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仍然对你寄以厚望。你不该再恨他,却该体察他的深意,想一想为了温暖而不得不承受的寒冷。如此,就能以宽宏的心,成就”了无闲事挂心头”以冬为春的闲适从容。”
    他低哼一声,言外有意:”言之凿凿!你自己可能做到只在乎结果,不介意过程?嗯?”他斜睨着我,阳光斜斜,穿枝透叶,给他乌密的睫毛悄然镀上一层薄薄金色,睫毛下那两汪明亮洇了这层碎金尤显润泽。
    我心头微震,”我向来如此,但观本心。”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犹豫,”对我亦如此么?”
    我犹豫了下,”依阳最近闹得很,不肯和乳娘睡,你......”我额上竟沁出汗来,手心亦濡湿一片。
    他唇边绽出了然笑意:”嗯,这时候想起我这乳公来了?”
    我心跳地慌不择路,急急道:”我去准备午膳!”脚下抹油,便向厨房冲去。
    一整日我都有些心神不宁,做出来的菜不是多添了盐,就是少放了水。依阳口齿不清直嚷嚷:”妈妈的......菜不好......吃。”众人皆掌不住笑了起来,惟有十三浅浅的笑意下,漾着一丝冰凉的波澜,令我犹感不安。
    入夜,却淅沥起恼人的春雨。几缕寒意钻过窗缝发散进来,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将怀里的依阳搂得更紧,依阳柔软的小手胡乱在我脸上揉来捏去,嘴里咿咿呀呀:”妈妈,阿玛,依阳,嬷嬷......”
    我含糊应着,目光掠向窗外,雨和夜色的凝重揉和在一起,原本熟悉的院落变得陌生了,本就风雨模糊的世界更显迷离。
    浓浓淡淡的心事,不敢疼痛,不敢触碰的那些。将它们信手翻阅,仍然是浓墨如昨,淡香依旧,惟缺了些鲜活,添了几分死寂。
    ”阿玛!”依阳从我怀中挣脱,兴奋大喊。我一凛,回过神来。十三抱起依阳,一脸宠溺笑意:”听闻你近日不肯安生睡觉,嗯?”
    依阳瘪着小嘴:”阿玛好些日子没陪依阳了!”十三举高她急转几圈,逗得她笑声震天响,”以后天天陪着你,可好?”
    依阳被哄得心花怒放,香吻一个个甜蜜奉上。黏乎乎的口水攻击得十三狼狈不堪,又笑又躲,二人没大没小笑闹到一处。依阳是个人来疯,足闹腾了半个时辰方依在十三怀里睡过去。
    十三轻叹,”这丫头长大后又是一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似足你十分!”
    我嗔道:”都是你惯的,与我在一处她可没这么疯!”
    他含笑道:”你又是谁惯出来的?也是我么?”烛火在他眸中跃出一片温柔舒心的光芒,我心中一跳,脸上立即烫若火灼,手指不由自主紧绞着被角,心中慌乱不已。
    ”咳!”我清清嗓子。
    ”咳!”如鲠在喉。
    ”咳!”感觉十分不对。......
    ”嗓子不舒服么?饮些茶早些睡罢!”十三眉头微微蹙着,略带不耐。
    起身去桌前倒了杯水,猛灌几口,方觉喉间清爽。折回榻上,十三似已睡熟,鼻息均匀轻缓。我静静躺下,似松了口气,却又似在胸口堵着团棉花般着不上力却絮絮落实的积郁。
    一整夜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第二日,十三以依阳扰我清眠为由带她住进书房,乳娘柳绿皆跟了去,屋子顿然空落落少了人气。
    天气渐渐煦暖,我与十三却小心翼翼的陌生起来,他甚至不再赌气抢浴房。然而,我常在不经意间瞥到他注视我的目光,若即若离的温柔情愫如流光掠过夜空,令人恍然心动。流光短暂,若离非坚,是以腼腆而晦暗。
    夏至,紫藤成庐。酷热难眠的夜晚,我常睡于花架下,蚊虫扰人,难免会忆起空调,想起宫中冰盆置于榻边的清凉夏日。也会想起草原上辽远静谧的夜空,星辰若钻,月色如纱,小倔老莫......
