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到厉行,从来不顾及到手下的军人也都是家庭中的丈夫或父亲,需要回家道别这些小事情。
大家想到方才夺门而入的那个女子,不由都悄悄暗笑起来——将军有了家,连他带兵处事的风格都开始改变了。
于是一个个开始拜别将军,他们有的封了侯位,有的也靠军功获得了不错的生活条件,大多在长安城有住宅有家眷,这次将军恩准他们回去道别,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
只有赵破奴满肚子恼火:他还没有老婆!闷声闷气道:“属下就一个人自己直接去剌固屯了!”
霍去病感觉到他的不满,瞟他一眼:自己小三十的年纪了,也不知道找个女人去。
赵破奴闷然:还不是被你抢了?
霍去病哼一声,绿阶是你的吗?觊觎上司老婆,你自取灭亡!
霍将军人逢喜事精神爽,恨不得天下鸳鸯都成双,干起了媒婆的勾当:“赵破奴,要不然本将军为你找个合意的妻子?”
“……”众人越发惊讶了,侯爷变性了。
霍去病微笑,这事情不麻烦:舅母平阳公主府上,美女应有尽有,随便弄一个就够让他流口水的了。
他打发了他们,便到绿阶房里来找她。
绿阶屋子里生了火,暖融融的。
绿阶正坐在那瓶梅花面前发呆,见他进来忙招手:“侯爷,这里暖和,这花正慢慢开呢。”
霍去病在她身边坐下,她的粉红雪地氅已经脱去了。
她下身穿了一件荷色襦裙,裙上由雪青色朱鸟纹缎斜斜缠裹,与上衣相接,五指宽的褐色丝帛束在腰间。头上没有带配饰,乌发顺垂,只在发尾处紧紧扎着一根雪青色的发带。耳边垂两个小珍珠坠,每一颗只约有小指端大小,难得的是颜色整齐,色泽柔润。
坐在艳丽的红梅前,她眉间含笑,显得家常又温馨。
霍去病与她坐在一起,看这个红梅如何慢慢被催开。
梅花开得极慢,若不屏息凝神地长时间静坐,实在也看不出它在慢慢开放。
霍去病想,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怎么等他呢。
“过几天我要去也漠。”
“嗯。”绿阶点头。
“略去几日。”
“嗯。”这些事情他本不必跟她说。
他的手忽然用力按住她的手背,无言地摩挲着。绿阶在他掌下将手心轻轻翻转过来,五根手指慢慢滑入他的指缝中,十指环扣。绿阶出月子有十多天了,这些天他连碰都没碰她一下。霍去病问过了,一般产后需要两个月的恢复,他想着自己力气大,别伤了她。
梅花静静地,无声地,缓缓开放着。
一室幽香,延绵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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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阶正在屋内和乳母一起逗弄嬗儿,忽看见明月在门口处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叫她进来。
“侯爷命人接回了赵姑娘。”明月的表情有些紧张。
绿阶笑:“哪位赵姑娘?你紧张什么?”
“赵清扬。”
绿阶低下头,看嬗儿吃水:“哦。”
“夫人,赵姑娘……”明月还想说什么,绿阶止住了她:“当初她们四个离府的时候,我就跟你们都说了,那些事情以后不提了。”
明月无言,那样的事情她居然也可以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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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扬被霍府家奴扶着慢慢走下来,抬头望着这座她曾经生活了一个月的地方。
谁能知道,她为了能够接近这个冠军侯府,花费了整整七年!她弹琴、练舞、学唱,读诗书、看兵书,就是为了竭力靠近心中的那个男人。尤其是琴技,她知道他喜欢弹琴,所以苦下功夫,希望有一天能够与他高山流水成知音……
而这七年的努力换来的这个机会,他连看都没有仔细看她,就把她送了出来。
昨日早上公主跟她说,霍侯爷要选一个女子给从骠侯赵破奴为妻。让她筹备去应宴。
公主又告诉她,霍去病是为自己部下选妻,他不打算叨饶他的舅父舅母,准备让选中的姑娘暂住冠军侯府几天,让她从冠军侯府发嫁出去,还说他的夫人会将一切都料理妥当的。
他的夫人!
赵清扬心里一阵阵颤抖,那个女人也算他的夫人吗?字也识不得几个,文章也不会念,琴也不会弹!
临出府的时候,公主叫她到面前:“这一次你若能被挑中出府,我是不会再让你回来的。你要清楚自己此去并没有退路。”
赵清扬身穿一件布衣,简单地挽着一个叠云髻。她和当初进入霍府,又从霍府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了。当初她也锦衣玉食,吃最好的饭菜,穿最好的衣裳,戴最贵重的首饰,弹长安城最好的曲子。现在她什么都不希罕,不需要了。
宓琅、魏宛如、陈瑛她们自从被霍去病退回平阳府,趁着年轻,重新进入长安富贵之家,开始她们真正的歌伎生涯。
只有赵清扬不愿意,宁愿布衣荆钗,仿佛打算就这样终老一生了,平阳府非养老之所,她又不能做其它家奴之事,岂能容得了她?
赵清扬点头:“奴婢明白。”
霍去病的确是亲自前来挑选的。
赵清扬内心有一股傲气,若这样都不能被他挑中,她又何必去奢望别的事情?
