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姬是一只修行百年的花妖,那些死去之人的生魄都是被她利用噬魂草所摄取吸纳。因着她善于蛊惑和精通法阵之故,所以他一铸成血池后,就马上命令她去尸谷峡口处守着,照理说是不可能有人闯进来,而没有传出一点动静的。
    除非…………………
    云涯子低头看了眼脸色微白的慕卿裳,伸手抓过她的手腕,凝气于指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妖孽伤人,自是留不得。”
    原本尚念及她天赋灵根,苦修多年得道不易,但见她浑身血气,隐有入魔之态,便再不手下留情,用净天咒将她元神逼出后,引渡入鬼道之中。
    清渊痛失部下,怒目恨声道:“你屡次坏我好事,这次我断不会再让你活着离开这里!”话音刚落,就自己划破指尖,将鲜血滴落在手中一张纸符上,然后喝道:“起!”
    脚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只见那些原本不甚流动的血池水随着纸符的燃尽,立即活跃沸腾起来。水势逐渐蔓延上升,突然‘嗖’地一声从四面八方窜起无数条巨大的水柱,以快得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像箭一般密密麻麻向他们刺来。
    云涯子眸色恬淡:“逆天而为,残害无辜,本是自寻死路。”
    心念所动,苍纹剑倏地脱鞘而出,霎那间剑身寒光暴涨三尺之外,莹莹若冰雪翡玉。
    云涯子抬手握住提于胸前,一指自上而下缓缓拂过剑刃,所过之处锋芒骤现。迅速化作一道清风夹杂着浑厚内力,将眼前狰狞密布的血柱全部一瞬冻结。
    随着他掌劲一震,那些血柱便‘哗啦啦’碎成漫天冰渣,全部落回血池之中。
    几颗冰渣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慕卿裳的脸上。
    感觉到脸上传来一丝冰凉的冷意,慕卿裳窝在云涯子怀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直入,她费力地扭动脖子朝下一看,顿时毛骨悚然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池,是血池,他们现在居然在血池上!
    她几乎是立刻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双手用力往前一攀,赶紧抱住了云涯子的脖子,扯着嗓子哀嚎道:“哇哇哇~~我可不想成为史上第一只沸水煮鱼,阿涯…………呃不对,师父你可千万要救我啊,没了我谁来帮你养儿子啊!”
    云涯子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觉有些失笑:“我怎会不管你?”温润的掌心轻抚过她因恐惧而绷紧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慢慢驱散了她瘀积心头的惶恐无措。
    慕卿裳闻言心中大喜,马上喜气洋洋地扑过去,死死挂在了他身上:“师父好啊师父妙,师父你真是个宝~~”她搂着他的脖子露出讨好一笑,谄媚指数绝对高达百分之百。
    云涯子握剑的手稍稍一怔,抬眸瞥见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欢喜模样,心中逐渐泛起暖意。
    他们从那次擦肩而过之后,究竟已经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亲密无间地彼此信任了呢?
    揽住她肩膀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白衣一闪,两人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云涯子弯腰将她放下,慕卿裳两腿刚着地,就连忙掉头飞奔过去,将还被包成个粽子模样的糯米团子给抱下来:“小祖宗,你没事吧?”
    伸爪过去,在团子肉乎乎的脸上左右捏了捏,仔细确认过他没有少掉半根汗毛之后,这才终于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
    团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水汪汪一片,嘟着小嘴揪住了她的衣襟,语带哭腔道:“爹…………娘…………呜呜呜…………”
    云涯子缓步走过来,长眉轻蹙道:“怎么了?”
    慕卿裳将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抱给他看:“估计刚才被吓到了,正抖着呢!”
