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好了。”
裴相爷转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宣离,你来读一遍。”
裴洛翻开文书,匆匆看了一遍,低声道:“檄文上说,皇上有感于战事死伤惨重,祭天祈愿,同时拨掉国库银两,安置在北关战死的将士家人。而太子殿下行止不检,以至军机泄露,所作所为,已不配称为储君,遂被废黜太子之位,幽居深泉宫,终生不得出。”檄文是龙渊阁大学士写的,自然是骈五骊六,文辞华丽,军中不少人连正楷都不识,直接读出来也是听不懂。
裴相爷点点头,话锋一转:“如果这篇檄文已经传到北燕的国都临汾,那么慕容骁在北燕大军中留的日子也不会长了。”
秦拓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皇上发了这篇檄文,其实也是为了让人知道,慕容骁是如何设计夺下燕云十三关的。有这个硬伤在,恐怕他以后都不能带兵打仗了。”
“慕容骁被调回后,能接替主帅之位的,就只有姚倘和苻勋两人了。苻勋是当朝太傅,文武双全,在带兵打仗上很有一手。但眼下北燕是由姚国舅监国,他派出的一定是自己的子侄姚倘。我们只要将北燕的轻甲骑彻底击溃了,夺回燕云十三关也不是什么难事。”裴相爷收起文书,望向凌镇予,“凌将军,傅将军在之前有没有什么安排?”
凌镇予站起身,静静道:“傅帅将先锋军全权交由秦将军,裴潇裴副将可以撤回中军。而中军本来是傅帅的亲兵,现在开始,兵权交由裴洛裴将军。其他不变。”
裴相爷颇为意外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摆了摆手:“既然是傅帅的意思,那么就先这样罢,诸位可以回去歇息了。”
麾下副将都站起身,鱼贯而出。
裴洛才刚走到军帐门口,忽听爹爹出声叫住自己:“宣离,你等一等再走。”
他回过身来,走到桌边站着。
裴相爷将茶盏往他面前一推:“坐着说话就好。”
裴洛撩起衣摆,坐在矮桌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是默不做声。
“为父的也没想到,傅帅竟是将他的亲兵托给你了。”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二儿子,“你瘦多了,但精神却不错。我原本还怕你们这几个监察司出来的在军营待不了几天,就要被赶出来。”
裴洛低头莞尔:“爹爹说的也不差。刚进军营没多久,我就触怒过傅帅了。”
“哦,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是领了闲职,平日也就是外出巡逻,却恰好碰上了对方的轻甲骑。有几个同伴最后没能回来,我那时气不过,就挑衅别的将士,还打了起来。”
裴相爷微微一笑:“私下相斗,按军法是罚十军棍。”
“但那时候战事吃紧,最后还是领了五军棍。”裴洛想起这些事,忍不住微微笑了,“虽说减了一半,真的打在身上也是两三天都爬不起来。不过从那件事情后,我们同军营里的将士们相处反而好了些。”
裴相爷爽朗地笑出声,抬手拍了拍裴洛的肩:“不管如何,傅帅的眼光总是不错,他看重你,为父也替你高兴。你从军不过短短数月,连你大哥都成了你的副将。”
裴洛抬起头,用一种说不出的语气:“其实,我只想要什么都和从前一样。”没有战事残酷,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人会流血流泪。
裴相爷怔了怔,语音低沉:“我明白,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帝王将相,身居高位,也是不断在失去和得到,而得到的,却未必是你想要的。”他转头看着帐篷的另一边,轻声道:“其实你也明白了罢,不管有没有慕容骁这件事,太子被废,都是势在必行。皇上一直想立赵王为储,只是碍于南楚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祖训。而赵王年纪尚小,这监国的大权定是会落到国丈手上,那么我们就会像北燕的政局一样。”
裴洛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爹爹,若是你觉得累了,不妨辞官还乡罢。我对朝廷的事情,也厌烦得很了。”
