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贾母道:“今儿倒是来得早。”
宝钗赔笑道:“如今天越发长了,既睡不着,索性便过来看看老太太。昨儿睡的可好,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让人做了几样点心来,老太太尝尝。”
一面让丫头端了上来与贾母看,贾母看了,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丫头道:“大奶奶,琏二奶奶,四姑娘来了。”
说话间,便见李纨,凤姐,惜春进来了,笑着给贾母请了安,贾母笑道:“今儿热闹的很,来得这样齐全。”
凤姐笑道:“我们想着老太太身子大好了,也闷的很,便过来好好陪老太太说话。只是想不到有人更早呢。看来有人比我们还孝顺呢!”
宝钗忙笑道:“二嫂子笑话了。昨儿夜里走了困,早上睡不着,便起得早了些,我还担心会吵着老太太安睡呢,谁想老太太早起了。倒是我晚了。”
惜春道:“二嫂子若晚了,那我们岂不是更迟的了?”
李纨恍无所闻,凤姐抿嘴一笑,有些得意,宝钗脸上一动,却是笑道:“四妹妹越发伶俐了。”
惜春冷笑一声,不语。
凤姐笑道:“才刚我们还没进来便听到说话呢,可说什么呢?”宝钗道:“我正问老太太想吃些什么,也顺便带了些新点心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凤姐笑道:“还是弟妹想的周到,我也借着弟妹的话头问一句,老祖宗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只要老太太想吃,我定给弄来。”
贾母笑道:“你们的孝心我都明白,只是这东西不好弄。”
凤姐忙道:“老祖宗想吃,还有什么是不好弄的,便是上天下地,我也给弄了来。”众人都称是。
贾母笑道:“这东西也只凤丫头能弄来罢了。”众人都称奇,听贾母说道:“我这两日嘴里总没味,就想吃凤凰肉儿,酥酥地炸了,再沾上点辣子,可开胃了;再不然,沾点姜醋,也是爽口的很……”话未说完,便见凤姐“哎呦呦”得嚷了起来,道:“果然老祖宗是没什么没吃过没见过的,这福都享尽了,如今尽算计着吃我的肉了。哎呦呦,也罢了,老祖宗要吃哪一块,直跟我说罢,我这就拿了刀片了下来……”
说的众人都笑了,道:“若是真要吃,也先把你这张嘴和舌头给吃了,整日价油嘴滑舌,也不见你累。”说得凤姐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说笑了一回,方见凤姐笑道:“说到这个,如今天热,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昨儿刚得了两样清爽的菜蔬,特地拿来孝敬老祖宗。”说着让丫头端了来,却见是一碟是新鲜龙须菜,一碟是油醋香萝卜,一碟凉拌三丝,一碟是拌王瓜菜,极是新鲜爽利的。贾母笑道:“天热,我又吃着药,总是没胃口,看见这些个,便觉有精神了,还是凤丫头知道我。”
李纨笑道:“她虽爱撒娇些,可论孝心,谁也比不上她。我们都是自叹不如的。单说这些,也难为她弄来的,就是配粥吃,也极好的。”贾母含笑点头,一时命人盛了粥来,就菜吃了半碗,十分香甜。对宝钗那些点心却是一动也未动,宝钗只作无事状。
不一时,邢夫人王夫人皆都来了。一时说笑了几句,贾母看了一回,便道:“宝玉怎么不见?”惜春挨着贾母坐着,凤姐就近侍立着,两人对视一眼,皆笑道:“今儿还真未看见他呢!”
凤姐笑道:“宝玉去哪里当然是问宝玉媳妇了,老太太问我,我哪里知道?”
贾母也笑道:“这话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便又问宝钗。
宝钗忙站起来道:“一早便出去了,也没让人跟着……”
贾母便皱了眉,王夫人也道:“这是怎么说的,这夫妻两个人,一屋吃,一床睡,你怎么连他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妻子是怎么当的,也不怕人笑话?”一面忙打发人去寻宝玉去。
宝钗一声不敢言语,低了头,一旁惜春的丫头入画道:“我倒是在园子里看到二爷了。”
凤姐道:“在哪里见着的?你这丫头,我们急得这样,怎么也不说一声!”