    低头一看,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糯米团子,果然正埋首在她怀里一个劲地拼命往里钻,妄图将自己变成一个球状物体。
    “呜呜呜~~爹娘你们都不要霁儿了,就算霁儿被妖怪吃掉,你们也不心疼!”团子毕竟年幼,从小就在云涯子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根本没受过什么大风大浪。
    如今被清渊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吓,小孩子心性完全被激发出来,便再顾不得什么矜持教养,当场渲泄似地嚎啕大哭起来。
    云涯子皱眉呵斥:“霁儿。”
    怀里的一团倏地得瑟了下,立马挨得更近了。
    慕卿裳赶紧腾出只手去拉住他的胳膊,将团子揽在怀中,软声埋怨道:“团子年纪小,本来就怕受惊。再说这事儿因我而起,你要怪就怪我连累了他吧,对他这么严厉做什么?”
    云涯子看着被她抓紧的手臂,半响才淡淡垂眸道:“……………你倒是宠他。”
    慕卿裳微微笑着:“好歹团子唤我一声娘亲,自家的孩子总是要摆在心尖上疼的,你这个做爹的不偏袒他,我当然便要护短些。”
    云涯子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从容与淡定,只是浅薄的嘴角却在那一刻微微轻扬,眸中含着些许笑意:“原来如此。”
    忽然,一阵透着诡异戾气的黑雾悄无声息地从地面升腾起来。
    那黑雾像是不断蔓延生长的发丝,悉悉索索地很快便漂浮出一大片,只是似乎在迟疑着什么,在靠近他们大约咫尺时,就停顿下来徘徊着不敢接近。
    “尸雾。”
    云涯子看着聚拢在附近涌动的黑烟,长指迅速凌空一拂,连带出一道淡金色的结界阻隔在外,冷冷道。
    不远处,清渊正一袭青衫素袍站立在突起的岩石上,笑容古怪:“上仙真是好兴致,明明如今尚身处险境之中,却还能与自己的徒弟恩爱有加,护犊之情实在令清某感慨至极。”
    慕卿裳托腮:
    “听说那个牛鼻子老道前几天心血来潮,独自一人跑到东海去挖水母,莫非现在脑袋里灌进去的海水还没有完全蒸发掉,又在抽风了不成?”
    云涯子:“……………………”
    清渊表情变得稍微有些扭曲,磨着牙森冷阴笑:“小丫头,别以为你仗着有师父护着你,你今天就能全身而退。”
    落棋无悔
    其实清渊这话说得委实忒不靠谱了些。
    慕卿裳自小便在压迫与反压迫之间,积极发挥其吃苦耐劳,心口不一和阳奉阴违的特长,充分将人性中最无耻狗腿的一面挖掘得淋漓尽致————当然,这是说在遇到云涯子之前的光辉历史,自从与云涯子相遇之后,她的喜感人生就一路急转直下,并且不断向着杯具大步迈进。
    缭绕弥漫的尸雾像是攀附而生的藤蔓,黑压压一大片,随着清渊复杂诡异的结印手势而越发焦躁凶戾起来:“嘶~~嘶~~”
    尸雾是惨死之人无法消散的强烈恨意所凝聚而成,那些翻滚叫嚣的暗红色雾浪,据说每一滴都是亡魂们哀恸的血泪,活人只要稍微沾染上那么一丁点儿,就会被腐蚀得连个骨头渣渣都不剩。
    生死就像一座围城,已经死去的人拼命想进去,仍然活着人却竭力想出来。
    “在这里等着我。”
    云涯子皱了皱眉,将慕卿裳轻推至一旁嘱咐道,旋即白色身影没入浓雾之中,隔着朦胧不清的黑暗,隐约可以瞥见其中华光璀璨的法术互相往来激斗。
    慕卿裳抱着团子往后倒退了几步,一转头,却看到神色悠然半倚在岩壁上的百足,遂奇道:“咦,你不抓我吗?”
    百足笑眯眯道:“你希望我抓你去炼剑?”视线轻飘飘转向那片热浪滚滚的血池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慕卿裳刹那间一脸正气:“……………那啥刚才风太大,我什么都没听到。”
    百足没有说话,慕卿裳便踮着脚尖偷偷摸摸从他身旁挪了过去,洞口近在咫尺,只要她再稍微努力一下,应该就能够逃出生天。
    她走得很是干脆,百足道:“你不等他了吗?”
    “嗯?”
