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窘迫了,要是再连计划也被知道,那还有什么趣味?好在程静言看起来也没强迫她非说不可的意思,就是抱着她不松手,身边的呼吸声渐渐悠长下来,穆岚以为他睡着了,正暗自松了口气,不料这个时候声音又响起来了:“我都要睡着了,你还不说,看来是要想点办法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唬得穆岚有点寒毛直立,伸手去推程静言,有点埋怨:“
吓死人……你就知道是坏事?把人往坏处想。”
“那这么问好了,”程静言在穆岚耳边笑,冲着她的后颈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是什么好事?”
穆岚身子一麻,不愿意就这么早在他面前丢兵弃甲,想从程静言怀里滑出来,奈何被搂得很严实,实在是无路可逃。这样的亲密总是让她有些心慌意乱的,那一口气似乎顺着领口一路吹到脊背上去了。穆岚不安地动了一下,叹了口气,低声说:“啊呀,那就是坏事了,不说了,睡觉,睡觉。”
听她开始嘴硬,程静言笑意越发浓,半是哄骗半是用力地把她整个身子转过来,牵着穆岚的手,停在自己睡衣的扣子边上,还是没忍住,捞起来亲了一亲,才说:“不管好事坏事,尺寸都不是这样量的,来,我们再量一次……”
因为前一晚闹到下半夜,程静言才退下去的热度又起来了,早上只有穆岚一个人爬起来。她看了床上那人的睡脸,想到晚上说是量尺寸,最后天知道干了什么好事,脸上不免一阵阵地发热,都不知道在发烧的是哪一个,心虚得不好意思多看,无声无息地穿好衣服,又出卧室去做那件“坏事”去了。
接下来几天程静言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转向户外活动。程静言每晚带着穆岚去看舞台剧,散戏之后的餐桌上再自然不过地和穆岚一起讨论每一出戏,每一个人物的表演风格,简直像是在给穆岚上表演课的总结。他本来就是“工作即爱好,爱好即工作”的人,又是有心带穆岚看这些演出,于是说起这些话题来格外专注,一言一行落在穆岚眼里,简直都在闪闪发光。
那天也是,他们去看实验话剧,独幕独角,没有一句话的对白,一百个座位的小剧场里,全靠音乐和演员的动作表情来推动剧情的发展。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除了最后演员一把推倒椅子,再没有一点音效之外的声音。
看完这场之后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穆岚想着之前看到的那惊人的表现力,仿佛连影子都在跟着一起推动故事向前。她想得出神,以至于车子停住都一时不能察觉,还是程静言叫醒她:“穆岚,我们到了。”
穆岚忙回神,看着程静言一笑:“我走神了。”
“看出来你走神了。戏已经散场了,你人也要出来。”程静言帮她打开车门,和她一起往餐厅走,“对了,你下个片子的剧本我收到了。”
“啊?什么剧本?”穆岚诧异地问。
“昨天半夜董长林传过来的。你睡了,我大致读了一下,不过不失,很平顺,作为第二部片子很合适。我打算要孙国芳来导,他们两个人搭档一向风格稳定,又都适合彼此的风格。不过还是那样,你先读,读完告诉我演不演。”
穆岚没说话,越走脚步反而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程静言不由回身看她,目光中饱含询问之意,又在看见穆岚眼中更强烈的询问的光芒后,他轻轻笑了一下,似乎也有点苦恼:“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天试镜之后我就在想,原来我们这一行里总在说的‘命里注定的搭档’是真的。这件事情我从来没做过,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不过,穆岚,这和我喜欢你是两回事,就算我们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我也还是做一样的选择。你不要有压力,只要尽你最大的努力就行了。”
“我……”她顿了一下,抬起头,很坚定地说,“你知道我是一直在你身后追着你的。”
“那你要再加把劲,我这个人天性不喜欢等人。”他说归说,其实早就停下了脚步,冲穆岚伸出手,“好了,你不饿吗,我是饿了。”
