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一支送她。结果第二日就有折子呈上来,说皇族子息不盛,恳请皇上立后选妃。
    裴洛坐在她身边,淡淡一笑:“理他们作甚。”
    绛华从镜中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宣离,太子的事也算过去几天了,他的家眷说什么也是你的亲人,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裴洛握着她的发丝的手一顿,低声道:“这不是我说算便算的。按照律法,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要发配充军。”
    “可是绯烟已经有身孕了,怎么熬得过去?”
    “绛华,我虽是皇帝,却有很多事并不是我说了算的,现在大势所趋,朝堂上下都坚持,我怎么拗得过他们?”裴洛慢慢放下梳子,“我会派人照顾大嫂,把她平安送到西南。”
    “就算有人照应,路途颠簸,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何况西南一直是蛮夷之地,怎么都不适合静养。宣离,你能不能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这怎么是说收就收的。何况便是要收回,也要有人肯提出来,现在谁不是要把当初的太子党羽赶尽杀绝?”
    “如果非要这样,那我和绯烟一起去西南好了。”
    裴洛伸手按着梳妆台,语气很不好:“绛华!”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缓下了语调:“你别胡闹。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莫要为难我,好么?”
    绛华突然撩起裙摆,缓缓地跪在他面前:“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
    裴洛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最后却只是按在她肩上:“你要别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唯独这件,真的是我办不到的。就算我是一国之主,也有些事是不能去做,有些规矩是不能违背的。”
    国不可无法,而律法却是不可破例。
    “我不要你为我做别的,只想你能答应这一件事。”她是妖不是凡人,不认国法,只知道自己想维护什么。
    裴洛慢慢皱起眉,语气也越来越冷:“若是我不答应,你就打算跪在这里不起来了?”他心中烦躁,一拂袖子站起身来:“你以为我是那种冷血无情、赶尽杀绝的人么?我也想保住大哥的子息,可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随便一道无关紧要的圣旨,也要那帮迂腐老臣同意才算数。不然的话,我何必眼睁睁看着献郡王一家子被灭三族?”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心里的烦躁勉强压下:“你起来罢,这件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绛华动也没动,依旧跪在那里。
    裴洛看着她,慢慢道:“你若是爱跪着,就一直这样跪着罢。”
    裴洛一路从旌阳宫出来,折向御书房,原来胸中已经足够烦闷,现在却变本加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一碰上慕绯烟的事情,绛华就特别执着,她一向温和乖巧,从来没有固执到说什么都没用的地位。
    “皇上,薛大人求见,已经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常随侍垂首道。
    裴洛脚步不停,径自走过:“宣薛大人到书房罢。”
    这一次政变,朝廷中升迁最快的除了礼部尚书迟钧,便是相爷刘谦之,两人在那几日清洗中出力最大。刘谦之原来就是南楚隆庆年间的状元,朝中门生不少,当初帝位之争时并未偏向任何一方。而其他的荫袭权贵,大多在这一次逼宫中垮台,而薛家几代大儒一向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反而得以保全。
    “微臣薛延,叩见皇上。”
    裴洛立刻放下手上的奏折,站起身走下台阶,将他扶起:“这里也没外人,你我不必拘束。”薛延憨厚地笑了一笑:“微臣也是怕随性惯了,到时候想改也改不过来。”
    裴洛搭着他的肩,轻声道:“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么?”
    “皇上若要这样的东西,定会有很多人争着献上,只是过去的还是回不来了。”
    “是啊,回不来了……”裴洛微微失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薛延撩起衣摆,单膝跪下:“微臣想请辞回乡。”
    裴洛看着他,长眉微皱:“你……为什么?”
    “臣这两年间忙于征战,身上已经有不少陈年旧伤,家父年岁已大,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若是臣留在朝廷,家父定会心中记挂。臣思来想去,觉得辞官回乡最好。”
    裴洛低下身将他扶起,慢声问:“自从我登基之后,未颜兄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
    “皇上,林兄的事情并不能归结于你。”薛延迟疑一下,缓缓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我相信皇上今后一定是位明君,这天下也将是盛世天下。”
    裴洛笑了笑,轻喟道:“你说的关于辞官回乡的事,朕不能准奏。官调襄都,任襄都知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这样罢。”
    薛延躬身退到门边,突然回过身道:“皇上,我有一句话想对我的好兄弟裴宣离说。”裴洛静静地看他,阳光从精致的雕花窗格间流泻下来,在地面上烙下淡淡的痕迹。在这一片光影疏离中,他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薛延的表情。
    “快入秋了,整日都会下雨天阴,陈年旧伤很容易复发,多保重。”
    裴洛微微一笑,轻声道:“薛兄,你也多保重。”
    薛延轻轻走开了。
    裴洛慢慢在椅子上坐下,缓缓地伸出手去抚摸椅子扶手上的雕龙,自嘲道:“一个一个全都走了,下一个走的又是谁?”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转眼间外面的天色又暗下来了。裴洛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道:“摆驾旌阳宫。”
    他下了龙撵,还未走进暖阁,就见一个宫女畏畏缩缩地跪在那里,磕磕巴巴地开口:“皇、皇上龙体金安,绛妃……绛妃她……”
    裴洛顿觉头疼:“绛妃她怎么了?”他不待那宫主回答,便大步走进去,只见绛华竟然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跪了多久。裴洛只觉得急火攻心,咬牙道:“绛华,你到底是怎么了?”
    绛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她茫然回首,只见裴洛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难看,他焦躁地踱了两步,冷冷道:“来人!”
