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连泪水也来不及擦,问道:“亲家,你说的是什么?我可是听错了?”
    宝钗也是一脸惊愕。
    夏太太是个极瘦小精明的中年妇人,此时慢慢端了茶喝,早已不见了方才痛哭流涕的样子,此时缓缓说道:“我说,今儿便是好日子,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儿便去官府,把我女儿和你儿子的和离的事儿办了,省得我跑来跑去。”
    薛姨妈冷了脸,拭去脸上的泪,冷笑道:“人都说患难见人心,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涵养!品性!有其女必有其母!蟠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做岳母的,不说伤心,不说想法子把他救出来,反过来要撺掇着女儿和蟠儿和离?这是哪里的规矩?!你想去官府是么?成!我就随你去,今儿我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咱们就去官府。不过不是和你们家和离,而是让官府审审这不敬尊长不懂妇德的媳妇!”
    那夏太太却是不慌不忙,道:“亲家莫急……”
    薛姨妈骂道:“什么亲家,到了这个时候,还哪里有什么亲家!”
    那夏太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下冷了脸,道:“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们薛家还是什么皇商么?还是那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么?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该掂量掂量!”
    薛姨妈和宝钗脸上一白,气道:“你……”
    夏太太道:“你既不认亲家了,我也省得说了。若说和离,这还是最顾全了大家的面子的法子了。你若是允了最好,若是不允,了不起咱们上官府闹去。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凭你们薛家如今的景况,你以为官老爷会帮谁?”
    宝钗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太太,你也太小瞧我们薛家了。”
    夏太太笑道:“这话还是去唬唬那些外面的人吧!”宝钗面上一白,忽地想到自薛蟠出事至今,夏金桂虽时常在闹,却并未回娘家。照她的脾气,薛蟠出了事,她怎么会在此这么长时间不回娘家?往常都未理论,此时却是明白了。这些时日薛家凋零的这般快,只怕夏金桂□不可没。
    再思及今日薛蟠的事一出来,这夏太太便寻上了门,可见她们是暗中算计好了的。明白了这一层,宝钗只恨得牙痒痒,冷笑道:“身为人家的儿媳,却将婆家之财务私自运回娘家,也算得行窃了。不知道官老爷会怎么判?”一听这话,薛姨妈和夏太太都是脸上一变,薛姨妈骂道:“这就是你们家的好女儿!丈夫在牢里蹲着,她便把婆家的东西挪回娘家去!这样的媳妇儿我也不稀罕,拿了纸笔来,我就替蟠儿写了休书来休了这贱 妇!”
    夏太太道:“哼,你薛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么?当初说的千好万好骗了我女儿来,结果,这才多久的□夫,便要我女儿做寡妇了!我还没寻你们算账呢!不过拿一些东西,怎么了?我女儿是你们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媳妇儿,是这里的正房大奶奶,不说拿一点子东西,便是把这里都卖了也使得!”
    这话说的薛姨妈险些厥倒,宝钗正要说话,那夏太太又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女儿在这里受了委屈,我便来给她出出气。女儿既嫁了过来,我也认了,只是如今女婿已判了刑,秋后便没命了,我女儿还是花样年华,春风绮貌,难不成要给他守寡守一辈子不成?薛太太,你也是守寡守了这么些年过来的。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将心比心,若是你女儿遇着了这样的事,你甘心让她守一辈子寡,去挣那什么劳什子的贞节牌坊么?”
