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一辈子只是个下仆?”
    “……奴婢当然不想。”她细细琢磨他的话。
    “若姑娘愿意,可年年享这梨花之香。”烟眸含情,他诱着。
    这次,她听明白他的意思。
    拉拢她吗?或者,以情以利为诱,让她成为他的眼线?
    摇头,展掌接下数瓣雪白,她笑得讽刺,“落花易下,飞丝易飘,王爷,这梨花……年年开,年年败。”梨花盛雪,年年开,年年恶。满树玉屑,终是落得雨打风吹的凋谢。
    “梨花……年年败,年年开。”他笑,只转了她的话,这意义便大大不同。
    她停步,盯着无焦距的眸,轻声道:“王爷可听说,干将莫耶,天下之利剑,水断鹄雁,陆断马牛,若用这两柄剑来补鞋,不如一钱之锥;骐骥,名闻天下的良马,若让它们在堂前捕鼠,还不如一只跛脚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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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节:第三章 图掎角(4)
    “那又如何?”
    “王爷,梨花是婢女,公主是公主,梨花不能成为公主,公主也不会成为梨花。”
    呜……太绕舌,绕得她自己都分不清东西南北。
    宇文含动唇欲言,却听远远传来争执声。井镜黎转头看去,远远往这边冲的是满纯与贺楼见机,独孤用命走在两人身后,脸色铁青。
    那两人快步急走,听言语,似乎吵到了割袍断义的地步——
    左边,满纯,“足下包藏祸心!”
    右边,贺楼见机,“吾与你势成水火!”
    转眼间,两人已冲到宇文含面前,满纯抱拳一揖,“王爷,小使今日得世子赐教,心有所感,不打扰了,告辞。梨花,我们走!”
    又是唱哪一出啊?井镜黎莫名其妙,只得冲宇文含、独孤用命、贺楼见机三人福了福身,追在满纯身后,也算满纯记路,竟然让他给找到大门,车夫也早已将马车引出落华园。
    看了车夫一眼,她掀帘上车。
    车内……
    车帘掀开的一刹,她全身微怔,很快掩饰掉。
    簇簇梨花下——
    “……”唇动,无言。
    青烟般的眸“瞪”看贺楼见机,宇文含数度欲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瞪了片刻,宇文含脚下一动。独孤用命见了,抬手欲扶,却被他推开。
    踱行数步,宇文含负手道:“见机,若不是知道你与满纯素不相识,今日口舌之争,我倒真会以为你与他往日有冤。”
    素袖随风,贺楼见机但笑无语。他不说话,独孤用命却未必有好脸色。
    独孤用命是武将出身,为人沉谨,虽然佩服贺楼见机的学识,却无法体会他那“不知一物便深以为耻”的感觉。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比照贺楼见机“深以为耻”的标准衡量战事,他岂不是要自杀谢“败”?这,仅是他脸色不好的原因之一。
    之二——自从双眼中毒失明,王爷的心情没一天好过,难得今日有兴致,邀了陈国使臣来落华园游春。王爷的性情中本就生有一股风流,他邀梨花姑娘游园,喜欢不喜欢姑且不论,至少能散散心,谁知贺楼见机与满纯甫见面便针锋相对,算完圆率算方程,比完勾股比风骨,他都不明白那画有什么好,知道的,明白那画上是洛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梨花姑娘扶王爷离开后,那两个家伙居然挪过棋盘玩算卦……他听了半天才明白,他们在算午后未时一刻会不会下雨……
    臭味相投!
    无聊之极!
    现在倒好,满纯与贺楼见机不知哪句犯了冲,礼数也不顾,拉了梨花姑娘便离开,适才远远听王爷的笑声,似颇为愉快……
    看了素袖广垂的俊公子一眼,独孤用命嗤笑,“贺楼世子深以为耻。”
    贺楼见机笑容一僵,白他一眼。
    “见机,我瞧你刚才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如此弱不禁风……”独孤用命啧啧有声,全然是不屑。
    “独孤将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吾长成这样关你何事。”贺楼见机没好气道,“再说,吾哪里弱不禁风?哪里?”他不过偏爱广袖素衣,天生肤白体瘦,仪容俊美,这是难得的风骨。
    上下扫一眼,独孤用命断然道:“哪里都是。”停了片刻,他有点好奇,“那满纯又哪里让你‘深以为耻’了?”
