有愧英名,羞见江东父老。而作为下属,廖师长们对杜长官英雄末路的悲哀有着深刻的理解、体谅……
这时,担任执行官的常玉山连长跑步上前,在众人面前啪地立正,行礼:“报告各位长官,引爆时间已到,请立即撤离现场!”
在远离现场的一个小士兵、司号员严肃地站在杜聿明身边,举起了信号枪,等待着军长下达引爆命令。
杜聿明脸色铁青,向草坪上的装备群投以诀别的一瞥,偏过脸去,右手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