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得体。下次说话再慢一点,女孩子说话不要那么急,又没有人在后面追你。”
这语气也听不出褒贬,穆岚有些没底,犹豫着应了个“哎”字,才很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说到这个片子这个角色,就有说不完的话。拍片的时候觉得脑子空荡荡的,就这么顺着一个劲往下演,等拍完了,反而脑子里全是剧情和角色了,说起来不怕程先生你笑话,都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从阿眉的角色里出来呢……”
“穆岚。”程静言一直都在不做声地听她说,这时忽然开了口。
“嗯?”
他转过脸来看她,两个人背后都是大厅里传来的光,使得彼此的表情在光线下无所隐藏。程静言微微蹙了眉,掐掉燃了大半却还没来得及抽几口的烟:“这说起来是我的疏忽。这段时间我也太忙了,忘记交待你,片子拍完,就可以把角色放下来了。你是你,阿眉是阿眉,就是任何角色,只要片子出来,你就必须把她们扔在身后。别让她们跟着你,嗯?”
这番话和表演老师教她的反复体验角色,从中吸取经验并不断进步的法子,似乎很不相同。穆岚一时不得法,顺口问下去:“可是,为什么,不记得演过什么,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怎么下次进步呢?”
“每个人的表演都每个人不同的路子。你问一百个演员,恐怕得到的经验都不一样。我……”程静言略略沉吟了一瞬,“我希望你对表演也好,角色也好,有一天能做到像喝水一样,水喝下去,杯子放下,该如何就如何。你要把表演当作工作去做,而不是当作生命去燃烧。需知道演员也是个职业,就好比导演,工作的时候全心全意,这就足够,没必要把生活和工作搅在一块。这条路其实比揣摩每个角色全心入戏,再费尽全力出戏要艰难……现在想不通不要紧,毕竟你才刚入门,过几年演的戏多了,经验更丰富了,再回头想一想,也许对你能有一点用处。你很有天分,有一张值得塑造的脸,也很勤奋,我对你期望很高,希望你有朝一日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演员。”
听到最后一句话,穆岚不由得手脚冰凉。原来程静言给她的关心和教导,从头到尾,全是因为她是他看好的演员,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块可塑之才,无怪工作结束,他们的交集也结束了。
她忽然觉得这些时日来的惴惴不安和惶惶等待只是一厢情愿,心中苦涩万状,勉强想在程静言面前掩饰,但语调里的黯然还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谢谢程先生的指教,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一想……”话没说完到底觉得沮丧,再也说不下去了。
“穆岚,每次和我在一起,只要不是拍戏,你都好像在发抖。你害怕?”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穆岚猛地抬起头,她惊讶地看着倚在栏杆上望向远方的男人,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是说是还是不是。摸不准这句话的弦外之意,穆岚静了静,才说:“程先生,我没有害怕……”
“你听,你牙齿都在打架。”
“那是……”就这么被程静言揭穿,穆岚一下子又急又窘,想要辩解,忽然一个喷嚏上来,话没出口,倒是结结实实当着程静言的面,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
之前一心都在说话,又有一点酒意,并不觉得冷,但到底是冬天的夜里,穆岚又只有一身单薄的裙子,早就冻僵了,只有她自己不觉得。直到打了这个喷嚏,冷意立刻覆上来,遍体生寒,鸡皮疙瘩全上来了,牙齿打战,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尴尬得要命,忽然肩上一重一暖,是程静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给了她:“抱歉,也不怎么暖和。”但言语间并没有任何进去的意思。
之前是尴尬得没法儿说话,现在则是又错愕又激动,还是说不出话来。穆岚仰起颈子,凝视着程静言,声音在夜里显得尤其清尤其远:“我没有害怕,程先生。”
两个人的距离不知道几时起近得多了。穆岚能更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再没有了之前谈演技时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肃又专注的样子,反而依稀有点无奈似的:“你一直叫我程先生,对周恺都直呼其名了。”
在“那怎么一样”和“amy他们都叫你程先生啊”两句话之间选择了一下,穆岚觉得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自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不,甚至在远远彼此并不相识的时候,她对程静言就始终是仰望着的。而那种因崇敬而起的仰望感随着相识、一起工作、逐渐熟悉等一系列步骤,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有愈发加剧的趋势。可以说,穆岚是不敢,也不允许自己在程静言面前反驳他的。于是她又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那……喊你老板吗?”
