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步如仙。
趁无人随侍,他又双目失明,她大胆让自己欣赏个够。
他的衣上熏有淡淡檀香,近距离闻,香氛淡而馥,非寻常百姓买得起,一闻就知道此人尊贵无比的身份和地位……那双眼眸偶尔会动一动,却茫然无神,当真无法视物吗……可惜……
“右拐。”他提醒。
“呃……是,是。”收回凝转在他脸上的目光,她专心引路。
依他所指,绕过重重林木,穿过碎石小道来到一处拱门。登上台阶,跨过那道拱门,宇文含停下步,侧头冲她微微一笑,“到了。”
到了……她抬头,呼吸蓦然一滞。
落华园内别有洞天,拱门之外是一片山坡,坡上芳草摇曳,春风拂面,一簇冷香,迎面扑来。
第三章 图掎角
冷香……
雪……
那冷冷的香,是风的气息,还是雪的馨然?
一片玉白花瓣拂过脸颊,她展开手掌,怔怔看着那片雪白落入掌心,未化。
再抬眼,只见坡上植满林木,枝叶疏离,林中有一条丈许见宽的坡道,幽幽延展,消失在林木深处,引人探寻。
“这是否比画有趣?”柔滑的紫缎随风拂飞,身后之人快她一步,已步入林道。
她未语,轻轻提裙,缓步相随。
近了,才知这一片坡林全是梨树。
花盖枝头,如雪,风引花飞,似霰。片片白瓣如玉屑狂舞,打在两人的发上、脸上、唇上,偶有顽皮的花瓣钻入衣襟、掠入袖内,惹来点点冰凉。
罗衣恣风引,轻带任情摇。簇簇雪白下,他牵风信步,乌发三千,气动衣袂。
默默注视前方那道紫色身影,她心叹:纵然离了这梨花林,他也早已染得一身冷香,纵然香尽,馥郁犹存,只可惜他的眼睛……
蓦地,宇文含敛步,在一株梨树下转身。
双眸毫无光华,他却在笑!
一树梨花笑!
“王爷……”轻叫一声,她眼中浮上一丝腆然和一丝……遗憾。如此俊美的头颅,却独缺一双绽放光华的眼眸,叫人怎不遗憾。
宇文含侧头轻轻一点,示意她说下去。
“奴婢大胆一问,王爷的眼……”她想了再想,找了个不太冒犯的词后,缓缓道,“难治吗?”
他倒无恼,只笑,“不难治,也不太好治。”
“大夫怎么说?”
“大夫?”似听到趣词,他昂头笑了一阵,待笑意歇下,才道,“大夫说,要忌酒、忌油腻、忌女色,每日沐浴打坐、诵经三个时辰,便可复明。”
“……”什么江湖术士,开玩笑?
“姑娘信?”
信才有鬼!仗着他看不见,她翻个白眼,冲天吐舌,假声假气说了句:“奴婢不知。”
“要本王忌酒、忌油腻倒是可以,这忌女色……”
“王爷风流多情,是城中美谈。”
“美谈?”他斜勾唇角,笑意夹上睥睨天下的俊洒风流,“本王只知,偷香者,不得善终。”
她没说什么,却在心底肯定他的话。
“偷香”之典故得于西晋权臣贾充的小女婿韩寿。《晋书·贾充传》曾记:韩寿年少风流,貌比潘岳又文采翩翩,他投谒贾充门下,被贾充的小女儿贾午看见,从此倾心。贾午命婢女送信,与韩寿暗通款曲,但因恨不能朝夕相处,便从府中偷了些香料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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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第三章 图掎角(2)
偷香赠人其实并无大事,只不过,那香是西域进贡的奇香,衣上一沾此香,香气月余不散,晋帝司马炎对此香极为喜爱,只赏给自己最宠信的两位大臣,即贾充和陈骞。有人从韩寿身上闻到这种香味,惊报贾充,奸情由此败露……虽然韩寿做了贾充的小女婿,最后却死在西晋政权斗争下,实为不得善终……
“姑娘是满大人的家婢吗?”
“……是,奴婢十二岁开始侍候满大人。”
“元宵宴那天,姑娘当机立断,从刺客手中救下本王,这份胆大和细心,非寻常女子可比。本王在此谢过。”
她连连摇手,“王爷洪福齐天,救王爷全是当日两位将军的功劳,奴婢其实没做什么。”推推推,她才不要被人扣一顶尖尖帽。
“姑娘当日所见的两人……”宇文含笑了笑,“那是独孤用命和苏冲。姑娘今日见过用命,苏冲……”他似无意在她面前掩饰爱憎情绪,眉心扰蹙起来。她不知他此时想到何事,只听他舒胸一叹,“他偏好味重之物。”
味重?她看他一眼,见他伸出食指在鼻下掩了掩,有些明白他前一刻想到什么。方才说话的时候,他大概想到那夜……那侍从被苏冲一剑透胸,未必不是他的授意,但他对血腥似有些敬谢不敏,所以才会抱怨“腥味太浓”……吧?
“当晚可曾吓到姑娘?”
她未答话,接下被风吹落的几瓣梨花,放在鼻下嗅嗅,悄悄冲他皱鼻吐舌做鬼脸。
他早已存有除去那名侍者之心,或许他未想过苏冲会当着他的面直接处置那人,但说不吓人,那是她骗自己。她记得自己与满纯在车上抖了半天,才将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
拜他所赐!