果然,赵清扬在那个家宴之中,一举魁中,霍去病当场定板要下了赵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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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阶看见赵清扬在家奴的引领下来到自己的面前,时过境迁,她们两个易地而处了。数月前,她是没有身份的奴婢,虽然有孕,但更似一个霍府弃妇;赵清扬姐妹喧嚣,承皇恩,又有平阳公主的扶持。
现在,绿阶成了长陵翁主,霍府正夫人;赵清扬布衣简妆,已经不再有当初的风光。
绿阶按照规矩见了她,安排了她的住处,然后就两散了。
侯爷明日去也漠,她得看看有什么可以打点的。
他只在秋天的时候去过一回,如今算来也有三四个月了。
忆瑶姬
第五十一章
天地茫茫大雪一片。
凛冽的寒风如刀片一般削在脸上。霍去病身上依然一身普通的军中甲胄,一路快骋到达了这片白雪荒原。
冰清玉洁的天地之中,远远近近的苍树呈现出一种由深到淡的墨色,仿佛一张水墨画。
那浓淡朦迷的墨色树影前,站着一名黑衣的战士。
霍去病勒住战马,远远望着那站在雪中的男子。
此人独自骑在战马上,双手放在唇边。霍去病凝住心力,遥遥能听到一段幽咽沉茫的声音传来。
这是一段埙乐。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
霍去病不去打扰他,放马向着军营而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也漠的别府。略略扫去数日的路尘,走出别府:“令新来的士兵明日一早走一遍。”
“喏。”
到了傍晚时分,他才去军帐区巡了一次营。
此去巡营,他再次见到了李敢。
李敢秋天时见到了他的军谕,也已然知道那个跟他比箭的少年是什么人了。
李敢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之中,恪守着自己的军礼;霍去病也肃容策马,再也不是那个雨中与李敢率意比箭的激越少年了。
他们彼此身份的归属,需要一个全新的诠释。
第二天清晨,霍去病让这些入营的新兵操习演练了一番,新兵们军威军容均尚可。李敢起先练的五百夫,如今已经傲然卓立,遥遥领先于其他军营的兵卒。
入夜,霍去病将表现出色的李敢立时攫升为千夫长,延请他到别府用酒。
也漠目前的负责人是辉渠侯仆多,另有几位百夫长、原小月氏左庶长的牧野校尉贺连东都,这一群人皆在座,团团围起。别府太小,大家又都是年轻血壮素不畏寒之人,于是摆席雪野,烧起一个骨汤大锅,喝酒吃肉,随意聊天。
李敢自进入骠骑营来,就感到此处与他原先所处的军营最大的不同就是胡兵多,尤其是高级军官之中,胡人尤多。
他自小接受的是父亲李广的为人处事之道,对胡人入伍并不看好。不过霍去病已经以赫赫军功令他信服,他且坐在一边看霍去病跟那些胡人如何相处。
其实也没什么,霍去病对所有人都是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无论汉胡,皆以军功发话。
这话说来容易,其实在军中立起这套规矩的,也就只有霍去病这样一意孤行惯了的人。
李敢看着霍去病,此人独立天地,孑然昂对一切。对于打仗取胜固然很管用,对于人心把握,势力配置呢?李敢父亲李广不管是贬为庶人还是号令三军,都能得到军中士卒的真心爱戴,这与老将军爱兵如子,常与普通军卒同锅同瓢很有关系。
而霍去病稳固军心除了以战刀说话,全无其他的德泽恩惠或者行动怀柔。他身边的这些人,最多只能成为他的战场合作者而已。
酒过三巡,霍去病向众人道:“这一回十五万人马分三处练兵。各位,到时候会兵,是要比胜负的。”
“喏!”仆多笑得憨直。
贺连东都乃是河西二战进入骠骑营,此人生了一双月氏人的蓝色深眸,一头微卷的长发按照汉人的发式梳成发髻。
他这些天一直看着李敢练兵,对他很是佩服:“李千夫长……唔……很好。”他的汉语实在不怎么样。
仆多抬起头:咋?意思是他仆多不怎么样吗?
李敢低头吃肉,心想仆多本来就不怎样!
霍去病夹一块燎肉慢慢吃着,仆多虽然作战勇敢,但与汉兵沟通尚不足;李家在汉人中本有不错的威望,河西二战虽然败走,但他十数人独闯右贤王的十万大军,着实算得上英雄之举。
“要不然你们自己先比一比吧。”霍去病淡淡说:“到时候也漠、剌固屯、青云岭各出五千精兵。”人多了比到天黑都比不完,不如先内部筛选一下。
李敢目前的军功侯位都不能和仆多相提并论,此时霍去病的决定一出,便听出他对自己的重视,立时抱拳:“敢定不负所望。”
霍去病低低朝他扫一眼,大汉军队号称“天下强兵皆出李家军”,李广带兵数十年,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就连卫青霍去病也很喜欢使用来自陇西的李家兵卒。
所以,李敢有这份自信也有这份能力。
可惜……成也“李家军”,败也“李家军”,刘彻哪里容得下自己的军队里有如此铁砣般结实的军心?
李敢不会明白这个道理,霍去病自小在刘彻身边长大,他当然看得透。骠骑营的确只服他的刀,对他不但没有非常深厚的爱戴之情,相反还有很多军功世家子弟对他抱着与李敢一样的质疑态度。
霍去病需要这样的质疑,如果李敢们不质疑他,就该轮到皇上来质疑他了。
他微笑着朝李敢遥遥举起酒杯,向他的自信表示赞许。
“明日,我们打场猎。”霍去病提议,这是他欠李敢的,虽然李敢没有答应,“顺便看看,”他轻笑,“这阵子大家荒废成什么模样了。”
众人也跟着笑将起来,都是成年的男人,容易想到歪处去,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瞟一眼。
众人雪地饮酒非常快乐。
喝到了时辰,都按照军纪回营去了,霍去病留下李敢,示意他坐近一些:“今日是你什么重要日子?”
李敢脸色微微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