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是分的,就是一全心投入演戏,脑子里想不到别的了,哪里还顾得上分左右嘛……还有那个化妆盒,字太小了,我看得好费力。”
    程静言微笑:“原来你在想。”
    他这一笑,立刻有人跟着闷笑,又不敢过于放肆,笑了几声赶快拿咳嗽掩盖过去。倪珍珍看见这个笑容,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传闻中难搞定的程静言也不过如此,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美的笑容:“导演,所以你看是不是能换张桌子呢?要是只有一边有抽屉,不就没事了?还有啊,这个戏的台词怎么这么长啊,不能再缩短一点?要不然就像拍电视剧时候那样,只动嘴巴不出声,后期再配上,这样大家都不要这么辛苦了,不好吗?”
    她笑盈盈地望着程静言,等他点头。谁知道程静言蓦然收起笑容,语气还是淡淡的,话是对着整个片场说的:“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五分钟后开始清场,清场完毕就可以散了,明天休息一天,下周一准时开工。”
    这通知来得没头没脑,但听到提早收工,谁又不高兴,无不手脚麻利地把手上的事情交待完,就三三两两结伴快速离开了摄影棚,每半个小时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散了,除了程静言身边的班子,就只有倪珍珍和她的助理还摸不着头脑地留在原地。她见程静言一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又对刚才的提议不置可否,倪珍珍觉得无趣,又不甘心无功而返,就站起来,走到程静言身边,用她那一贯的娇柔嗓音提醒前者自己的存在:“导演,所以刚才我那个提议,您的意思呢?”
    程静言仿佛这时才留意到她的存在,转过身看她一眼,静静说:“我觉得不怎么样。那这样吧,你不要演了。”
    “导演……?”倪珍珍疑心自己听错了,笑容挂在脸上一时来不及褪去,不由得微微蹙眉,我见犹怜地轻喊了一句。
    程静言已经看都不看她,转身和一旁的amy交待:“把倪小姐的合同送去我办公室,单方违约的钱,我来赔。再通知片场大门,倪小姐一行人的通行证,明天开始正式作废。就这样。”
    这一手不要说打得倪珍珍措手不及,就连amy也是一怔,才赶快点头,把几件事情记下来,又吩咐下面几个小助理去分头通知和准备文件。倪珍珍自从模特圈跳出来入了影视圈,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特别是看到程静言若无其事的样子,更是恨极。她为了这个片子,半个月来吃够了苦头,看尽了程静言的冷脸,也听了不知道剧组私下的嘲笑,如今却被导演轻飘飘一句话给辞了,一肚子的火顿时再也压不下去,正好摄影棚里的闲杂人等也走光了,“罪魁祸首”又正在眼前,于是猛然就开了火:“程静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倪珍珍本来有些童音,软糯糯娇滴滴,声音猛一拔高,忽然有了尖锐的金属音。在场的人没防备她的声音能有这样的效果,几乎都吓了一跳。她既一鸣惊人,索性不管不顾把一腔的怨恨一古脑地倾吐出来:“嫌我不会演戏?看不起我?要赶我走?你当你自己几斤几两,还以为真有权力撕我的合同?我告诉你,这片子我演定了,你要是看不顺眼我,你就滚!也不看看这是谁出的钱,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蹬鼻子上脸了!”
    场子里本来就没有人,她声音又尖,全棚都是一个人的回音。倪珍珍盛怒之余,看到程静言阴沉下来的脸色,只当是自己戳到他的痛处,又是得意又是爽快,正好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一看是穆岚和周恺,这下更是如同被打了一针管的鸡血,指着穆岚对程静言说:“我演得差?那这个之前连戏都没演过的是女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搞进来的?还一个劲的削我的戏份加她的戏……好啊程静言,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么处心积虑赶我走,是想着我走了之后你好给你姘头腾位子,好名正言顺换女主角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做你的白日大梦去!这片子我演定了,你给我滚,带着你家的□一起滚!”
