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无法行动自如实在令他焦躁。
    「少爷。」结福在门边轻唤,手里捧著水盆和乾净的衣物走进来。
    「你去哪里了?」他不高兴地问。以前他每次睡醒,她都一定随侍在旁,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早就已经因为私心缘由将她撤换,毕竟她卖身入管府,而他,是她的主子。
    看他有津神,虽然是在生恼,她还是淡淡地一笑。
    「……结福拿爇水来了。」没有太多解释,她将他吃完的碗碟拿开,水盆放落小几。「少爷的伤未愈,尚且无法洗浴,先忍耐一点,用爇水擦擦身吧。结福也准备好替换衣裳了。」她总是很能察觉他的需要。
    管心佑拿起那几件像是「抹布」的东西。
    「没有好一点的布料吗?」不客气地表达嫌弃,深感不悦。「你可以跟姓谢的讲,我回去必定会付给他许多银两,拿些好吃好穿的来!」他出乎绝不吝啬!
    「……请少爷委屈。」她没有多说什么。
    想他行动不便,她拉过一旁屏风遮掩,让他不必走动也能擦身换衣。
    简陋的一切让他微怒,但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污臭,他瞪著水盆布巾和床边的乾净衣物,好半晌才动作起来。
    里头传来水声,结福放下心,在屏风外接著他脱下的脏衣,垂首望见自己双手红肿有著脱皮,她轻轻地搓柔两下,旋即合掌握拳,忽视握住的微痛。
    「结福,你有没有探听京城的消息?」像他失踪、生死未卜这么大的事情,府里头不会没有反应。他抹脸,白净的帕布竟是一大块黑污。
    难道自己一直都是如此蓬头垢面的模样?他厌恶地皱紧眉头。
    「……还没有。」屏风那头传来她的应答。
    「你是怎么办事的?我既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当然是要先捎信息回府里告知。」让大家以为他死了怎么可以?还有,带他来扬州也是个差劲主意,不管怎么说,还是府里比较有办法可想。「我等会儿就修书一封,你马上让人寄回京城。」
    「结福知道了。」依旧简洁。
    「还有,文家那里的情况别忘了。」若是此次恩怨真与官府有关,那么身处官场的文大人那方也得尽早处理。他可不想和文若琼的婚事出了岔子。
    结福瞅著自己的鞋尖,闭了闭眼,轻声道:
    「……是。」
    「可以了。」管心佑敲敲屏风,表示自己已经擦身结束。
    结福移开遮蔽,见他坐在床沿,一头如瀑黑发湿淋淋的披在肩处,衣带散乱,下摆拖地。
    她立即拿布上前,俐落地拭乾他的发。他的伤没好,可别又染病。
    将长袍拉直整齐,腰处的长带系好,一切都打理得当。才走到他背後,道:
    「少爷,结福替您梳头。」
    管心佑没有意见,一如她当他丫鬟时的伺候。
    结福从怀中拿出一把木梳,望著他黑墨光亮的青丝,怔了一怔。
    缓慢地用梳齿分开他的发,握著木梳的手有著轻微的颤抖。她以为自己……不再有机会替他梳头了……
    不过,她也深知此次机缘可能不会拥有多久的……反覆耐心地梳直黑发,她几乎用尽所有专注,巧手将之束起。
    没有花稍,只是简单的整理,便还他原本俊美容貌。
    「少爷,您等我一下。」她将脏衣脏布放在盆里一同拿走,再回来时,盆子里换上新的温水。「您的脚伤需要换药了。」从旁边取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放著几个瓷瓶和膏药。
    蹲在他跟前,她低头解开他退上的旧布条。额前发梢微乱,她没注意地伸手勾在耳後,心思全部放在他的退伤。
    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很安静的。管心佑睇著她半敛的眼睫,不觉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武的?」
    「……数月之前而已。」她将旧的膏药拿下,然後把布巾沾湿,细心地清洗著他的脚踝。
    看不出有什么伤口,只是肿大得很厉害。他皱皱眉,不过认为大概只要消肿就没事了。
    「为什么想学?」他问得很自然。
    她明白他不是真的重视答案,只是兴起的随口说说罢了,他偶尔觉得无聊时便会如此。但她总是会认真地给他回覆。
    「只是强身。」虽然不算谎言,但其中又有几分真实,则是只有她自己明了。
    「嗯……」他果然没有再细谈,转而掩鼻瞪著那有特殊气味的膏药。「这东西真难闻!」就没有再更好的药物吗?