    贺楼见机甩袖,微微昂头,“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天下之事虽不能尽详,总要知道一二,若生于这世间而不知世间之事,莫若白活,若百般寻求一物,辗转却不可得,莫若白活。”
    扑!独孤用命脚下一滑。
    “王爷说了,吾与满纯往日无冤,不过——”双拳一紧,贺楼见机狠狠咬牙,“今日有仇。”
    听他如此一说,独孤用命一时怔怔无言,宇文含也侧头“看”过来,奇问道:“什么仇?”他竟不知自己这爱僚与陈国使臣结了仇,有趣有趣。
    贺楼家的俊公子双拳一握,“一日无神扇。”
    独孤用命回神,看怪物似的瞟他一眼,讥道:“叠扇不过是掌中玩物,满纯的扇子与你有何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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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节:第三章 图掎角(5)
    “你知道什么?”贺楼见机回瞟一眼,语中亦有讽意,“数年前,吾南游江陵洞庭,于途中结识一位世外高人,此人气清骨韵,望之如神。同舟一日,那高人绘得一幅‘千帆竞流图’,吾欲讨得,却不想高人挥手一放,将那‘千帆竞流图’抛于江水之中,沉于江底。”
    他当时心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至今想来,仍有些茶饭不思之感。
    “这与满纯和有关系?”宇文含问得随意。
    “满纯手中的扇子,扇面上‘一日无神扇’五字正是那高人所提。当日高人在画上提诗一句,字如轻波,点撇如风,吾得画未果,便转请高人提扇,可惜……可惜……”
    贺楼见机幽幽一叹,不再说话,独孤用命却接下他的话,猜测:“可惜那高人不屑在你的破扇上提字,这便成为你心头一块大石,偏偏你又寻之不,便日日夜夜‘深以为耻’。今日,你见满纯手中那把叠扇,又见扇上的字是那高人所提,人有你无,就深深深深地以为耻。”
    他连说四个“深”字,深得贺楼见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许是独孤用命语调滑稽,宇文含闻言,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他举袖掩嘴,敛眸又笑了一阵才慢慢歇下。贺楼、独孤二人伴在他身侧,互瞪无语。
    笑过,宇文含伸出手,独孤用命会意,举臂让他扶上,眼角余光瞥到他腰间异于紫色的一点,不禁道:“王爷,您腰上……”
    贺楼见机原本沉着一张俊脸怒视独孤用命,听他一说,也向宇文含腰间看去。
    宇文含今日一身紫缎袍紫腰带,腰间坠的是块紫玉,坠玉的方胜绳结也是紫色,如今紫玉上缠了一圈细白。原本紫袖侧垂腰际,掩去那抹异白,如今他抬臂扶上独孤用命的手,那异色便显现出来。
    伸手,贺楼见机轻轻拉下绊在他腰带上的白色细绳,将细绳末端系住的东西放在掌心端详,解释道:“王爷,是一块玉坠子,铜钟形状,指甲大小。”
    宇文含展开左手,示意贺楼见机将坠子放在掌心上。须臾,一丝冰凉落入掌间,他将绳绕在食指上,捏了捏玉坠。
    这坠摸起来浑圆润泽,正如见机所言,状如铜钟,钟面有些细细的纹路,感觉陌生。
    他的衣着起居皆是家仆服侍,绝不会出现不搭调的饰物,能让用命如此惊讶,可见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坠子。坠子缠在他腰上,想必是从近身之人身上勾下来的。今日与他近身接触的人……忖想一阵,他勾起一抹笑,呼吸之间,但觉幽幽梨香渐馥渐郁。
    紫缎迎风,信步回到翡麒阁。
    尚未坐定,门外突然跌跌撞撞冲入一人,口中大叫:“王爷王爷,不好了!”
    独孤用命定睛细看,见此人是府中黑衣兵卫穿着,便不多言语,听宇文含道:“何事惊慌?”
    那兵卫冲起来便一扑在地,整个身子匍匐颤抖,声音惊惶:“王爷,地……地牢……”
    宇文含面色一凛,轻问:“地牢怎么?”
    “小人……小人刚才去地牢换岗,发现……发现原本锁在地牢里的人……不……不见了啊……”
    “不见?”宇文含幽然一笑,“你的意思……地牢里的人不翼而飞?”
    那兵卫不敢接话,也不敢抬头。
    阁内寂然,一时呼吸可闻。
    乌发轻荡,右手四指握成空拳,小指指腹缓缓抚过唇角,一片紫袂将俊颜衬出些许森冷和肃杀之气,“今日守园的是谁?”
    “是……是向……向仪同。”
    “向垂?”宇文含冷哼,“让他提头来见。”
    那兵卫脸色发白,千辛万苦从地上站起来,躬腰倒退出去。独孤用命见了,心中叫糟。地牢里锁的是数月前的擒下的齐国探子,王爷一直想以这探子为饵引出当日的鬼面黑衣人,元宵宴上他与苏冲将黑衣人追丢,王爷本就恼怒,一气之下,索性命苏冲将潜伏在身边的眼线除掉。如今地牢丢了人,王爷怒气已显露于外……
    片刻后,向垂奔入翡麒阁。他年约三十,方脸浓眉,是落华园的府兵仪同,领兵千人。大概一路奔来时他已听兵卫解释,如今在他手上丢了人,不免脸带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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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节:第三章 图掎角(6)
    宇文含问了园中今日出入、有无异动,当向垂说“今日园内园外皆无任何动静,也根本无人出去过”,不由五指一收,捏紧掌中的一件饰物。
    无人出去……今日进园出园的,不正有一辆马车么,还是他邀来的。该死——
    他愠色一露,独孤用命已会意,“王爷,末将这就去追。”
    “慢,”宇文含喝住独孤用命,冷笑,“现在……追得到吗?”
    “可……”
    宇文含挥袖,止了独孤用命接下来的话,转对身侧一言不发的俊公子道:“见机,你今日的衣衫……是白色?袖上滚了一圈蓝边?”
    贺楼家的俊公子闻言大喜,“王爷的眼睛恢复了?”
    “不,”宇文含摇头,“我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可以试着分辨颜色,样貌却看不真切。”他顿了片刻,徐徐垂眸,问,“那姑娘……是什么模样?”
    贺楼见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有点黑。”
    “……”宇文含动动唇,无语,指腹轻轻摩挲唇角,若有所思。
    他的眼睛尚不可完全视物,只能分辨一些朦胧的颜色和人影,即便站得近,他眼中仍然无法看清她的样子……有点黑……这话用命说过,今日见机也如此说,想必那姑娘的肤色不是一般的黑……
    黑与不黑,不是重点。
    重点在——她的胆子很大——太大,便引人生疑。
    他搭着她的手去后园梨坡,一路上她有点心不在焉,他可以感到一双视线在他脸上绕来绕去。以一个婢女而言,她的举止已是不敬。她今日穿的衫裙是烟蓝色,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团抹了灰的蓝,像极了天空阴霾时的颜色。在梨林里,她似乎做了不少小动作,他虽看不真切,却也不认为那些小动作有尊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