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却没有点灯,里面供奉的是柳家庄的诸位先祖,从高至低共五排牌位,整整齐齐安放着。香烟袅袅,一室静谧。
    柳籍垂首跪着,回想今日的种种,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莽撞了。若想想别的办法先将订亲的事拖住,等到大哥回来再说,兴许就不会是这般局面。这次的确是他估错了,不是高估了母亲对思妤的宠爱程度,而是低估了她对礼法的重视。
    身后的门“吱呀”被推开,月光洒进,他不由回头去看。背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到是个姑娘的身形。
    “五叔。”人影走进来,匆匆关上门。
    一说话,柳籍便辨别出是柳思妤,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柳思妤放下手里的食盒,将其打开,顿时香气四溢,“思妆来看我,我就让她替我在屋里呆一阵子,自己偷跑过来了。”
    柳籍看清她的衣着和发髻,果然是柳思妆平日的模样,不由握了她的手:“我只是跪祠堂,又不是受家法,你何必特地跑过来?若是被娘知道,又该罚你了,况且她身体也不好,也经不起气。”
    柳思妤没想到自己花了心思跑过来,却受到责怪,心中委屈。咬咬嘴唇,低声道:“我是听说你没吃东西,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回去的。”
    他哪有生气?柳籍闻言一愣,想了想,猜是自己刚才语气生硬了。他本意是担心她被罚,也不知听到她耳朵里变成了什么样。以前他也常用这种语气说话,许是被今日发生的事乱了心神,才让这个傻子变得太敏感了。于是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没生气,刚才看你过来心里还偷着乐呢。”
    柳思妤抬头,脸上这才带了笑意,伸手拾起一块莲藕肉饼喂到他嘴边:“趁热吃。这些点心是思妆做了给我送来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你将就着吃点吧。”
    柳籍又不挑食,何况柳思妤从小黏了他那么多年,呆在一起久了,口味自然也相差不大。张口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肉饼,肚子里的馋虫便被勾上来了,赞道:“看不出来,思妆的手艺倒不错。”
    柳思妤看着他把手上东西吃完,表情怏怏的:“这个我也会做。”
    柳籍不明所以,呆愣了片刻突然嗤笑出声:“柳思妤,你怎么连这种醋都吃?”
    “我没吃醋,我就说说而已。”她忙不迭替自己辩解,却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扭捏了半天,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快些吃,吃完了我还要赶回去的。”
    柳籍怕她耽搁太久不好,干脆从怀里掏出方巾铺在地上,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取出。做完这些,方才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柳思妤心里不乐意,拖拖拉拉地收拾好食盒,走得三步一回头。门扉合上,她定定站在寝殿外的天井中,心情不可抑制地不安起来。她并不只是来送点心的,今日发生这种事,总觉得没听到五叔亲口说些什么,她就无法定下心神。可是她来了,五叔却什么都没说,只几句话就开始赶人,她若就此打道回府,恐怕一整晚都别想睡着了。
    各种情绪涌上胸口,只觉那里揪得慌。柳思妤一咬牙一跺脚,猛地转身冲回寝殿,手里的食盒也顾不上了,随意往旁边一丢,整个人直直朝柳籍扑过去。殿内的柳籍感到身后一阵凉风灌进,刚回头便见柳思妤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扎进自己怀里。他还在寻思她怎么去而复返,竟听到小声的啜泣,慌忙问:“怎么了?”
    “五叔,我喜欢你。”柳思妤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你不能不要我,你若是跟奶奶妥协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闻言,柳籍心头一软,同时也松了口气,手掌在她背上轻抚:“我怎么可能妥协?你别胡思乱想。”
    “可是我很怕,你什么都没跟我说,又急着让我回房……”话未说完,唇已然被封住。柳籍用力吻住她,力度较以前都大上不少,柳思妤只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些,那唇舌即刻追逐过来,似乎不愿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空中倏地划过一道闪电,亮如白昼,旋即传来一声春雷的炸响,倾盆大雨随之浇下。
    两人在雷声中结束这个吻。柳思妤脸色发白,眼角瞄向上面的牌位,小心翼翼道:“列祖列宗是要劈死我们么?”
    柳籍皱眉,看着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雨,不满道:“他们倒是劈进来试试。”说罢,低头又要吻。
    可惜老天偏不如他的意,如同要印证他们的话一般,门外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光亮闪过牌位,整个寝殿都显得异常阴沉。柳思妤缩缩脖子,从柳籍怀中退出来:“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柳籍也很困扰,外面下着大暴雨,总不能让柳思妤冒雨淋回去,会不会被发现还是其次,她身体刚好,再淋出病来就糟了。
    “暴雨不会下太久,等会儿再走吧。”他伸手摸摸她的衣裳,皱眉道,“穿得有点单薄,冷不冷?”
    柳思妤从他口中得了准话,又被这么关心着,身上再冷,心里头也暖乎乎的,遂摇头笑道:“没事,我去关了门就好了。”
    “这个给你披着。”柳籍边说边脱下外袍,替她裹上。柳思妤鼻子发酸,凑上前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继而将人抱住:“五叔,若是奶奶真的赶我出门怎么办?”
    柳籍眼帘低垂,沉默许久,声音缓缓响起:“那我带你走。”柳家庄若容不下,他们便到别处去,总归有容得下他们的地方。
    “哼,好个‘带你走’,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带她走!”