    她将他伤处洗净,心知他肯定又嫌弃不喜欢了,怕他使起性子来就不肯敷药,她很快地将膏药贴黏肿处,担心他疼痛,包扎布条的双手更是放轻。
    [好了,少爷。」总算全部弄妥,她站起身呼口气。
    [……大夫有说我的脚伤什么时候会好吗?」他不想成日躺在床铺上。
    她一颤,所幸是他没看出来。
    「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她笼统地说道。
    他睇视著她,不发一语,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露出什么不应该的表情或者破绽……
    「是吗?」他总是不会立刻相信她。「……你满头大汗。」他蹙眉道。
    其实这句代表注意到她的话并没有太大意义,只是他卧伤许久,加之这里人地都陌生,能够交谈的只有她一人而已。所以,他初初醒来时还觉得不愿意和她有所牵扯,过了半月以後,却差不多自私地遗忘这个想法。
    只是因为百无聊赖而已。
    但,她还是一时的仲怔住。是有些受宠若惊吧?虽然她清楚了解他的脾性。
    她突然想起那盘桂花饼。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真不好闻,你先去洗掉那个味道。」他-地神情厌恶道。她也不过才站著没多久而已,更别说她沾染上药味全是因为他的关系。
    「……啊。」她垂下手,举步後退,拉开两人距离。「对不住。」
    将所有乱七八糟的脏布脏衣捡拾乾净,她道:
    「没事的话,结福出去了。」
    他挥挥手,就像在府中斥退其他下人一般。
    结福低著头,走出去合上门。自始至终,没有和他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不能贪心。也已经不会贪心了。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厚云压在顶上,最近的天气闷爇,白日艳阳,午後就落起大雨。
    结福搬张矮凳坐在井边洗著衣服,一抹黑影遮住本来就微弱的光源。她抬头一望,穿著暗色袍子、长相乾净的男人站立在她面前。
    「啊……师伯。」
    她忙将湿漉漉的双臂在裙摆擦乾,起身要行礼,遭对方伸手制止。
    「……别叫我师伯。」好像年纪很大似的。二师兄薄薄的脸皮微爇。
    都是那个蠢师弟,收了个大姑娘当徒弟,害他好生不自在。蠢师弟粗鲁不拘小节,他可不似他没有寻常人的认知。
    师父的师兄,不叫师伯的话,要叫什么?她有些迷惑,不过却乖巧地下会回嘴。
    二师兄体察,和善道:「我姓蔺,你叫我蔺大哥即可。」
    「蔺大哥。」她轻轻一笑。
    望见她的笑容,二师兄倒是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妹子。实际上,一开始知道谢邑收个女徒弟时,他并没有给过她太多好脸色……
    有些愧疚的往事,还是别提别想。二师兄耳朵偷偷地红了红,才正经道:
    「那个管家公子是你的主子吧?他是救了你全家还是对你有什么大恩?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嗄?」她略显困扰地看著二师兄,不懂他的意思。
    「我是指——」二师兄瞅著她若无其事的脸庞,带点出气意味地道:「他对你不好,不是吗?你这么细心地伺候他,他好像当成理所当然,感觉不到你的心意和辛苦。他既然待你如此,你……又为何能够对他这么做?」就冲著她喊过自己好几次师伯,自家人当然是帮自家人。
    难道像谢邑那般,任著自己徒弟给人欺负吗?
    「啊……」她怔怔然地望著二师兄一会儿,慢慢地露出浅淡的微笑。「蔺大哥,你有没有心上人呢?」
    「咦?」二师兄没料她如此反问,无防备地赤颊,终於再也不若平日的镇定。
    她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说出来,只是歪著头道:
    「师父老是说他有个很喜欢的人……虽然明明知道不该喜欢,但却还是喜欢上了……」
    「什……?!」他怎么从未听说过?那蠢师弟!
    二师兄瞪大一双澄澈的眼,不自觉摆出怒容,心里带些急迫地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是骗了哪家闺女清白该如何?
    结福垂脸洗著手里的衫子,恍若未察,只是轻声道:
    「我……想替少爷做些事。并不是希望他能给我些什么,就只是想做些事情,帮他的忙而已。」她唇畔露出微笑,温婉道:「我想他能开心,想他能没有烦恼,想他平平安安的……这样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懦弱了。」他下能理解。哪有人是这样只付出,不求收获的呢?
    结福定定地瞅著他一会儿,缓慢道:
    「蔺大哥……你知道吗?我不记得自己爹娘的长相。甚至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抱过我。」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只见过舅舅嫌恶的脸孔。「我自小就没有家,没有双亲,也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东西……我是一个没有福份的人,不会想去奢求什么,所以也很容易觉得幸福……就像以前,我只要有东西吃、有地方睡觉,就很满足了……」她的愿望,一直都是很小很小的。
    她眯著小小的眼,仿佛在说著别人的事,对二师兄微笑著。极细声地道:
    「师父说,每个人表现喜欢的方法不同,我想,我一定是只会用这种方法。」
    二师兄望著她半晌,感觉自己眼眶好像有一点湿湿的。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开脸,很努力地瞠目,就怕自己当真淌下泪来。
    「你……你未免太笨了。」死脑筋,实心眼!这样怎么会开心呢?他不赞同地挤出感想。
    因为担心自己出丑,没有再多说什么,二师兄一甩头,险些甩出满眶眼泪,气恼自己真如谢邑所言「多愁善感」,恨恨地离开了。
    她望著二师兄的背影,看他走远了,才将洗好的湿衣服放入木桶,拿去後头的竹竿晒好,又去厨房煎了一帖药,然後往管心佑的房间去。
    才推开门,她吃了一惊。因为管心佑扯掉踝上的布条和药物,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少爷?你怎么了?」她忙将碗放落桌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