入画有些惴惴的,惜春拍了拍她的手,入画方道:“早上我到柳叶渚那边给姑娘掐新鲜的花戴,看见二爷在沁芳亭上,穿着碧色的衣裳,我喊了两声,他也没听见,一眨眼,便没了影子了。我也没在意。”
一时寻的人回来说道:“宝二爷在潇湘馆那边的林子里看书呢!”
贾母方才放心地点点头,凤姐笑道:“今年天气怪的很,如今才六月光景呢,这会子已经这么热了。那一带都是翠竹草木,比别的地方凉快许多,又清静,难怪宝玉爱在那里看书呢!”
李纨也赔笑道:“正是呢,我说如今宝玉怎么长进的这么快。原来是下了苦□的,这样大热的天一早就起来用□了。难怪学里太爷总赞他呢!兰小子回来总说。”
贾母王夫人皆被说的欢喜起来,当下贾母便道:“既这样,如今那边也没人住,潇湘馆也最清静凉快,干脆在那里给宝玉设了书房,让他在那里好生读书就是了。”
王夫人宝钗等人都知不妥,只是贾母如此说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得罢了。王夫人倒还好,唯有宝钗,只恨得牙都险些咬断了。
又说了一回,贾母便觉有些累了,让诸人都散了。众人便都退出来。
出了门,王夫人便回房歇息。才换下衣裳,便听丫头说有后面一个姓刘的婆子来求见王夫人。这刘婆子的男人是管账房出息的,她自己也管着园中角门进出,颇有些脸面,王夫人听说,便叫进来。
那婆子一进来,便哭道:“太太,还请二奶奶饶我家碧痕一遭吧,这孩子是不懂事,还请二奶奶好生教导就是了,这大太阳底下,若是晒出了好歹来,我可怎么活啊……”
王夫人一头雾水,忙叫丫头扶了这刘婆子来问话。原来这刘婆子正是碧痕的老娘,园子里有点头脸的丫头谁没有个关系?何况是宝玉身边的丫头。这不,碧痕一早被罚了跪在院子里的事早传了到刘婆子的耳中。刘婆子又气又恨又伤心,气的是女儿不争气,竟惹恼了主子,让主子选了这么个丢脸的法子来罚;恨得是宝钗一朝上位便目中无人,一点小事闹得天下皆知,让碧痕的脸面往哪里摆,自己一家子的脸面往哪里摆;伤心的是女儿虽是丫头,可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况在宝玉房中从未被弹过一指甲的,若是有个好歹……
当下便一路哭着来王夫人这里。这刘婆子也是有些算计的,到了王夫人这里,也不添油,也不加醋,只说碧痕的不是,只说二奶奶仁慈,只是求饶,弄的好似畏惧宝钗如同畏惧大虫一般。说的王夫人心中本来没火也生了五分怒气来,又要顾忌着刘婆子家的脸面,当下道:“这是二□不是,凭着丫头是什么过失,也没有这么狠的。咱们家素来宽厚待人,从没有打骂人一下的,这天这样热,跪着也算了,还跪在大太阳底下,若真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好?快叫人去叫碧痕起来吧!”
彩云彩霞听了王夫人说这话,撇了撇嘴。玉钏儿在一旁冷笑不语,暗道:那我姐姐金钏儿当初是怎么死的?
小丫头早去了,不一时跑得汗流浃背地回来道:“碧痕姐姐说,二□话,没跪足三个时辰,便不许起来。这会子还差一个时辰呢,她……熬一熬就过去了。”
刘婆子当下又哭天抢地起来了,王夫人一个头两个大,还兼怒火冲天,冷笑道:“好,好个治家严谨的二奶奶,我倒要亲自看看去!”
说罢带了人便要出门,彩云彩霞正要劝,玉钏儿却拉了她二人一下,便见王夫人怒气冲冲往外去了。彩云彩霞不知就里,却见玉钏儿抿嘴一笑,道:“蠢丫头,这浑水是好蹚的?一边站着看戏吧!”
