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攻,这内线消息,自然是从那儿流出去的。”方朗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客院那几间宅子。周奕利用建州营,握住方家,而建州营则利用这次机会套出所有山寨的门路,这就很说得通了,“爹,周奕,他只是个商人。 ”方朗说这话时,语气异常肯定。方准行没有反驳,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讲,方朗这么理解并没有错。尽管那日挨打的县令叫着‘大人饶命’,尽管院子里全是站岗的官兵,尽管明显的,周奕与官府的关系不一般,但可以肯定一点,周奕身上有商人的味道,从他说话办事的习惯,从谈条件、讲交易的手段,从他避免把事做绝……这些非常符合商人的脾气。似乎,只要条件允许,要求合理,他们应该能达成某种一致。周奕那日说得明白,他不要他们的命,不在乎他们的势,或者其他,他只要私运航线上的消息,而现在,他们手里捏着的东西,就是周奕不惜代价,花尽心思也要得到的,换言之,他们现在有个很大的筹码,大到应该远远不止保证方家全家老小的安危。有些想法不想便罢,可一旦起了头,便会像泥沼一样,让人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透过窗子,方准行看那周奕一身绛紫金边的宽袖大裾,外披紫貂大氅,脚踏软毡丝履,一副娇贵公子哥的模样走出主堂,坐轿出门,方准行默了一会儿,“朗儿,这件事,关乎方家未来,我们要仔细想想,除了你我,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能出去嚷嚷。”“爹请放心,孩儿知道关系重大,传消息的人早在我回来之前,就安置妥了。”
    “嗯!”方准行点点头,为儿子的心细。他是方家的家主,他必须考虑方家的利益。既然已经被周奕这番折腾拖下了水,方家就免不掉日后被人寻仇的麻烦,周奕保证的‘全家老小安全’已经不够,远远不够。方准行前面的选择不多,但有一条路他觉得他得闯闯——江湖坐大!不知道周奕带着他身边的那几个小厮出门去了哪里,方准行整整等了四天,才见他们回来。
    经过多日的准备,思量,方准行去见周奕时,几乎是开门见山,“周公子,我们得到了你要找的消息,但是有些话,方某还想有言在先。”周奕刚回来,还穿着几日前出门的褂子,神色没有显得意外,只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点点头,“请讲。”“公子重诺,说要放过我一家老小平安,在下感激不尽。我信公子,但您也应该知道,聚英会是在方家出的事,这么多武林同道死的死,关的关,都是由方家引起来的。方家日后的麻烦恐怕无穷无尽,公子的承诺,恐怕不易实施。”周奕没说话,但也没表示反对,方准行看了看继续说道,“我们方家是公子的手下败将,有言在先,也不敢提什么要求烦劳公子,只是我们一家老小除了江湖这碗饭,也无一技之长。在下只求日后方家还能在这一带平安度日,还能继续在这一行混口饭吃。”“……”周奕的沉默让方准行有些摸不到底,便退让了一步,“方家的生意,在建惠两州时日不短,我们只想安守家乡这片土地。”“……”“当然,公子若有日后有什么吩咐,我们方家义不容辞。”方准行自认把条件扔出去了,就看对方的反应,这样的条件其实不过分,若是他答应了,日后方家再慢慢扩展,会不会固守建州,不趁机伸展势力,那都是后话,“不知道公子的意思……” 周奕考虑了一下,放下茶盏,“方庄主说完了,那我就说说我本人的处事原则吧。”
    周奕伸出指头,“第一,信守承诺。第二,永远不会把主动权放在别人的手里。第三,永远不跟敌人妥协。”周奕放下手,“我不能发誓说我从没打破过这些规矩。但你们方家老小里面没有能让我为他破例的人。我说过会放方家一马,就不会食言,但仅限如此。方庄主,可能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是官,你是匪,我们从来就没有共通的利益。至于你手持的那张让你有勇气跟我谈判的王牌,对我确实很重要……”周奕说道这里时微微一顿,而方准行几乎在这个空档飞速盘算着双方的筹码,考虑接下来的谈判底线,只听周奕的声音里含着平缓的疑问,“……可是你觉得我会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托付给别人么?”周奕在方准行心神剧震的当口,吐出实情,“那个消息,对我来说,都已经是四天前的旧闻了。”周奕看着对方渐渐涨成猪肝一样的脸色和衣袖下轻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不要怪你们家的那个小伙计,邢小三是条汉子,只可惜你的儿子太过无能,自称是武林高手,却被人跟踪了那么多天都不知道。”“得到消息后,你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我觉得我们双方合作的应该到此为止了。”周奕站起身,“这些时日多有打扰,周某感谢庄主的盛情款待,今日,周奕就此告辞了,方庄主请多保重!”
