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一见到他们立刻停下手头上的活恭恭敬敬地行礼,这两位的身份非同一般,即使讨好不了也绝不能得罪了。
风吹过给克善带来一丝凉意,他却觉得清爽无比,脸上舒适的笑容久久不落。克善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端王所犯之罪足以倾巢灭顶,但乾隆并没有迁怒与他,反而让他成为自己看重的嫡子的伴读,虽然在宫中必须谨言慎行顾忌良多,可是比起在荆州那段日子如今简直像做梦一样。
曾经克善以为他的一生宛如卑贱的蝼蚁得过且过了,但荆州事变使一切发生天旋地转的改变,他不再是端王府中一个可有可无宛如透明的庶子,不用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生怕被人逮着错误教训一顿,端王府虽然倒了却给他留下“忠臣遗孤”的好势头,他与倍受皇宠的十二皇子交好,连带着受到乾隆的另眼相待,身价不同往日而语,这样的日子是以前难以想象的舒心。
但人果然不能因为日子太安生了就松懈自己,就在克善发出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好的感慨时,曾经的“荆州恶梦”便从天而降来考验他了。
“克善!”一声抑扬顿挫饱含深情仿佛行军十万里终于与党会合激动之情难以言喻的呼唤震得两人浑身一凛,下一秒永璂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香风,自己便莫名其妙的被挤到一边,好容易站稳脚跟转头看去克善像一根柱子被水蛇牢牢缠住。
“克善,我的好弟弟,姐姐好想你,想你想的心都痛了!可是我想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皇宫实在太冷漠了,那些人总是拦着我不让我见你。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吃得饱穿得暖吗?听说你去了上书房读书,有没有听师傅的话,好好学功课?端王府的未来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争气知道吗!”新月噼里啪啦吐出一串话,手下不停地到处乱摸,扯衣襟掀袖子,似乎要找出克善被宫里虐待的证据。
克善只觉得有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听得他头昏脑胀的,而新月在大庭广众下的孟浪之举又令他浑身不自在而且很丢脸,急忙去推她的手,口中叫道:“停——!!”
新月被克善饱含怒气的喝声吓到,被克善趁机挣脱她的怀抱,退离她好几步远,只能睁着一双泪眼,委委屈屈地望着他。
克善赶紧整理好凌乱的衣衫,脸庞染着薄红,看着新月义正言辞地说:“姐姐,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你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道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是亲姐弟也要恪守礼仪,请注意好自己的行为举止,莫要再做出此等逾矩之事了!”
新月刚才乍见久未见面的唯一亲人难免激动才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这会儿被克善一说,心里极度不以为然,觉得她和克善是亲姐弟亲热一点是天经地义之事,下一刻又想起桂嬷嬷的斯巴达教导,心中发憷,只能不甘愿地点头。
克善可不管她委屈不委屈,新月是端王的掌上明珠,跟身份天差地别的自己没什么交集,当初逃难若非端王的其余儿子死光了为了保下仅存的独苗根本不会命令新月一定要带上他一起逃走,何况新月曾经一度为了躲避流民而将自己抛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克善不怨新月的抛弃,可是她口口声声要他重振端王府,自己却在守孝期间不思悲痛反而满脑子着风花雪月并且求太后让她住到奴才家去恬不知耻地倒贴人家让克善十分看不起,而新月最后求爱不成竟然闹到御前的举动更是磨灭了克善仅有的一点血缘相系的微薄情感,要知道一个不好她得罪的可是整个爱新觉罗,他在这里兢兢业业地为重建王府奋斗不休,她却迫不及待地给他竖起难以跨越的敌人拖后腿,完全不顾他的死活,将端王府的名誉踩在脚底下,真不愧是他的好姐姐,端王的好女儿!