裴相爷在他手上一拍:“宣离,你真的懂事了。”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一队人马遥遥南来,当先的一人穿了缠金丝深紫官袍,步履急促,快步走过北燕大军的岗哨,径自往大营内走去。巡值的将士见那人走来,都过去阻拦,却被对方身后的随从拦住了。
那人大步走到大营中间,看着正低下头系银甲的北燕主帅,而主帅身后,五千轻甲骑兵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慕容将军,王上有令,要将军即刻卸下兵权,将兵符交由姚倘将军,不得延误!”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幅明黄的圣旨。
慕容骁抬起头,看着那位钦差大人,只是嘲讽地一笑:“真是王上的旨意么?我只听说现下是姚国舅监国。”
“慕容将军,你难道不认得这上面的国玺印了?!”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一枚国玺,国舅爷要是想盖的话,印多少都不是难事。”他抬手将银盔戴上,语气冰冷,“钦差大人,我劝你还是让开,大家都是武将,可不吃那一套。”
那位钦差大人顿时脸色发白,定定道:“请慕容将军借一步说话,这其中曲折,待我慢慢说来。”
慕容骁看着他,眼中清冷,慢慢道:“好,只是不要说得太长了。”
两人走到主帅军帐后面,慕容骁喝退了执勤的亲兵,静静地等着对方说话。
只见那位钦差突然向北跪了下来,双手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托过头顶:“这是王上写给将军的密函,我之前所说是真是假,将军一看就知。”
慕容骁神情微变,缓缓伸出手去接过那封薄薄的密函。他手指轻颤,将里面的宣纸展开,许久都凝立不动。
他沉默半晌,方才轻声道:“南楚果真发了那封檄文。”他语声颤抖,慢慢道:“所以,我再不能领兵打仗了么?”
钦差站起身来,低声道:“王上垂怜,已下旨册封将军为平南侯,府邸也拨出了。虽不能再领兵,可在朝堂之上为国效力也是一样的。”
“平南侯么?”慕容骁冷笑一声,转过身大步而去,一边走一边卸下身上银甲,重重地扔在地上。
钦差跟在他身后,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他走到大营正中,望着已经整装待发的轻甲骑兵,清声道:“之前的袭营,就此作罢,大家散了罢!”
一片沉寂之后,有几个急性子的将士已经喊了出来:“将军,你不用听那个什么混账钦差的话!我们打我们的,干朝廷屁事?!”
慕容骁定了定神,抬手往下一按:“各位稍安勿躁。本帅……我已经被卸了将位,从今日开始,会有姚倘将军来代替我。”他慢慢回首:“钦差大人,请你颁圣旨罢。”
黄绸的圣旨缓缓展开,说话的语调中正平稳:“……慕容骁位居北燕三军主帅,延误军机,不听谏言,行止无状,同南楚上位者私下相交,罪不可恕。然念及以往战功,免去主帅衔职,废除战勋,而皇天浩荡,册封罪臣慕容骁为平南侯,即日返回临汾,不得延误。钦此——”
慕容骁抬手一撩衣摆,单膝跪下,一张薄薄的圣旨接在手中却有千斤重:“臣,慕容骁,遵旨。”
钦差掸了掸衣袖,微微笑道:“慕容大人,请。”
慕容骁攥着手中黄绸,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待走大营门口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大喊:“慕容将军,你等我们一等!”
他充耳不闻,径自向前走去。
只听身后人脚步轻捷,飞快地追上来,一下子跪倒在地:“我颐狼只认你一个慕容将军!将军此去,千万要保重身体,他日大伙儿再一起出兵打南楚!”
慕容骁缓缓低下身,将人扶起,默然无语。
只见哈尔穆走上前,举着一只牛角磨成的军号,里面正有酒水洒出来,递了过来:“我就服过将军你一人,我敬你一杯!”
慕容骁接过对方手中的军号,一仰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递还给哈尔穆:“等姚倘将军来了,你们也要遵他号令。”他一拂衣袖,沉声道:“我再不走,就耽搁了。各位,后会有期!”