进餐厅前他们在街对面的百货公司看见一张大海报,因为上面印了熟悉的脸,穆岚不由多看了一眼。正好程静言也看见了,随口说:“何攸同的脸确实是醒目,无怪所有的摄影师都喜欢他。”
“嗯。”
“新片的男主角我也没拿定主意,改天倒是可以一问。”
穆岚听这话不由一笑:“啊呀,他不是票房的保证,有他在,不管女主角是谁,总能稳赚不赔吧。”
程静言笑而不答,进了餐厅的大门直接往二楼走,刚过转角,恰好二楼也有一群人下楼,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格外耳熟,听得程静言和穆岚都是眉心一跳,一抬头,走在最前面的果然是周恺。
楼梯并不宽,无处可退,打照面时彼此都是一愣。周恺前一刻的笑容还在,瞠目结舌之下动作发僵,看看程静言又看看他身边的穆岚,倒是退了一大步,才猛地一个激灵,又浮起个大大的笑容,指着程静言说:“好呀,我就说你近来身上有脂粉香,你还说我胡说。这下可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被抓了个正着吧。”说完想起什么,又回头朝自己这边一群人望了一阵,像是在找人,过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收回来。
穆岚从未把和程静言的事情告诉别人,没想到程静言也没说,一时之间听到周恺这番话,心里觉得有些尴尬,也不好说什么。程静言倒是极镇定,神色动也不动,答道:“可不是胡说,她又不化妆,你哪里闻到的味道。”
“你看看,被抓到就开始抠字眼,静言,你啊,你啊,对老朋友还这样狡猾,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嘻嘻哈哈的,倒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一群人堵着楼梯,总是不怎么方便,于是程静言握着穆岚的手,侧开身子分开一条道,让他们下楼去,又说:“怎么这个时候上餐厅。是不是饿得不行了先吃饱再战通宵?你们这群赌鬼,假期全扔在牌桌上。”
周恺还是笑,不在意地一挥手:“总归就那么几天,吃掉睡掉还是打牌打掉,都是一样的嘛。这里也不方便,我不和你们说了,你们慢慢吃,不过这笔帐我们年后好好算,义气啊义气,程静言你的义气哪里去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和穆岚打过一个招呼,摇头晃脑地下楼去了。
周恺的其他两个朋友也跟着他下楼,看见周恺这个样子,程静言和穆岚相对一笑,都是几分无可奈何又觉得有趣的样子,继续往上走,没想到刚到二楼,见到了这一晚的第二个熟人。
何攸同胳膊上还挽着风衣,大步流星地朝楼梯走,又在看见他们两个人后脚步很自然地停下来,又很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对此时此地的偶遇早有遇见一般。他伸出手,和程静言打招呼:“新年好,没想到这么巧。”
程静言知道他必然是同周恺一并来的,也笑说:“我说怎么只见到三个人,原来第四个是你。”
“周恺他们比我快一步,你们见到了?”
“打了个招呼。他们已经下去了。”
“那好,你们晚上愉快。程静言,穆岚,我也先走一步。”
穆岚见他总是这样神采飞扬的愉悦神色,之前遇见周恺的尴尬也不自觉中被何攸同的出现而彻底一扫而空。她也微笑起来,先伸出手:“也祝你们愉快。”
听到这句话何攸同加深了笑容,看着穆岚的目光既不好奇也不戏谑,倒是温暖而诚恳,那是真心实意的祝福的神色。
目送何攸同下楼,直到他的身影再看不见,程静言和穆岚才又迈动脚步入了座。她偶尔可以听见四周有很轻的“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何攸同啊”类似意思的低低询问,又想到之前他的眼神,心口一暖,恰好这时程静言说:“真是说人人到。何攸同这个人能玩而且会玩,但最喜欢的就是打桥牌,和周恺一个样子。周恺比他瘾还大,当初他们做学生的时候,同学不知道学了多少,同桌的机会想必是不会少。”
“呃,他和周恺是同学?”
“医大的同班同学。”程静言一面看菜单一面说,“他今年二十九吧,当时是他们班上最小的,周恺以前老是说班上有个娃娃同学,聪明得要命。我一直听他说,从来没见过,后来才知道是何攸同。对了,你和何攸同之前见过?”