思及此,克善的脸色更加不好,语气冷得都快掉冰渣,“还有,你刚才那样子做太危险了,我受伤没什么,但累及他人就是你的过错了,还不快跟十二阿哥道歉!”他可没忽略方才新月推开永璂使他险些跌倒,对新月的不满加多了一层。
不过显然新月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祸,疑惑地顺着克善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有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大衣着打扮却更加华丽高贵的少年和小太监站在一旁观望。
永璂并不清楚这两姐弟之间的纠葛,新月的事因涉及皇家颜面早就被封锁了消息,宫里只知道端王府的格格住进慈宁宫佛堂为已逝的亲人诵经超度,纷纷赞扬其孝顺,皇后也没跟他说这些龌蹉事,所以永璂只把新月当成克善的姐姐,不讨厌也不喜欢,而新月的冒犯也被当成念弟心切的缘故。虽然奇怪克善怎么对唯一的姐姐这般冷淡,不过他还是大度地说道:“无碍,新月格格与克善姐弟情深,分别许久再见面,一时激动忘我实属自然,没什么好怪罪的,下次小心些便可。”
然而克善依旧不依不饶:“十二阿哥不欲与家姐计较是您宽容之故,但我等既受皇家庇佑,就更应该循规蹈矩恪守言行才不辱没皇恩。”然后转而看向新月,如墨玉的眸子精光乍现,宛如利刀,“这里不是端王府,不是让你随心所欲的地方,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莽莽撞撞的哪儿还有亲王格格的礼仪风范。姐姐,还不赶紧向十二阿哥赔罪。”
新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的。她是克善的姐姐,克善却在教训她?还命令她跟个小孩子道歉?天啊,这还是她那个懦弱爱哭的弟弟吗?!新月睁大双眼瞪着克善,就像看陌生人一般。
永璂有些诧异地瞄了克善一眼,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就克善如此严厉的表情。
新月虽然平日里动不动就下跪道歉,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有错的一定是其他人,只是她自诩高贵善良,不跟别人一般见识罢了。现下的场景放在往常她兴许立马就跪地哭求永璂的原谅,然而实情却是她被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弟弟当众训斥,被逼着向人赔礼道歉,这让她感觉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羞耻涌上心头,顿时委屈到不行,眼眶通红,泪水积聚几乎要掉下来了,那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克善欺负了她。
克善见惯了新月这般作态心中厌恶,不为所动,永璂因为令妃的缘故十分不喜哭哭啼啼拿眼泪当武器的女人,所以干脆撇开眼眼不见为净。但这世上多的是怜香惜玉的主儿,特别是那些同情弱者的正义人士,一见新月可怜巴巴的模样立刻豪气干云跳出来将新月挡在身后,指着克善怒道:“你这是为人弟弟的态度吗?新月会撞到他人也是着紧你的缘故,你不感激就算了竟然反过来指责新月,难道夫子没教你学会尊重长辈吗!”飘逸的白色衣裙在只有旗袍穿梭的后宫中格外突兀,沉鱼落雁的容颜是宫中少见的绝色,但这张美丽的脸却总是端着孤高冷傲的姿态,哪怕在训人依然圣洁无比仿佛谁敢反驳就是罪不可恕。
含香在这冷漠无情的皇宫里只有新月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平时有机会就聚在延禧宫互诉对无法见面的爱人的思念并互相安慰,今天新月照例来找她,聊着聊着突然说到曾听宫女私下提及的建福宫花园,就邀她一起去看看。孰料,走到御花园时,新月看得迎面走来的两个少年突然激动了,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其中一个。听她话里的含义,含香明白了被抱住的那个是新月初入宫时被乾隆硬生生拆散的弟弟克善,很是感动新月对亲弟的爱护之心。然而克善非但不领情,反而对长姐出言不逊,伤害一心为他着想的好姐姐,含香登时就怒了,几步上前指责克善的不识好歹。
克善是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香妃娘娘——那身与大清皇宫格格不入的装扮、浑身散发的香气,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实在很好认。永璂只在回部朝圣那天见过含香,除开对那据说是与生俱来能够招蜂引蝶的神奇香味曾经好奇之外,他对这个便宜“母妃”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两人看见含香维护新月正义凛然仿佛他们十恶不赦的模样,顿觉一阵腻歪。克善尤其不悦,能跟满脑子只有情啊爱的新月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的人,估计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不过含香明面上毕竟是乾隆的“宠妃”,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克善见过香妃娘娘。”克善打千作揖,礼仪标准挑不出错,而永璂是皇后嫡子,又被封为贝勒,按规矩只需向妃子点头致意即可。