    薛姨妈只觉得血气上涌,“呸”地一口便啐到了夏太太脸上,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宝钗慌得不行,忙上来搀薛姨妈。
    夏太太被啐了一口,也是大怒,可见薛姨妈气得快断气的样子,又想到若是她气出个好歹来,这和离之事只怕难了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幸福可怎么办?便只好一时忍了话头。见薛姨妈好不容易好些了,方才又道:“薛太太,你也是做娘的人,也该知道儿就是娘的心头肉,哪里舍得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方才我的话重了些,还请亲家别放心上……”
    薛姨妈冷笑道:“罢了,你也别说了,我薛家虽不如前了,可是脸面还是要的。和离的事你想也别想,我蟠儿若是没了,你们谁也别想过好日子!你家女儿要不就给我们蟠儿守一辈子,挣坐贞节牌坊回来,要不就拿了犯七出之条的休书去。哼,无子、不顺父母、多言、盗窃、妒忌,这七出就占了五条,看还有谁家敢要你女儿!”
    这下是轮到夏太太被噎个倒仰了,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宝钗急得没法,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这像什么样儿?”
    夏太太道:“还商量什么?”唤了带的婆子媳妇来,道:“都是死人么,做什么吃的,去帮姑娘收拾东西,咱们回家!还站这里看人脸色,等人撵吗?”
    薛姨妈冷笑道:“不送!”一面说一面吩咐贴身的婆子:“你多带几个人去看好了,咱们家的东西一样不许带走!已经叫人偷偷摸摸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好些了,若是再少了一样,仔细你们的皮!”
    婆子们噤若寒蝉,忙答应着去了。那夏家带来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个个推推咧咧,一时上下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贾府的婆子过来看了这阵仗,也不由呆住了,好容易从人堆中寻了个相熟的婆子来,问明了原因,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道:“今儿可是开了眼界了。”
    那婆子也羞得很,道:“嗐,这叫什么事儿啊?姐姐别笑话我们了。”
    贾府的婆子问道:“这也是奇了,你们大□娘家闹这一出做什么?这和离是极丢男方脸面的事,你们家太太这么要脸面,哪里会肯应的。其实只要等你们大爷……你们大奶奶要再嫁,谁还能拦得住?”
    那薛家的婆子叹道:“姐姐哪里知道这个?我们大奶奶是独生女儿,自小老子死的早,她老娘养了这么大,能不宠着么?大爷秋后一去,他们家只怕就要办喜事了,只是这寡妇再嫁,和被休的名声,哪个都不好听。她们家也算的是大户人家,也要脸面,便想了这么个辄出来。”贾府的婆子“哦”了一声,道:“这说的也是,不过以他们家的家世,也不怕这个。”
    一时说话间,已到了薛姨妈房外,宝钗正服侍着薛姨妈吃药,听到信,宝钗点点头,道:“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就来。”
    两个婆子苦了脸,道:“二奶奶,太太的意思是,请您立刻去见她。”
    宝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却也无法,正要说话,却听里面薛姨妈说道:“是谁来了?”
    宝钗忙道:“是园子里的两个婆子,来寻我商议事情呢。”
    薛姨妈道:“哦,那该请进来见见。”
    那婆子也是机灵的,进了房,见薛姨妈躺在炕上,面上也很不好,便不说什么,只笑道:“如今那边事多的很。一时半会离了二奶奶都不成了,还请姨太太赏我个脸面,请二奶奶回去一会呢。”
    说的薛姨妈都笑了,道:“罢了罢了,你也快回去吧,别耽搁正事。”
    宝钗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又安慰了几句,方才随了婆子回去。
    第九回
    此次碧痕的事情闹得这般大,除了贾母处瞒得严严实实的,各房各院皆都知道了。有说宝钗心黑手辣的,才刚掌家呢,就发作起宝玉身边的丫头来了——这些丫头个个如花似玉,保不定以后便是个姨娘呢。也有人说碧痕心气太高,又不服管教,惹恼了宝二奶奶,才有了这一番教训。如此一番,说什么的都有。此时贾府本就是风雨飘摇了,出了这趟子事,更是人心浮动。
    自袭人走后,宝玉房中,便已麝月为首了。麝月本是个好的,只是原来有个袭人忠厚老实在上,又有晴雯娇俏伶俐在下,将宝玉降服得一丝不透,她自是难以出头的。如今这二人走了,她便成了宝玉身边一等一的人物了。且宝玉如今不同往日,是等闲不合丫头们玩耍嬉闹的。也只这个麝月因老实厚重,还能和他说些话。众丫头婆子都是有些想法的,见此光景,便想着这麝月以后是跑不出第一姨娘的身份了。即便是宝钗进了门,也变不了。是故一出了事,便有小丫头传了消息与麝月知道。
    麝月虽是老实人,可也是有些想头的,宝玉身边的丫头,没一点心思算计,如何在这怡红院中立足?——听了小丫头说的碧痕这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暗自忖度了一番,便嘱咐小丫头道:“老太太说了,要给二爷收拾了潇湘馆出来做书房,你叫两个人,再叫两个婆子与我过去收拾。”
    小丫头不妨她一点动静也无,不由怔了一回,道:“麝月姐姐,碧痕姐姐在那里哭得可凄惨了,你难道不瞧瞧去?”