程静言不做声。穆岚头皮一麻,又说:“导演?程导?其实‘先生’里面也有师长的意……”
“我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他淡淡说,“程静言三个字就这么难叫吗。”
这句话以程静言惯用的语气说出来之后,这本来就不大的阳台更是彻底地冰冷沉寂下去。程静言并不习惯等待,等了一会儿,侧过脸去看穆岚的反应,谁知道她一直在看着他,清澈的眼里混乱不堪,期冀的光却压不住,她的眼睛和脸庞一点点地明亮起来,像是被投上了看不见的光。这样的光彩看得程静言一悸,连自己都迷惑起来,不知不觉地微微抬起了手。
可又在下一刻,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下程静言是真的愣住了,竟也有些手足无措;直到眼泪冰冷地滑到下巴上,穆岚才猛地一醒神,赶快抹去,一边说:“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程先生,我不是别的意思,我就是太高兴了,犯傻气……”
她着急掩饰,又忍不住悄悄抬头看程静言的脸色,这点小动作隔得这样近,几时又能藏住呢。程静言看她一再抬眼觑向自己,心里一动,手却慢慢放了回去,微微一笑说:“我好像总是看见你哭。”
本来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汹涌地涌上来,穆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急急用手指去掸,又在哽噎得不是那么厉害的间隙勉强笑说:“是啊,我这个人不怎么哭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犹在一个劲地道歉,整张脸通红,明明是很窘迫不安的样子,落在程静言眼里,却是楚楚可爱之极。刚生起要帮她拂去眼角的泪水的念头,连手都收到她脸边了,这时窗帘一动门一响,周恺猛地探了个头进来:“你们怎么还躲在这里!说一声啊,大家开始散了……”
听到声音,程静言猛地收回手,而穆岚则疾风一样转过身,动作都不失僵硬,好在一来是在夜里,二来周恺喝得有点上头,看不清也无心去看,只当没事呢:“我就来通知你们一句。你们有话继续说。静言你脸色别这么严肃,年底了,不要谈工作和表演了,可以等一等嘛……我喝多了,老董带我回去,你等一下送送小穆岚吧……”
说完就跌跌撞撞踩着醉步又走了,丢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时穆岚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嗓音也恢复了正常,她刚想说话,程静言先截过话头:“再等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他们等到大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室内。一进门穆岚才觉得有点腿软,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回到温暖的地方,胃里的酒精开始发作。她一低头,看见程静言的衣服还披在身上,忙脱下来递给他,一递一接之中指尖一触,穆岚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一样,又一次低下头去。
从酒店回新诚公寓的一程并不远,每到一个转弯口,程静言看另一次的后视镜,穆岚都以为他有话说,浑身的线条都僵硬了,但他却什么也没说,直到把车子开到离公寓最近的一个街头,他也还是一言不发。
车子停了下来。程静言这才说:“车子不开到楼下了。两分钟的路,可以走过去吗?”