    一声暴喝和着雨声砸进来。殿内两人身形一顿,扭头朝门口看去,却见柳庄主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那里。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免得污了列祖列宗的眼。”柳庄主撑着伞,转身而去。两人不敢不从,相识一眼,旋即快步跟上。待跟着柳庄主到达祠堂正厅,皆是全身湿透,柳思妤固然有柳籍的外袍挡着,奈何湿衣服贴住皮肉,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跪下。”柳庄主不顾这些,只关了门,便径自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见两人依言跪于自己跟前,脑中浮现之前在寝殿见到的一幕,不由闭眼晾着他们。
    约莫过了一炷香,柳庄主方才开口:“我听夫人说了你们的事,起先还不太相信,你们倒是配合,在我眼皮子底下来这么一出,叫我不信都不行。”
    从柳夫人拒不答应开始,此事便注定瞒不过柳庄主,柳籍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是自己父亲此时还这般镇静让他有点摸不准。
    “爹,思妤身子不好,不如让她先换身衣服。”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不合适,只是察觉到旁边抖得厉害的身子,不得不说。
    柳庄主瞪目:“你知道心疼思妤的身体,怎么不知心疼心疼你娘亲?她现在还病在床上,起不了身!”
    “儿子(孙女)不孝。”两人异口同声。
    柳庄主长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祠堂没有地方可换衣裳,思妤先穿我的。”说着,将自己的外袍往她脚边一丢。柳思妤犹豫,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抬头看他。柳庄主不耐道:“让你穿你就穿,你是我孙女,爷爷还会真让你冻病了不成?”
    “谢谢爷爷。”她轻声应下,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爷爷没有生他们的气,至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生气,或许奶奶那边走不通,爷爷才是突破口?
    “慢着!”柳庄主突然出声喝住,眼睛死盯着她的脖子,几乎要冒出火来。他霍然起身,指着柳籍的鼻子,颤声质问:“你、你跟思妤……可是有了夫妻之实?”
    柳思妤闻言,脸轰然红透,咬紧嘴唇不敢抬头。柳籍只一怔愣,旋即点头认下,明白老爷子定是看见了柳思妤脖子上的红痕。
    “畜生!”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柳籍脸上,他身形不稳,险些跌倒,足见那耳光力道之大。柳思妤大惊,连忙倾身将他扶住,口中想要辩解,竟闻柳庄主道:“思妤去取家法过来,老子今天要打死这个畜生!”
    柳思妤听了哪里肯依:“爷爷,你别怪五叔,是我……”
    “思妤去取吧。”柳籍一口打断,转而俯身朝柳庄主磕下,“儿子愿意受罚,只求父亲消气后,能成全了儿子和思妤。”
    柳庄主也不理睬他,满脸怒气地支使柳思妤:“还不快去!”
    “爷爷,”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柳思妤更急,索性厚了脸皮,“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是我自愿的。爷爷要罚就连孙女一块罚吧。”
    “你以为爷爷当真舍不得打你?行,你想讨罚,老子就两个一起罚!”柳庄主哼声走向内堂,很快便取了家法出来。柳思妤攀紧柳籍的手臂,想象着那近有手腕粗细的荆条落在身上,会是怎样一副皮开肉绽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小柳:你妹,这东西招呼到身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七渣:没事,五叔会帮乃挡的。
    五叔:……我可以说脏话么?
    七渣:可以,说完请直接去后勤部领盒饭。
    五叔:……
    七渣:好嘛好嘛,下章让乃们守得云开见月明。
    (嗷~~~~~保佑吾今天能码出第二章,近来实在卡得很厉害,如果今天实在码不出来,乃们不要骂吾,吾不是故意食言的……)
    ☆、第四十二章
    整整五十四记,带着棘刺的荆条狠狠落下,后背的衣衫早已裂开,里面的皮肤更是血肉模糊。柳籍咬牙忍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与地上的水渍混杂成一片。意识开始模糊,似乎已经痛得麻木,柳思妤在耳边的讨饶声也渐渐远去,最后终于五感全失,昏迷过去。
    柳庄主因为不耐烦柳思妤的拉扯和阻拦,早早将人点穴定住。她跪坐在一旁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那荆条落在柳籍背上,血水几乎浸透了衣衫。直到他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柳庄主手里的动作方才慢下来。
    “爷爷……五叔已经昏过去了,求你别再打了……”她哽咽着。
    柳庄主缓缓停手,似是余怒未消,看向柳思妤时的眼神依旧带着厉色。荆条再度扬起,柳思妤一惊,这才想起自己也是要受罚的,她下意识闭眼,等待那东西落到自己身上。
    半晌,愣是没有动静。
    柳思妤微微眯开一条缝,只见老爷子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的站着,一脸的别扭。
    “爷爷?”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哼!”柳庄主重重将荆条摔在地上,“扶你五叔回房上药。”
    柳思妤怔愣,傻乎乎地问:“爷爷不罚我了?”
    柳庄主斜睨她一眼:“你很想挨罚是吧?”
    柳思妤连忙摇头,继而想起自己根本没法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柳庄主搭话:“爷爷,你还没帮我解穴呢。”
    柳庄主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弯腰在她背上连点两下,柳思妤顿觉全身一轻,也顾不上说什么,赶忙去查看柳籍的情况。背上自不必说,简直惨不忍睹,就光看那铁青的脸色就已经让她心里一抽。如今人昏迷着,她束手无策——扶着走吧,没那么大力气还容易牵扯伤口,留在这里吧,又不能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