    麝月看一眼那丫头,只见她不过十多岁的模样,才刚留头,倒是有几分水灵,冷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劳老太太太太高看,放在这屋里伺候二爷起居。碧痕虽是姐妹,只是这府里的规矩,从未听过丫头有了不是,主子要教训,还有丫头自以为是去求情的。”
    那丫头到底年纪小,此时急红了脸,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碧痕姐姐可怜,来告诉姐姐一声罢了。我们倒想给碧痕姐姐求求情呢,可惜没有我们说话的地方。再说,今儿这遭本就不是碧痕姐姐的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麝月啐了一口在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下作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也在这里说三道四,谈论主子的不是?你不想活没关系,只管买条绳子自己吊死,不然拿刀子抹了脖子就是了。何苦在这里拉上别人陪着你一起倒霉?你安的什么心?”说着便叫外面的婆子来,叫把这个小丫头领出去,又道:“这样碎嘴的丫头,我们可使唤不起,告诉林大娘,或打或卖或杀,该怎样就怎样,只别再进来就是了。”
    那婆子原本在外面等着看热闹,不想竟急转直下,麝月勃然大怒,要撵了这小丫头出去,当下也唬得不轻。见那小丫头唬得面上都白了,不由赔笑道:“姑娘别生气,这丫头不好,您好生教训一番就是了,哪里值得生这样大的气?还要撵出去?这岂不伤了大家的脸面?”
    麝月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说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调三窝四起来,原来就是跟着你们这帮人才起的。”
    那婆子涨红了脸,道:“姑娘好利的口舌,你们姐妹拌嘴,我不过劝一句,怎么就惹出这样的不是来了,可屈死人了。”
    麝月冷笑道:“若真说屈,你的干女儿芳官不知道屈不屈呢?”
    那婆子脸上一白,她正是当初芳官在这里认的干妈。当初撵了芳官一众的丫头出去,可是称了她们那一帮婆子的心了。这其中的猫腻,大家不过面上不说罢了,园中有些耳朵的,谁不知道?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看闹的不像了,忙上来劝道:“妈妈也太罗唣了,这里哪里是我们说话的地方,快随我们走了吧!”
    那婆子又是羞又是气,捡了这台阶便脚不沾地地走了。那原来说话的小丫头也趁乱一溜烟跑了。麝月哭了一阵,其余人劝了好一回,方才好了。然后才收拾东西,往潇湘馆去。
    待到了潇湘馆,只见龙吟细细,清风徐徐,真个好清净所在。
    麝月想了想,便让人先在外面站着,而后便轻手轻脚往里去。进了门,便见宝玉执了卷书卷坐在廊上,望着那片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麝月不觉有些凄楚,慢慢放重了脚步往前去。到了宝玉跟前,犹不见他察觉,不由唤了两声,才见宝玉回过神来,道:“麝月?你怎么来了这里?”
    麝月笑道:“二爷想什么呢?都入迷了,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二爷都没听见声音么?”
    宝玉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