含香在宫里呆了几个月,只要不是越过底线,乾隆无所谓她守不守规矩,用什么方式行礼,再加上太后的刻意放纵、皇后的无视、妃嫔的回避,和她很少出门的关系,宫规于她如同虚设,含香完全没想过要遵守大清定下的条例,在她心中,回部才是她的家。所以,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含香下巴扬得高高的,冷艳的脸庞一派安然,心安理得的受了一个皇上嫡子一个未来王爷的礼。
“听闻家姐受香妃娘娘诸多照顾,克善感激不尽,只是克善与家姐之间的纠葛乃是我端王府的家务事,就不劳烦香妃娘娘操心了。”言下之意,你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含香皱起柳眉,仗着年龄身高居高临下睥睨着克善:“新月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放任别人欺负她的,即使你是新月的弟弟也不行。”
新月感动不已,泪眼汪汪地抓住含香的手,“含香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维护我,我实在太幸运了,才能跟如此美丽善良的回部公主成为好朋友。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让你为了我而烦恼。你放心吧,克善是我的亲弟弟,他不会害我的。”新月自以为无人知晓地偷偷瞄了一脸寒霜的克善一眼,脸上的畏惧一闪而过,肩膀瑟缩一下,不自觉地向含香身后靠近一步远离克善,就像在躲避什么恐怖的东西。
新月畏畏缩缩的可怜姿态激起含香的保护欲,瞪着克善的眼神愈发不善,口气自信傲然道:“新月你不必多说,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分毫!”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着义正言辞仿佛救世主一般高傲的含香和躲在含香身后一边感激不已一边不停拿可怜兮兮眼神偷瞄自己的新月,克善觉得很头疼。
忍住抬手去按太阳穴的冲动,克善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香妃娘娘,姐姐,若没有其他要事,克善就先行一步了,让十二阿哥久等可不好呢。”他瞄了永璂一眼,后者趁别人不注意淘气地朝他耸了下肩,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克善也就放下心来。
克善一说,新月立刻想起她找克善的最重要的目的,也顾不得克善生人勿近的气势扑上去拉住他一只手,急切地说:“克善,你能不能去求求皇后放我出宫?”
新月冷不防提及皇后,不止克善愣住,连永璂也一下子站直身体,讶异奇怪地望着新月。
“姐姐奉旨住进慈宁宫是太后娘娘仁慈,体恤姐姐孤苦才带在身边教养,此乃吾等的荣幸。姐姐不觉得用‘放’字形容对出宫的愿望太过无礼吗?何况姐姐真想出宫,直接去求太后不是比皇后娘娘来得更简单方便吗。”
新月闻言,眼底掠过一抹愤恨,随即被水雾掩盖,却被注视她的克善尽收眼底。新月蹙起柔弱的娥眉,语带踌躇地说:“我……我求过太后了,她不肯让我出宫,我实在没办法了。克善,你是十二阿哥的伴读,一定经常见到皇后,你帮帮姐姐,去向皇后娘娘求情让我出宫,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一定会帮姐姐的对不对?”如果不是无计可施,新月也不会想到克善的存在。为了达到目的,新月不得不放□段哀求从前看不起的庶弟。
克善尚未回答,永璂便插话进来:“新月格格,我想皇玛嬷不答应让你出宫也是担心你一个弱女子在外出了事可就糟了,皇额娘贵为一国之母,为忠臣遗孤的着紧顾虑肯定不比皇玛嬷的少。如果你真有什么非出宫不可的理由,不妨先告诉本贝勒,由我去禀报皇阿玛,皇阿玛宅心仁厚,兴许就答应你的请求也说不定。”
新月脸上掠过惊喜,急急道:“我、我要去将军府。”
“将军府?你去那里做什么?”克善心里一咯噔,冒出不详的预感。
“努达海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收留我住在将军府,我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可是从我离开将军府后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骥远他们,我真的好想念将军府的一切,好想回去看看,可是太后……”新月说到后面已经泫然欲泣,未尽的话语给人无尽遐想。
那委屈的模样好似太后仗势欺人虐待了她,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传到太后耳里,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克善眉头皱的死紧,语气隐隐带着烦躁:“姐姐,你记住了,派兵营救我们的是皇上,他他拉将军也是奉旨抚孤,固然他们对我们有恩,但已有皇家帮我们还清恩情,我们最大的恩人是皇上、是整个皇家才对。现在我和姐姐都住在宫中,这皇宫就是我们的家,姐姐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