    她骂得气势汹汹,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刚进来的穆岚和周恺耳中。穆岚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恺已经变了脸色,骂了一句“做姘头的倒骂别人不干净,什么玩意儿”,正要出声,却被穆岚轻轻拉住了袖子。
    穆岚趟进这场浑水,实在称得上无妄之灾。
    试镜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接到电话,告诉她试镜成功,就等她去新诚签合同。她本来已经没做打算,没想到居然接到这个电话,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用力咬了嘴唇,才意识到原来这不是白日梦。接下来一切快得像顺流而下的水:签合同,搬家,拿到剧本,再一个多礼拜就片子就正式开拍了,她甚至都没上一节表演课。
    开拍之后日子更像一场梦。穆岚没学过表演,程静言也不是会主动指导演技的导演,身边又没什么人问,头两周的时候就每天清早到深夜走,坐在片场看其他演员是怎么演的,程静言又是什么要求和标准。好在除了倪珍珍和穆岚自己,剧组里的其他演员都称得上经验丰富,穆岚又有心,这样旁观了一个星期之后,等到第三周轮到有她的戏份时,虽然站在镜头前面还是不失新人那青涩的僵硬,但轮到吐字清楚,情绪到位,已经比倪珍珍的矫揉造作要好得多了。
    穆岚在片子里演一个初入歧途的小偷,加起来也就是十五分钟的戏份。正式开拍后几场戏对下来,她很快就领悟到程静言为什么要找个不懂演戏是什么的新人:角色本身并不是个坏人,只是生活所迫又不知世事,踏上了错误的道路而不自知,尽管一再行差踏错,倒也没有失去本性里最朴素的天真和善良。她有一场被抓进警察局里的戏,整场就是两个人对答,小偷本来打算统统说谎,但很快被触及愁肠,先是不小心半真半假,后来招架不住内心的煎熬,全部说了实话。
    这场戏本来打算今晚拍完,但因为倪珍珍那边进度拖延,只拍了个开头,就不得不停下来去拍主角的戏。穆岚这段时间为了拍戏一直睡得很少,有些精神不济,所以申请出去散一圈步,提提精神,散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过来探班的周恺,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回片场,却看见大伙儿却是都散了,抓住一个一问,只知道程静言宣布收工,却没有人敢多嘴真正的起因。穆岚一点不知道根底,只想着还有东西留在棚子里,想取了再回家,没想到一踏进门,就正好撞到枪眼上,被暴跳如雷的倪珍珍骂得一头的狗血。
    周恺低声咒骂的话传入穆岚的耳朵里后,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无辜牵连,最初觉得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后来转念一想,这信口雌黄的事情,还当真不成?正好她注意到周恺要出声,想也没想,就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周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女人骨头轻得要飞起来了,非要吃个教训。”
    穆岚说:“程先生看来是要说话了。”
    话音刚落,自倪珍珍歇斯底里开始狂吼就没做声的程静言,这时终于出了声:“我是什么东西你不用管,该说的我也说完了,其他的你随意。”
    传言中程静言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但今天却始终客客气气,不要说发作,连搭理都不搭理。倪珍珍发了一大通火,始终像拳头打在棉花堆里,正觉得不来劲,恨得牙痒还要再吼,忽然助理怯怯把电话递到面前:“倪小姐,电话……”
    “你瞎了还是聋了,没看到我有事?”她火冒三丈地甩回去。
    “是曾先生的……”
    倪珍珍登时脸色一变,眨眼之间从孙二娘变作崔莺莺,接过电话莺声燕语地“喂”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声音。
    短短几分钟的电话下来,她的脸色眼睁睁从红转白,又由白变青,再到铁青,转了一圈又回到紫红色,嘴唇却是白刷刷的。好几次看上去想开口,又被电话里的人喝断了,等最后放下电话,看起来都要哭了,再也不和程静言多话,像是怕看他似的,拎起手包二话不说朝门外闯,在与穆岚他们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无比怨毒地压低声音骂了句“贱人!”,这才像被人在后面追一样,含着双眼的泪,冲出去了。