    不免心生些许怨怼,十三的不冷不热令我更生恼意。为何争取是我,失去是我,无奈是我,而他们永远能坐享其成?渐渐地,我们有了默契,明知是伤害的默契,沉默。
    沉默的背后,也有不动声色的关怀。分明是枕着清风而眠,清晨醒来时总是安然卧于榻上,衣裳上似乎尚残留某种似曾相识,清新淡雅的味道。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开始给康熙爷上请安折子,自五十一年停滞倒退的父子之情,逆水行舟,迎难而上。康熙爷偶有批复,无非是”安心养病,谨操慎守”半是安慰半是训诫之言。
    重阳之后,露乍冷,寒将报。十月里十三过了三十岁寿辰,依阳也满了两周岁,小院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不多久,圆滚滚的撒盐花般的雪粒子便裹着烈风,敲落满地糁人寒意。十三的腿疾受了寒气旧患复发,生了好些寒性脓肿,痛得他额上青筋毕露,冷汗迭出。众人皆着了慌,太医也无良策,左不过开些祛湿清毒的药方。
    我虽因着老爸从医的缘故看过几部医书,却终归是个门外汉。只是跟着干着急,他倒好,往榻上大喇喇一倒,”慌什么?爷还能教这小毛病折腾死不成?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瞅他这惫懒神情倒叫我想起一个土方儿来,热盐焗生姜,虽不能治本,却对湿痛极有效。遂也不搭腔,自顾去厨房里炒了来。
    堪堪走至门前,便听见十三的声音:”阿猫,福晋去沐浴了么?你紧着去把沐房占了,在里头捣鼓出些水声来。我今儿可是动不了了!”阿猫应了一声,出门见到我不由得一愣。
    我又气又疑,揪着阿猫的耳朵一路拖到无人之处:”臭小子,和你家爷捣什么鬼呢?他爱和人犯别扭,你也跟着不懂事么?”阿猫求饶不已:”哎哟、哎哟,好主子哎,您快松手罢!奴才告诉您就是了!”
    我恨恨松手,阿猫可怜兮兮道:”主子,您听了后只装做不知,要不奴才的腿就要被爷打折了!”我点头示意他继续,阿猫道:”爷不是和您犯别扭,不过是想着此处没有地龙,冬日沐浴时怕您受了凉,他先进去洗了,水的热气不是能让屋子里暖和些么?”
    我一愣,顿悟何以十三只在冬季有此怪异之举,阿猫低着头,”主子,奴才跟着爷这么些年,也没见着爷对何人何事这么的上心。您嫁过来,爷虽是高兴,只怕心里还有些不得劲儿,此处粗陋简朴,爷只怕您受了委屈......他又何尝受过这些个?不过是尽着心攒着力的待您,偏还不叫您知道!也不知爷心里想着什么......”
    我挥挥手让他去了。独自立在廊下,门前那一对通明灯笼兀自飘飘摇摇,悠起一圈圈晕轮,在漆黑的夜里一团暖亮颤抖着散逸开来。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挠了一下,痕痒般地疼。他的骄傲,他的自负,他的自惭,与我如出一辙。他同样不屑一个仓促的结局。
    我站了许久,直至浑身透凉。
    风渐渐地止了,灯笼恒稳的光亮,取代了夜色,小院彻底地明灿起来。
    若似月轮终皎洁
    十三半靠在榻上,捧着本《太平广记》津津有味翻阅着。
    ”咳!”我的确是下意识地。
    他微一抬眼皮:”才瞧见书上说萼绿华女仙姿色齐整,正想着是怎生个形容娟好,你便来扰人了!”