    “皇上。”
    “一个月内绛妃都必须禁足旌阳宫,只要踏出一只脚,朕就唯那日当值的是问。”裴洛低头看着绛华,努力平复怒气,“你不想看到慕绯烟发配到西南,那你想看我立后么?”
    绛华愣愣地看着他:“立后?”
    当时连普通商贾之家都难免三妻四妾,何况是贵为天子之尊的裴洛?她是妖,没有父母,也没有大富大贵的身份,裴洛便是想明媒正娶她都不行。可是一旦他有了妻子,这是她想要看到的么?
    “现在朝廷里,是没有人肯上谏收回对慕家的判罚。丞相刘谦之门生众多,或许会有用,只是这样一来,我必定是要娶刘家的千金。你还是坚持么?”
    裴洛立后,或是绯烟发配西南,这样直接的选择。
    绛华想了一会儿,说:“我要绯烟母子平安。”
    裴洛默默地看着她,惆怅地笑了笑:“好,就如你所愿。”他缓缓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绛华看着他的手心,他伸出手来却迟疑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生疼。
    “绛华,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当真有你说的那样重要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想等我们作古之后合葬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却要和另外的人同寝同穴。朝中上下每日都有奏折上来要我立后选妃,我想等过了这一阵子,事情就会渐渐淡下去,等到我们有了太子,更加不会有人提起……”
    绛华看着他,轻声唤道:“裴洛……”
    “算了,这一个月你都待在旌阳宫,哪里都不能去,自己慢慢反省。还有,把女戒看一遍,好好学一学里面的规矩。”
    绛华对着眼前摊开的书册,立刻觉得头疼,明明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是合在一起却全然不明白。她想了想,屏退了宫女,自己磨墨铺开宣纸,用羊毫沾了沾墨水,手腕哆嗦着抄下第一个字。她拎起宣纸,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字体,慢慢叹了口气。别说是别人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字了,就是她自己都看不出。
    绛华低着头一边发愁,一边缩手缩脚地写字,原本还觉得那些才子会吟诗作对、写几个字不算什么,临到自己头上才发觉那么难。她慢慢地抄完三张纸,搁下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天已向晚,不知裴洛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为国事心烦?
    一个月禁足,对于她这样扎根在渡台边百年不动的妖来说,并不算难熬,只是心里一旦有了牵挂,似乎日子也变得慢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心想如果她只出去一小会儿,不被人发现,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绛华飞身从窗子中出去,乘风慢慢听在金陵殿的屋檐上。金陵殿是建的地基最高的宫殿,可观日月。她坐在屋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入夜的气息,才觉得心绪也开始变好。她眺望远处的御书房,只见那边的灯火依旧亮着,想来裴洛还在批奏折。
    或许他会是一个难得的明君,可她呢?他们果真可以相守在一起?
    她御风在皇宫里小心地转了一圈,却见皇宫各处都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烫金的喜字。绛华心中咯噔一声,慢慢冷了下去。她想起裴洛那日说要立后的神情,他伸出手想触碰她却退缩的模样,终于明白了。
    原来凡尘中的爱,有时候不得不自伤。
    红颜
    转眼间已经入了秋,细细雨丝骤然而来。
    绛华搁下笔,看着宣纸上渐渐清楚起来的字迹,轻叹道:“宣离,你在做什么?我真的想你了……”她伏在桌边,低声自语着,没有巴望谁会回答。
    “绛华……我也一直想着你。”极是俊秀清朗的声音,微微带点无可奈何。绛华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余光中出现一幅明黄龙纹的衣摆,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一个月还没有到。”
    裴洛低头看着她,眉梢眼角俱是柔和:“你这字写得歪歪扭扭,真是不好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大嫂罢,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那你和爹爹和好了吗?”绛华倚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看他。
    “爹爹还是不愿见我,再多等些时日罢。”裴洛叹了口气,静静道,“我有时候也会梦见大哥和三弟,可是这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管怎样都已经是事实。”绛华看着他,只听他又叹了口气,低声笑道:“看你这个表情,想想也是不懂吧?”
    绛华倏然坐直了身子,气鼓鼓的:“怎么会听不懂,你的意思就是明明是逼宫,但对外面称是太子犯上作乱,太子他们在九泉之下还要背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自然也不会高兴,于是托梦给你。你既不否认逼宫这件事,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是这样。”
    裴洛闷笑着抱住她的腰:“绛华,和你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转为正色:“刚才那些话只和我私下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给别人听到了就有大麻烦。”
    “我什么时候该去拜见皇后吗?”她想起这件事,纵然心里不高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皇后?”他微微一挑眉,“若是我说,没有皇后,这怎么办?”
    “少骗人了……”
    “真的没有。”
    “胡说,我都亲眼看到了,那时候连喜字的灯笼都挂出来了!”
    裴洛淡淡地看着她,了然道:“你果真没有好好在这里反省,竟然还偷偷溜出去逛?”
    绛华张口结舌,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她总是藏不住话,头脑一热什么都往外倒,还生怕说漏了什么。
    “刘丞相原本是想把独生女儿送进宫来,只是刘小姐是个奇女子,半途和人私奔了。她一出南都,我就让五城巡使关城门,给刘家扣了个欺君的罪名,刘丞相自然对慕家的事格外用心了。我便顺水推舟在朝堂上答应他的折子。”
    绛华忍不住喃喃道:“裴洛,你真是老奸巨猾。”
    “不过还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把大嫂他们贬为平民,安置在城南的宅子。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去看她。”
    绛华又惊又喜,连忙拿起羊毫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裴洛奇道:“你做什么?为大嫂的孩子取名?”
    “不是啊,我要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