“同桌打过几次牌。”
“你怎么也打桥牌?”程静言把目光从菜单一下子转到穆岚身上,稍稍皱起眉头来,“这个周恺,我叫他带你去散心,他倒是把你直接拎到牌桌上。
听他的语气里似乎对此并不赞同,穆岚忍笑说:“其实这是周恺的好意,他们要是真的去找,怎么会凑不齐一桌牌呢?再说偶尔打几局也确实放松。”
“既然是学医……”穆岚看程静言还是有点严肃不赞许的样子,赶快另起了一个话题。另一方面也是正好想起来,好几次被周恺叫去打牌,除了何攸同,同桌的不少都是某医院某科的大夫,“怎么会想到做演员的?”
“这也不矛盾。你也是学历史的不是吗?不过何攸同是有点特殊,他父亲是仁开的院长。”
仁开是本市最大的一家私人医院,开业几十年以来素都很有声望。穆岚听到这里一怔,喃喃自语道:“哦,是仁开。”
语气一下子低落起来,程静言问:“是仁开。怎么了?”
穆岚摇了摇头,笑容淡去了:“没什么,就是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那他读医大再正常不过,倒是怎么做了演员,还真是让人有点好奇。”
“这个你要问周恺。”说到这里程静言反而笑了,“故事很长,等他慢慢说给你听。”
他既然这么说,穆岚对何攸同的兴趣也没到非要一时半刻就追根溯源的地步,点点头,转眼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当天晚上他们回程静言家,穆岚就把剧本快速地读了。正如程静言所说,是很典型的大格局文艺片,痴男怨女,悲欢离合,倾城一恋。女主角的性格柔韧又坚强,是很得观众眼缘的角色。早些时候在停车场里程静言和她说的那些话穆岚听得并不是很懂,也并不愿意多想,但她知道程静言挑这个片子这个角色必然有其用意在,而大时代下的故事对于穆岚这学历史出身的人来说又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所以她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接受了这个角色。
春假过起来快得像指缝里流过的水,根本抓也抓不住。很快一切又回到“正常”之中:穆岚回到新诚的宿舍,每次和程静言的约会都是小心低调到极点,生怕给公司里除了周恺之外的人看出什么破绽。然而尽管辛苦又费劲波折,穆岚对这样的生活并无怨言,只是和程静言相见既然不易,相处便愈发珍惜了。
那天他们又聚在程静言的公寓里过周末。因为睡得晚,醒来之后两个人都不舍得起来,躺在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怎么说到程静言的名字,穆岚看着天花板上太阳留下的花纹,说:“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柏舟》里有‘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前人注这首诗,是说君子不得其时,在发牢骚呢。”
程静言扭头对她说:“其实是我出生的时候闹得特别凶,他们嫌我吵,取这两个字,就是‘安静点,别说话’……”
他说得俏皮,穆岚果然也被逗笑了,翻了个身趴起来看着程静言,头发落了一肩,又坠到他的胸膛上:“结果长大了,果然是惜言如金了。哦,还有一句‘静言思之,躬自悼异’,也是诗经里面的,不过是另外一首……”
“那这首又是说什么?”
穆岚笑得眼睛眉毛统统弯起来,伸出手去点他的嘴角,轻巧地说:“这首是说男子负心,背弃了女子,于是那女人就自怨自艾起来,说我静下心之后慢慢想啊,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闻言程静言倒是没跟着她笑,静静看着穆岚。两个人四目相对,穆岚看他双眼深邃又明亮,不由得想起前一夜里,四下都是暗的,她也只看到他的眼睛,那样专注地凝望着自己,脸上一热,也不笑了,想躺回去,但身子刚一动,就被程静言扶住肩头,沉默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之后穆岚又睡回程静言的怀里去了。两个人都有些动情,身体微微发烫,穆岚一只手揽住程静言光滑的脊背,气息不定地看着他,忽然程静言一笑,去亲她的头发:“怎么办,我静下心来想一想,也难过得不得了……”
穆岚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你难过什么?”
“名字没起好,一句话没说,就先负心了。”
穆岚大笑,重重推了他一把,笑完之后端详程静言的脸,半晌之后才说:“静言,你要多笑一笑。”
程静言略一动眉头,看来是有话要说,又被穆岚抢了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