彩云彩霞方明白,对视一笑,而后方才急急跟上王夫人往怡红院去。
进了怡红院门,便见碧痕跪在正院的青石板上,此时已是巳时末近午时了,日正高照,又没有一点风,知了在树上一声声叫的人心慌,王夫人等人一路从上房过来,已是汗水淋漓了。人一热,脾气就越发不好。又见碧痕一人跪在那里,浑身上下如同被水浸过一般,面白如纸,两眼无神,几欲栽倒。刘婆子见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变成了这副样子,当下便哭天抢地起来,哭道:“碧丫头啊碧丫头,我的女儿啊,早知道进来是让你这样受苦,我何苦送你进来?咱们家再不济,也养得起你,我可怜的女儿啊,若是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啊……”
各房各院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听了这动静,哪里有不来看的,不一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虽碍着王夫人的面不敢大声议论,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也是难免的。当下王夫人更是头大如斗,气得面如白纸,骂道:“二奶奶呢,去哪里了?”
众人见王夫人震怒,都不敢言语,好半晌才有一个丫头出来道:“那、那边薛姨太太找二奶奶,二奶奶……就过去了。”
王夫人冷笑道:“好,好,好!好个孝顺女儿!”说毕,一面吩咐人将碧痕搀了回去,请医治疗,一面只在怡红院中坐等。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凤姐也这样打发过不少的奴才,如今宝钗这招依样画葫芦,本意在立威,不想却画虎反累犬,捅了马蜂窝了。毕竟如今的贾家与薛家已今非昔比了,而宝钗也不是凤姐。
对于怡红院中闹剧和王夫人的震怒,宝钗却一点都不知道,此时她与薛姨妈在薛家正抱头痛哭。才刚得来的消息,薛蟠的案子已有结果了,秋后处斩。薛蝌传了消息过来的时候,薛姨妈一听便昏死了过去,慌得同喜同贵什么似的,忙忙请人去叫宝钗过来,又请了大夫来瞧。好险薛姨妈只是一是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无甚大碍。一时醒了,宝钗也来了,薛姨妈便拉着她哭道:“我的儿啊,可怎么好,怎么救救你哥哥才好啊!他不在了,我这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宝钗也是泪意涟涟,安慰道:“妈别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薛姨妈哭道:“我这把老骨头了,还留着做什么?早死了干脆!也省得如今白发人送花夫人……我的儿啊……”
宝钗见母亲哭个不住,自己也是泪落如雨,一是思及唯一的兄长一旦问罪被斩,薛家长房一脉香火便断了,虽有薛蝌,可终究是隔了一层,日后自己在贾家也无甚娘家可依靠了,处境更是艰难。二是想到薛蟠平时为人虽奢侈糊涂,待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兄妹情深,自然难免伤心。娘儿两个哭作一团。
不想那边又有摔盆砸碗的声音传来,间或夹着哭骂声:“……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好好的拐骗了人家来这鬼地方,正经日子没过的几日,便出这样的事来!当初还说要挣个诰命夫人给我做呢,做梦去吧!什么诰命夫人,是没命夫人才是!……呜呜,我怎地这般命苦,摊上这么个人……”末了,哭爹喊娘的将薛家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来回,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薛姨妈险些气得厥过去,还好宝钗又是按胸口,又是喂水,方才顺过来,颤抖着手道:“这是谁家□出来的媳妇?我活了半辈子,今儿才算是见识了。”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便有人来说,夏家的太太上门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虽觉诧异,可到底还是知礼的,人家既已上门,又不好不见,只好请了人进来。
才进了门,便见那夏太太已哭嚎着进了门,嘴上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婿啊……”
薛姨妈先还罢了,待听她哭薛蟠,也禁不住泪如泉涌,只道是这夏太太也是个明理的人,便拉了夏太太入屋一同哭薛蟠去。可不想哭了一阵,那夏太太便收了眼泪说明来意,薛姨妈的脸上便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