    我笑问:”你这可算得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他白我一眼,不言。我在榻上坐下,抽去他手中的书,”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他微愣间,我快速道:”盈盈辞去日月教主之位,令狐少侠辞去衡山掌门之位,二人在江南某处买下一座宅院定居,退隐江湖。”
    他目光闪烁:”不是笑傲么?依他二人的性子,不是该当览尽天下美景么?怎会自囚居于一处?”
    我微微一笑:”他们并未游历大江南北。你可知道?江湖不在脚下,不在眼底,而在心中。若两心相知,相惜,那么黄沙漠北是江湖,烟雨江南亦是江湖,心在何处,江湖便在何处。”
    他轻叹一声:”采薇,我原以为永远听不到。羊房夹道此处宅子与江南丝毫不能比!况且我......你,你可有勉强?”
    我柔声道:”没有。你知道么?从前我在宫里虽是衣食无忧,冬有地龙夏有冰盆,却时常担惊受怕,常常害怕自己一夜醒转,莫名卷入风波累人累己。那一份心苦焦累,令人不堪重负。我就常常只想逃得远远的,避开那些人与事。而此处,虽无奢华闲逸的养尊处优,却有别样的宁静安稳。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人,待我常怀宽宏之心,接纳我的过去,善待我的现在与将来。这里没有地龙,却有浴霸。肯周全到沐浴此等小事之人,我想,他一定愿意替我挡住可索人性命的明枪暗箭。是足可一”靠”的靠山!可以伴我江湖踏于足下,笑览清景的良人!”
    他唇边漾出几丝和悦,伸出双臂缓缓环住我,有那么一刻,两个人就静静地保持着这个温暖的姿势。”你尽会言之凿凿!嗯?浴霸是何意?”
    我失笑:”就是抢占浴房的霸王,能给人温暖的浴霸!”
    他低低笑了起来,恶作剧般轻轻咬上我的耳垂,”赞人尚不忘损人?嗯?”我偏了偏头,躲避他恶意的追逐啃咬,却自背脊处升腾起难以言喻的酥麻。
    他双臂收紧,牢牢桎梏住我,温柔地吻过浴后留香而湿漉的发丝,明净的额,舌尖轻轻描画着唇线,牵引出一片温热缠绵,我心跳渐渐急促起来。他舌尖抵开我紧闭的唇齿,带着草药清苦的温软优游纠缠着我的,那般熟悉的陌生,如此陌生的熟悉,又是那般缠绵。
    吻一路蜿蜒向下,我合上眼睛,他辗转柔吮,步调缓慢,脖颈,锁骨,一股麻痒汇聚成一条热烫的溪流淌过全身。胸前一凉,我微惊自迷失中清醒,本能地双手遮掩住春色,他轻吮我的指尖,若有一道电流滑过,我身子一震,撤开了手,他滚烫的掌心移至我胸前,低低喃语:”还要我等多久?再一个十年?”
    他倚前,深深看我,目光情丝迷离:”若不惧后果,你,尽管拒绝好了!”
    他火热烫人的手指顺延柔软的曲线而移动,轻扼在喉间,柔滑刮过腿侧,抚弄于背部,百般爱怜,莹白肌肤因了热力四溢的爱抚散出桃红光芒,他渐渐喘息粗重:”这些伤痕,证明着什么?为我,是不是?”
    我紧咬着唇,不语。他轻佻而笑,”说!”我低声:”都淡了!”他倏地俯首攫住我的唇,含糊的言语散逸:”它们,刻在我心里......很深......很痛......”
    我看见他眸中隐有波光泛动,一股奇异的痛楚紧紧攫占我的心房,几乎让我窒息。我环上他的脖子,温情回吻着他,似乎这样才不那么痛。这次他的吻很炽热,灼烧着我们彼此的心魂,心在颤悸中渐渐地融化,两具身子的紧贴,燃起了身体中战栗火焰。他坚硬滚烫地抵着我,眼神痴恋狂乱:”你,可有半分不情愿?”我低低喘息:”让你久等,便是等此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