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某些人买通刑部大劳的狱卒,深夜探望受审的左三
知。
看裴陵梗着脖子跪在那里,孝皇忍不住再次打开了裴陵的奏折:奏折上的字
真是雅致耐看,只可惜,全是为了就左三知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
没想到左三知的软肋竟然是裴陵,也没想到裴陵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竟会为了
左三知折腰。原本听说两人关系不好,但从探子上奏的那夜两人谈话纪录来看,
事实正好相反。
裴陵啊裴陵,即便你猜出我的本意,我又怎能让你轻松得逞?孝皇把那奏折
丢到裴陵面前道:「死而后已?你的意思是朕的大理寺虚设,会冤枉忠臣?而满
朝的预史都不明是非,只有你洞察全局?」
「臣惶恐。臣只求尽忠职守,为吾皇分忧。」坏了,自己这奏折上早了,看
皇上的意思是要拖段时间。裴陵咬着牙,心说你皇上拖着没什么,可左三知在牢
里挨打的滋味谁能体会?
「惶恐?你还知道何谓惶恐?裴陵,你真让朕失望。好,既然你标榜自己尽
忠职守,那你就学学前朝那几个忠臣,去殿外的鼎前跪着吧。什么时候琢磨明白
何谓尽忠职守再回来见我,退朝!」
孝皇听到裴陵的那番话,眼睛不由起来,露出一丝冷笑。裴陵啊裴陵,你既
然是心甘情愿为左三知奔走,就多辛苦辛苦吧。
皇上一声令下,满朝的文武就跟潮水般褪去,简直像是有火在后面烧,马上
就要烧到屁股一样。
裴陵苦笑着,落在众人后面离开了大殿,跪到了殿前的鼎前,旁边,还有几
个太监守着。裴陵知道,前朝几个大臣都是跪到昏倒才被宽恕,看来,今天自己
也难免了。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要臣跪,臣不敢不跪。」君要整我,我不得不
被整。裴陵把最后一句大不敬的话咽下,老老实实跪在了鼎前。
说到前朝跪鼎的忠臣,他还真见过几个,还都是撞死在鼎上的老头子。那几
个老头眼见吏治腐败,就上书先皇,请求先皇谋治图新,还黎民百姓一个清静的
天下。
结果老迈的皇上根本不理会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便流着泪跪在殿前的鼎旁,
以死劝诫,渴望皇上回心转意。事后先皇不过是派人草草安葬了那几个人的尸骨,
直至孝皇登基,才大举发丧,把那些人做为忠臣的表率来宣扬。
可今天,孝皇显然不是那个意思,他那句话的潜藏含义便是:你若不来请罪,
便学着那几个人撞死在鼎前吧!
难道他是让自己也去撞鼎吗?常言都骂狗皇帝,果然名不虚传。裴陵想着不
由偷笑了下,若是孝皇知道自己有这种念头,恐怕早就把自己枭首示众了。
不过,孝皇到底是要让自己跪到什么时候呢?
顶着渐升渐高的日头,裴陵能看到下朝远去的同僚们在交头接耳,还面带笑
容。当御史的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沦落成这个样子,恐怕会让很多
官员抚掌大笑吧。前些日子还因为压制了定边王的谋反而受到表彰,而如今,却
离阶下囚只有一步之遥。
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惶惶不可猜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浪尖上笑傲,又何时
跌落于波谷底。
从军学中的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到了名震边关的守将,又从边关的守将沦落
成平头百姓,接着从布衣白丁变成为民请命的一方大员进而还升了御史。
少年倜傥,一切风流就好像是昨天的梦,被狂风暴雨吹得七零八落……
裴陵的思绪渐渐远了,那种种的回忆让他或喜或忧,从一点串起另一点,而
随着回忆的增加,所有的张狂和卑微都渐渐隐去,只有左三知的面孔浮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种种比任何画卷还清晰,一点点在他的眼前展现:左三知摆脱了
兵士的纠缠,左三知在乱军中忍痛离去,左三知骑着马在乱军中穿梭,左三知额
头上越来越多的疤痕,左三知微笑的嘴角,左三知有些倨傲的目光,左三知能刺
痛人却让人不愿离去的话,左三知温热的手掌和亲吻,左三知的……一切。
恨过他吗?
恨过,当然恨过!
可如今,那恨比什么都让人怀念。
裴陵微笑。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摸那大鼎。
鼎上的纹路很美,昭示了皇家的威严,而某处灰褐色的痕迹则表明了在这个
鼎旁,曾经发生过什么。
忠臣的血迹,所以被勒令保留,以警后人。
那如果是自己的血呢?会让皇上做出什么决定?
其实也想过辞官退隐,然后孤身一人漂泊四海,活得更自我,更没有遗憾。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多数时候,人死前,只记得遗憾吧?