    这场片场的大闹像是六月间的暴雨,来得快,收得更快,她一走,四下顿时回归了清静。周恺莫名其妙地骇笑了一下:“她倒委屈起来,还哭。穆岚,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岚并不以为忤,只摇摇头说:“程先生是城门,倪小姐是那把火,我不过是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她说得心平气和,甚至还有些俏皮,到让周恺也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说:“他们都散了,你不是要拿东西,拿了也先回去吧。别的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穆岚取了自己的东西,就从另一侧的出口出去了,并没有特意过去和程静言或是周恺打招呼。她走了之后amy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在周恺的交代之下先行离开,只留下他和程静言两个人,一边朝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边低声交谈。周恺是没看到这场火的起因的,不免要问怎么回事,程静言轻描淡写说:“我要她不要来了。”
    闻言周恺大惊:“你……你这不是拂老曾的面子吗,他之前出手帮了新诚好几次,这次正好趁倪珍珍演主角还个人情给他,你倒好,把人赶走不说,还惹得这么个大美人转眼成了母老虎……总是有原因的吧?千万别告诉我是不会演戏。”
    “不会演不是问题。之前答应她来演,我不是和你就说过了,她就算只是幅年画,我照样也能把她拍出来。可她偏不甘心当年画,问我能不能只动嘴不念台词。那不就算了。”
    这几句话听得周恺笑个不停。程静言瞥他一眼,也跟着微微一勾嘴角。这个小动作给周恺看见了,忙指着他说:“我就说你是故意使坏。静言,我们是知道你拍戏从来都把演员当道具看的,可怜人家倪珍珍不知道,为了第一部片子,专门找人写了剧本,又托着大金主拿之前的关系找到你来导,谁知道你一不怜香惜玉,二不识人眼色,剧本改了,现在人也跑了,你说说,这出戏怎么收场?”
    他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却是七分轻松三分戏谑,并没真的把倪珍珍的暴怒而去当作什么大事。程静言听他唱念做打一路下来,懒得陪他唱戏,淡淡说:“大不了违约金我个人付。不然交给老孙或是李林来导,也算是绝不委屈她的阵容了。”
    “老曾那边呢?”
    “他卖的是新诚的面子,只要还是新诚的班底,还得也依然是他的人情。再说倪珍珍闹了这一场,他也已经知道了,不然哪里会打电话过来把人叫回去?她指着我破口大骂,老曾是爱面子的人,我不用做声,他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原来你早都想好了,才一声不吭任她发脾气。接手新诚的程静言,和十年前只是导演的程静言,到底不一样了。士别三日,果然刮目相看。”周恺感叹罢,忍不住又说笑起来,“不过硬要说倪小姐演技不好,我看着实是冤枉了她。你看老曾打电话来那一前一后,真是骷髅红粉,一瞬间耳!就是冉娜重出江湖,来演这一场,未必有她这份活灵活现。”
    程静言微笑:“幸好当时你没出声,你要一开口,我就是一块石头,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收场了。”
    “你别说,当时我是想说话的,是穆岚拦住了我。”
    “她?”程静言神色一动,缓缓问。
    “说起来这件事里最该发脾气的人其实是她,明明没她任何事,倒被泼了一身的脏水,亏得你把剧组都散了,不然传出去,还真不知道算哪门子事呢……说远了,对,我本来想刺一下倪珍珍,她把我拦了一下,接着你就说话了,再后来老曾的电话也来了。穆岚这个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和和气气的,却沉得住气,也很知道是非进退,不容易。”
    这时他们已经开车出了片场,准备先回新诚。周恺开车的同时视线顺便往后视镜里一瞟,忽然“咦”了一声,接着说:“那不是穆岚吗,不是先搭车回去了?”
    程静言本来在想事情,听到周恺这么说,不由得摇下车窗,回头望去。她并不高,在午夜的空旷的路边,更是显得单薄,简直像一片纸。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走得也不快,然而腰背挺直,抬着头,隔得太远了,看不见她的五官和神色,只能看见灯光折射下,两边脸颊各有一道溪流一样细细的痕迹在闪闪发光。
    程静言没有再看下去。
    周恺大概也看到了,沉默了一下问:“要不要停一下,搭她回去。这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好。”
    程静言挥挥手:“算了,她怕是不愿意让我们看见。”
    “还是吃了委屈啊……”周恺感慨了一声。
    “她既然进了这个圈子,有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