“嗯。”她也不知道心里浮起的感情是不是失落,总之在程静言说完那句话后,陡然空出好大一片来,“那谢谢你,程……程先生,晚安。”
“晚安。”
她颤抖着手下了车,又道了一次谢,才慢慢地往回走。月亮这么好,比路灯都要亮了,穆岚低着头看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踩着影子走。
身后忽然传来关车门的声音,她一震,飞快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车边的人,对她说:“你有点上头了,我陪你走一段,醒醒酒。”
穆岚的心简直要从嗓子里飞出来,声音都变调了:“啊,好……”
程静言带着她往新诚公寓相反的方向走,看起来是要绕个圈子。这一路也还是不说话,穆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几个话头,也被程静言不置可否地支吾敷衍过去,于是她也不贸贸然再开口了,就这么安静而满足地跟在他身边,一路走下去。
起初还有点冷,走得时间长了,暖和一些,胃里暖洋洋的,心口也是暖的,程静言身上的温度似乎也被风朝她这边刮过来一些。她时不时看一眼月色下身边人的侧脸,忽然觉得,即便有什么话要说,也可以留在这个晚上之后再说了。
走得再怎么慢,这一路也是要到头的。不知不觉他们又回到了起点。再次道别的时候穆岚久久都没有移动步子,到后来还是程静言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看起来那样高,肩背那样宽而平,始终挺得笔直,每一步都从容而稳,被背后看来,沉稳如山。但穆岚看着他渐行渐远,脑子轰然一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先迈开步子朝着程静言的背影追了过去。
听到声音后程静言脚步一停,再一转身,穆岚就这么跌进他怀里去了。似乎也是没预料到这个娇小的女孩子能有这样的力量,程静言抱住她后自己都不免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这时穆岚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抓住他的袖口,急切地说:“程先生……我我我,你听我说,我每次看到你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真的不是。晚上你在阳台上说的那些话,我都明白的,你挑中我,只是因为角色合适,你是导演,遇到中意的演员,愿意栽培,我真的很感激你。我知道我还差得远,演戏不像话,什么都不懂不会,全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是请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在你眼里也合格的演员,这样,这样,到时候我……不,我现在正拼命在你背后追着你,怎么苦怎么累我都愿意,我也不怕,只要能有那一天……等那一天来到的时候,等我不要再这样仰望你,为你的一举一动,一个笑一句话都发抖的时候,你能不能……能不能……”
程静言看着穆岚,眼看她越说越语无伦次,越说越情绪激昂,却始终没有打断她。她牵着他袖口的手瑟瑟发抖,眼底却满是热切,简直近于狂热了,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颤抖得一如暴风雨天的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他眼神一沉,摁住她冰凉的手,平静地问:“穆岚,你停一停,想好再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她的言语戛然而止,人也僵住了,难以置信一般盯着程静言,目光却倔强地没有退却。
过了良久,她的眼神软了下来,手也放开了,退后两步,看着他,摇摇头,叹气,最后索性低下头拿手掩住脸:“……我真是可笑,自不量力,不知羞耻……程静言,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和大脑都空了下来,根本不敢把脸抬起来,更不要说去看程静言的表情了。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在过刑。自从母亲去世,穆岚再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绝望冰冷却无可依靠了。但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即便等待着的是羞辱,也是自找的。想到这一点,她到底还是生出一点勇气来,又还是把手放下了,没抬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幼儿,一字一句地说:“程先生,你这样好,仰慕你的人肯定很多,像我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知道羞耻和身份的,我配……”
可这句话没说完,突如其来的一阵力量扯住了她。穆岚眼前一花,根本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唇边一热,居然是一个吻覆了上来。
扶着她脸颊和脖子的手明明是微冷的,吻却出乎意料的炙热着。挟着主人的气息,在瞬间就击溃了穆岚。亲昵得过了头,热切得过了头,乃至迷恋得过了头。穆岚长到二十二岁,连和同龄异性牵手的经验都不曾有过,哪里会回应这样的亲吻。何况对方还是程静言呢。
她像是呆了一样,半晌才知道闭上眼睛,想想又不对,再睁开,生怕自己是在梦里,而那又不是程静言。可那浓黑的眉,微蹙的眉心,怎么又会是别人,她迷迷糊糊地想,他的睫毛真是长啊……
但在这样气息交缠之中,在程静言的引导之下,穆岚很快地沸腾了起来,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和身体的力量,她试探着,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