    已经成功扒拉到了洞口的慕卿裳顿时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等谁啊?”
    “你师父。”
    百足撇撇嘴,抬手一指不远处似乎依然在缠斗的两道青白身影:
    “你可真没良心。”
    慕卿裳诘笑:
    “云涯子和我不同,他是修为深厚的仙,他可以自如应付清渊,但不代表我也能和他一样。如果现在我不趁机离开,那么难保下一个死的人就不是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能想明白这一点,大概就不会这么说我了。”
    百足看着空中不断闪烁震鸣的剑芒咒符,凤眸半阖道:“你很聪明。”
    慕卿裳笑得无比清雅。
    “…………………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打算留在原地,继续等待他吧?”百足一掸袖袍缓缓站直起身子,狭长犀利的凤眸,凝视着她那双浅淡的眼:
    “以谁之寂,覆我华裳;以谁之裳,覆我肩膀——你爹当年的确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只可惜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云涯子的爱既不是能给予你温暖的华裳,他也不是你所需要依靠的那个肩膀。”
    慕卿裳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落棋无悔。”
    百足伸手抚上岩壁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那里有个四棱形的机关,他轻轻地按下了它,石门发出一声沉闷的‘轰炉声。
    清渊正单手持剑全力抵挡着云涯子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忽然感觉到身后异动,心头倏地一惊,连忙虚晃几招寻了个空隙侧身闪出,回头怒吼道:
    “混帐东西,你要做什么?!”
    百足却并没有理会清渊的嘶声厉喝,而是指着那条空旷漆黑的通道,对她道:
    “我本就无意要冒犯你,只是想要看看时隔千年之后,你的选择会不会还是一如当初那般决绝。”
    慕卿裳歪头:
    “你究竟是谁?”
    “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我和现在的你没什么渊源,不过和前世的你倒是有些关系。”百足遥遥望了望远处那些阴冷的岩石,眼中流露出一丝叹息:
    “宓妃,不是每个人在执子落定之后,都能够永远坦然笑对,毫无遗憾的。”
    棋局总是有太多莫测,而决定却往往只有一次,说是落棋无悔,可是最后又到底能有几个人做到问心无愧?
    慕卿裳点点头,表示理解:“奈何醒悟得太迟,总是放弃的太早。”
    百足苦笑:
    “没想到也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伤感的话,不过你这是在指谁?”他掌心随手一翻,瞬间掏出颗晶亮如玉的夜明珠出来,递给了她:
    “是当初的檀君,还是现在的云涯子?”他相信她应该已经想起了一些往事,然而她究竟想起了多少,他却并不清楚。
    慕卿裳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握在手中,低头轻拍了怀中迷糊的团子几下,淡淡道:“有区别?”
    百足怔愣了一下,随后释然:
    “呵,的确。”
    人生若只遇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既然注定已经彼此错过,那么对或是错,深爱还是离开,对方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多谢。”
    慕卿裳向着百足道了声谢,便欲转身离去,脚步甫一跨出洞口,却忽然听得‘喀’地一声,胸口处立即传来一种无法言语的剧痛。
    “影噬?!”
    伴随着百足脱口而出的震惊,是云涯子周身汹涌翻腾的杀气和一堆血肉模糊的肢体从天而落,噼里啪啦地掉了满地。
    她不觉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缓慢地将视线下滑,最终落在了那柄自背后一直贯穿心脏的染血剑刃上:
    “咳…………这剑法真准…………”
    殷红的鲜血逐渐浸染了素色的衣裙,像是朵朵临冬绽放的红梅,顷刻间就盛开出大片,衬着长剑森冷的寒光,倒是分外好看。
    清渊赤红着双眼狂笑:
    “哈哈哈!你以为你今天还能逃得掉吗?就算我炼不成新剑,我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影噬是他花费了数十年心血,用自己的精魄融合了上古禁术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培养成的式神。
    早知道铸剑过程不会如预想之中的顺利,但他依旧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他被宿命折磨了一辈子,再也不想被天道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无法挣脱————既然不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