他转身走出两步,忽听身后军号悠扬响起,豪迈悠长。他心中一热,忽又回头,扬声道:“定会有那么一日,我同大家再聚首军中,平南楚扫齐襄,为我们北燕一统这座大好河山!”
身边钦差默默看他,轻声道:“慕容大人,快走罢,明日之前,我们要赶过一个驿站。这段时日,大人还是多想想到了临汾该怎么对付自己的事情吧。”
慕容骁苦笑着摇摇头,接过一旁随从递来的马缰,一踩马镫翩然坐于马背之上,遥望铘阑山脉:“……已经不会有除了征战沙场之外的事情了,在我心里,除了这件事,再容不下其他。”
北燕末路(3)
眼前只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沙地,和这广袤大漠中任何一处没有区别。
“喂喂,裴兄,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别说是要伏击了,连逃跑都跑不过北燕轻甲骑。就算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也不会来陪你送死的。”林未颜微一耸肩,转头看着秦拓,“秦兄你说是吧?”
秦拓凝目看着,轻声道:“这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么?”
裴洛一推林未颜,轻轻笑道:“你走过去就知道了。”林未颜怀疑地瞧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稍停了停,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有什么特别——唔?”他忽觉脚下异样,双腿竟是没入沙土中,连运了几次力都拔不出来。他这一动,反而下陷得更快了。
裴洛取下马鞍上挂着的一捆麻绳,远远地抛过去。那日他和绛华也曾掉进沙石流中,却没想到今日还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秦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于我们来说可谓是损伤最小的了。”
林未颜抓着绳子,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身上沙子簌簌往下掉:“我说,你们该不是以为北燕人是笨蛋罢,随随便便就能让他们一个个乖乖往下跳。”
裴洛在他肩头一敲,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么,我和秦兄来看地形的时候才会叫上你。你把这个麻绳在腰上绕几圈,”他毫不客气地用麻绳在林未颜身上捆了捆,还打了个结,一指前方:“沙石流中还是有地方是可以落脚的,麻烦林兄你下去把落脚的地方找出来罢。”
林未颜深刻地看着他:“为什么是我下去?”
裴洛笑了笑,依旧是慢条斯理:“我们三个之中,你看谁下去合适?”
林未颜一怔,不由道:“啧,你真是奸猾。等到我当上大将军了,也要你下去爬一圈。”
裴洛悠然笑道:“林副将,早去早回,马到功成啊。”
秦拓看着林未颜忿然摸到沙地中的背影,有点受不了地开口:“裴兄,你直接和林兄说,我们三人之中他的力最小,万一有人掉进去,我们两个加在一起比较有把握拉上来,这不就结了?”
裴洛转头看他,失笑道:“你等下去和他这样说说看,保准林世子气得和你拼命。”他话音刚落,就见林未颜激动地转过身来挥手:“这里有一块实地!”
秦拓皱了皱眉,也笑了:“你们监察司出来的,是不是都是这样?合不来的时候就翻脸,气消了又继续称兄道弟?”
“等到把实地标出来,再选骑术精的骑兵练几天。之后把北燕轻甲骑引到这个地方,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将他们一次解决了。这样一来,北燕在战力上也没有什么地方比我们强的了。”裴洛话锋一转,讲起正事。
“不知北燕新派来的主帅姚倘在用兵上如何?”
“应是比不上慕容骁。”裴洛颇不以为然,“北燕朝廷如此,根本就是在自毁长城。若是我们再败,也没道理。”
忽听远处传来林未颜恶狠狠的声音:“喂,你们两个,别光顾着说废话,我陷到沙子里动不来了!”
日头渐渐升到正空,六月的大漠已经显得干燥炎热了。
一千多名南楚骑兵勒马伫立在高坡之上,焦急却安静地聆听远处两军交战的动静,从辰时先锋军出战之刻,他们便等在此地,可到了午时,周遭还是一点响动都没有。
裴洛抬头看了看日头,沉声道:“大家都靠过来,我有些事要说。”话音一落,麾下的副将和百夫长就聚了过来。
裴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