说到遗憾,自己似乎也有一件,只是那遗憾不能说,也说不出。
「我终于明白那夜你为何不回答我了……」裴陵站起来,拉整官服,又重新
跪下。他对着身旁站立的太监道:「大人,请您禀报皇上,就说我裴陵虽死无怨,
只求皇上体谅我的忠心。」
「裴大人,您……」那太监年纪也很大了,他当年亲眼见过几个老官员撞死
在这鼎上,但没想到裴陵年纪尚轻,目光却如此决绝。
「人生一世,想要的东西多而得到的少。能得到一部分,我已经满足了。」
裴陵想起历朝历代的名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尸身就躺在鼎前。他微微一笑,合
上双眼,向那大鼎撞去。
「裴大人!」
「裴陵!」
见到裴陵撞鼎,旁边站着的几个太监慌忙阻拦,与此同时,一个雄浑的声音
也从不远处响起。
随着那声音,一个身着皇家服饰的男人冲了过来,拉了裴陵一把,让裴陵减
轻了力道,避开了致命处,只撞了个头破血流,却没有了性命之忧。
「谁?」裴陵抹去头上的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向那拽他的男
人。
「裴大人,你年青有为,何必用此方式来劝谏。要知道……」一个器宇轩昂
的华服男子皱着眉头数落裴陵,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六王爷……」裴陵拱手鞠躬,心下却松了口气。看着六王爷周慈政语重心
长地告诫自己,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早不撞晚不撞,怎么一撞就让你拦住了?想当然,自然是我看到了你过来,
并知道你肯定会阻拦我。裴陵表情严肃,心里却微微抱怨,你手脚那么慢,害我
撞得头疼,血流的多少也超出预期。
「你们也是,他想撞你们就让他撞啊。一点道理都不懂,竟然也能在这里当
差。」六王爷数落完裴陵,又数落起太监。把那几个人骂得头也不敢抬,只是唯
唯诺诺地不停点头。
「六王爷。」裴陵待六王爷教训完太监,又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六王爷,
卑职一心只为社稷,请六王爷替卑职向皇上禀明啊。」
「自然是要禀明的,不过你们这些文官也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你说说,
这以死来要挟,置君父于何地?你们难道为了自己的名声,就上皇上背那不识忠
臣的骂名?」六王爷摇头,怎么连裴陵都搞这套?
「卑职愚昧。只是想到左大人虽然小错众多,但毕竟为国出力,。经年在沙
场奔波,身上伤痕累累……」既然目的达到,裴陵也就不用完寻死觅活的把戏,
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六王爷面前,等着六王爷说话。说着说着,又要跪下。
「好了,我先去面见皇上。你先回府。把伤口处理一下,你这人性子太烈,
过刚易折啊,当武将时养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六王爷吩咐旁边的几个太监护
送裴陵出宫门,自己则快步走向皇上的御书房。
裴陵边走边回头,该给的台阶都给了,就看皇上下不下了。他盯着六王爷的
背影消失在御书房的方向,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让这案子圆满结束,不要再横生
枝节。
***裴陵苦苦企盼,六王爷周慈政心里也有些郁闷。
他暗地调查了定边王的一些事情,发现左三知完全无辜,而朝廷上却因为这
案子闹得鸡飞狗跳,甚至还有御史撞鼎……
这是怎么搞的?六王爷也没让太监通禀,自己大着嗓门就走进了御书房,冲
孝皇说道:「二哥,你再不手下留情就真出人命了。」
「你好几年没称我二哥了。」孝皇停下手中的笔,冲自己这个唯一的同母弟
弟微笑。他站起身来,挥手让旁边的太监拿了张椅子,但周慈政看也不看,一脚
踢飞了椅子,走到他身边,起眼睛瞪着他……
「气什么?裴陵的事情?左三知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我的探子从牢房的暗孔中看到他穿着夜行衣潜入牢房看望左三知。」孝皇亲手端
了茶给宝贝弟弟,安抚一样笑着。
「我也派人打探了。他们关系是很好,但左三知谋反的事情还真就没有。都
是定边王那老家伙信口雌黄。他这次反你没成功,便琢磨着毁你的一员大将。我
还查了,那个赵尚书很不是东西,他跟左三知有仇。所以借刀杀人。」周慈政走
到书案旁,指指上面的奏折道:「二哥,难道你真要听那小人之言?」
「慈政,你去调查是怕我处理有误,招来骂名?果然是自家兄弟,你今天的
举动才像原来的你。自从我继位后,你就小心翼翼,怕我像是对付其它几个兄弟
那样对付你,可你知道,我们和他们不同。从小我们就是最亲近的,这个世间,
你、我、母后,是最亲近的。我很高兴你今天终于恢复了从前的脾气。」
孝皇拍拍六王爷的肩膀,挥了挥手,斥退了周围的太监。
「二哥,我今天不是跟你说那些……皇上,请告诉臣,这事情您要怎么处置?
对于左三知、裴陵这样的忠臣,你可不能让他们寒心啊。」周慈政咬咬牙,把称
呼又改了回去。
「既然你担心这个事情,我就把案子交给你审。这样朝廷两派都不敢有异议。
至于你的公心,我是信得过的,我马上写个诏书。」
孝皇想想,又把探子纪录有裴陵夜探左三知那夜情形的簿子递给自己的弟弟
:「左三知是忠臣不假,但裴陵就不好说了。他是私心大过忠心。」
私心大过忠心?
周慈政不明就哩,他看了遍密探的折子,才点头同意了哥哥孝皇的见解,而
随之,他又想到裴陵刚才某句话很有意思,值得琢磨。
那句话是:左三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