没听见她的回答,他也不追问,无神的眸子向着她的方位“注视”半晌,才缓缓调转开。
梨花的香气淡淡的,其实,满坡纯白,就算再淡再素雅的香气也会因聚积过多而浓烈,但今日有风,风中带着冷意,时而拂面将浓郁吹散,只剩淡淡香氛。她的神思因淡淡的冷香而飘飞,有些漫无边际。
站在他身边,梨花香中隐隐透着一丝怪香……她深吸一口气,辨出那是他衣上的檀香。
且浓且清——像此时的他。
他与她在梨雨中相望……其实,只有她在注视他吧……沉闷地叹口气,她再次可惜了那双眼睛。
一阵风过,吹散他颊边的发丝,有几缕发横过眉眼,他伸手勾开,无奈他的发辫编得太松,一路行来,肩上已散落不少,细细密密的,任他怎么勾也勾不开,仿佛、那发丝因这清泠梨香而恋上了他的如玉俊颜。
勾了几次,他眉心重重拧起来,有点不厌其烦。
抿唇悄笑,她轻轻抬手为他顺发,丝丝遐意在这不经意的举动间流淌,发丝的冷滑感沿着指尖浸入……她心中一凉,抬眸望他。
他的眼——似一卷青烟。
“谢姑娘。”他习惯了下人的服侍,对她的靠近并无斥意。抬头,黯淡的眸“盯”着满树梨花,笑意渐渐收去。
虽无笑,他脸上却不见一丝冷意,只淡问:“适才听姑娘推兔羊之价,姑娘对术数极有研究?”
“不敢。满大人读书时教过奴婢一些。”
“满大人三岁便研究兵法,想必他也教过姑娘一些?”
这话中可暗含别意?井镜黎细看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元宵夜的那抹冷锐,才稍稍放下悬起的心,“奴婢读过一些兵书。”
“在姑娘眼中,用命与苏冲,何比?”停了停,他甩袖,垂眉敛笑道,“姑娘勿惊,但说无妨。本王今日邀姑娘过府,只为游春一谢,并无他意。”
她大概被梨香熏得醉了,又仗着他无法视物,不觉活络起来,轻声笑了笑,“奴婢断章取义,王爷别见笑。”得他点头,她才继续,“两位将军各有千秋,奴婢不敢妄自评判两位将军的德行,只以‘将’为解,王爷认为可好?”
他点头,“好。”
“为将者,有将材、将器之别。将材可从七方来区分:仁将、义将、礼将、智将、信将、猛将、大将。将器则可从六方加以判断:十夫将、百夫将、千夫将、万夫将,十万夫将,天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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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第三章 图掎角(3)
“用命有何将材、将器?苏冲比他又如何?”
她想起第一支镖射来时独孤用命护在他前面的举动,心生感慨,“事无苟免,不为利挠,独孤将军是义将。苏将军……”
她记得苏冲初对鬼面刺客时,满脸不在乎,百招过后见鬼面刺客难以擒拿,便两眼放光,明显地心花朵朵开,然而,在手刃侍者时,此人的表情是——平静。
人命对苏冲而言,不如蝼蚁……
收回思绪,她叹道:“当断自断,苏将军是猛将。”
宇文含闻言大笑,“好,好,本王有义将独孤用命,有猛将苏冲。苏冲今日不来当真可惜,他若听了姑娘的话,必然欣悦吃上十碗饭。”
“谢王爷夸奖。”追加一句——苏冲是“猪将”。
宇文含神情颇为愉快,广袖扬起,他将手抬向她。她心中会意,举臂轻轻扶住,引他向梨花深处走去。
路边丛丛嫩青,地面早已落了一层白,梨瓣翩飞于风中,仿若玉屑。虽是坡道,却无乱石枯叶,这里应该时时有人打扫。
宇文含走得很慢。
他慢慢走,慢慢道:“本王在姑娘心里,是何将材,何将器?”
呃?将讶呼卡在喉内,一双大眼骨碌骨碌转不停——他什么将器她是不知道,不过,满坡的梨树是他家后院,此人不仅权大势大,“财”也很大……
托她“神貌财德兼备”的师父教导,她知道人性难察,美丑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盗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也有尽力却不忠者。宇文含是哪一种?
她也知道察人之道有六:问是非观人胸志,穷词辩观人言德,咨计谋观人博识,告祸难观人勇怯,醉酒观人性情,谋事观人信度。那么,对宇文含,她应该选择哪一种方法试探?
“梨花姑娘?”他柔柔唤她,搭在她腕上的手紧了紧。
她立即脱口:“王爷是大将,是天下之将。”
是人,总爱听赞谕之辞。
“天下之将……”他咬字轻忽,喃喃念了几遍,含笑摇头。
难得他不追问,两人默默走了数步,他脚下一磕,几欲跌倒。她手快眼明,慌忙扶住他。两人靠得近,他几乎贴在她身上,幽幽檀香直钻鼻息,一时间竟盖过梨花的雅淡。
檀香总给她一种肃森之感,比不得花香的自然,闻多了她只觉得头晕。可他衣上的香气……偷偷吸一口,头不晕,心里却痒痒的。
这香……像——钩子。
站稳后,他叹:“本王谢姑娘又多救一次。”
她讪讪无言,扶在他腰上的手赶紧放开。正要前行,他却顿了步子,低头向她的方面倾了倾,鼻尖几欲贴上她的脸。她不知他意欲何为,呆呆看着那张俊脸在眼中放大。
黑发拂在她脸上,痒痒的,她不敢拨开,就这么呆立着,直到他说:“姑娘今日穿什么颜色衣衫?”
她低头,“烟蓝色。”
“还好。赏梨,不可着白,”不等她问,他自道,“春日赏梨,若着白衣,便是对这满园幽香的亵渎,非但有损花之色气,自己也沦为了俗物。”
俗物……眨眨眼,她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觉得此人未免讲究得过分了些。
“姑娘可许有人家?”
“……不曾。”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