    海宁他们回来就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趁周奕说话这空当,早就备好了车马,周奕披上出门的大氅,临出门前,回头看看失了意气,瞬间显得苍老的方家家主说道,“方庄主,去买几亩田带着家人隐居山林吧,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从这里望过去,遥遥的在几十丈开外,有艘被官兵包围的乌头小货船,上面的官兵呼三喝四的翻腾着货物的粗鲁样就像一路水关上的任何一次例行检查,只不过在这边的楼船上,额角冒汗却依然眼也不眨地注视着进度的惠州府尹,和一旁官服在身,背着手卸掉易容的卫海宁,昭示了那绝不是一般的例行检查。果然,不久后,那艘小船上好像开始起了骚动,似乎是搜出了什么出问题的货,只见那领头的差役大手一挥,让人先把货扛走了,然后在小规模爆发反抗继而被镇压之后,船上的一行人,都被套上重枷重镣,锁成一排,被带下去了。周奕立在船舷边,清楚地看到混在人群里的卫畴和卫思,以及他们俩人身边的那个不算陌生的高壮身影,胸中闷了许久的一口气,轻轻吐了出来,身上有股紧张之后的真空虚浮感。
    终于成了!***** ***** ***** ***** *****『哥,我抓到他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避免来年的两面战事,我们可以兵不刃血的控制一个国家,甚至再崇高一点,我们避免了数万大殷将士的流血。 意义非凡,我应该感到轻松,可我现在只觉得空虚。走了这一路,用上了那么多心机,说了那么多或真或假,或硬或软的话。在前进的路上,布置出一道道的岔路口,然后,看着那些人因为私心而选择错误的路,亲手斩断生机,让他们面对注定悲惨的未来。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无论是谁,都该心安理得。其实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面对也是一道道选择题,在残酷和很残酷之间选择比较轻的那个。
    我一路选择,并不为此而后悔。等过了年,按照你的说法,我就二十六岁了,真没想到,我活到了人生的第二十六个年头,然后身边还有你,有知己,有朋友。在这胜利的一刻,除了你,他们都围绕在我身边,我真的希望你也在,然后抱抱我,让我闻你身上的味道,我总会觉得很安心……』再后面两张,写的是熠星接下来在建州那一带的工作计划,从建州营的训练意见,到情报通道,到粮道物资,密密麻麻的两张纸。罗耀阳没有细看,他了解星,了解到他一举一动背后的每个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感觉出来星在伤心,他很压抑,不然决不会用长长地篇幅去谈他的工作,他的计划,他那个人肆意妄为惯了,有了主意就执行,从不写这些冗长又可能被意外影响走向的计划。
    罗耀阳放下信,然后,抬头看地上跪着的暗卫,“出了什么事?”“回禀主上,据消息传,这次被王爷利用的方家,在留守官兵撤走的第二天,被人寻仇,灭门。”罗耀阳心头一紧,拿起信,重新看上面的几句话,『……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无论是谁,都该心安理得……』『……我一路选择,并不为此而后悔……』『……希望你也在,然后抱抱我。』『无论是谁,都该心安理得……希望你也在,然后抱抱我……』罗耀阳手捏着信纸,突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春梦……是来源于很久以前昴月的提议,然后某七强烈要求把春梦改成大罗看星星和海宁一起h,理由——为了虐攻,据说这样,大罗每次想起,都是顶级虐心。虽然当时这个想法被驳的体无完肤,最终也没有实现,但说实话,我认为非常有创意。
    -------------------久等,久等……虽然速度慢,不过量还是有滴。
    情债
    ——爱不在纯,有情则真。最近的守卫在一丈外,左三右两,长刀和矛被搁置在脚边……贺健坐在路边,趁押送途中的休息暗暗观察周围的环境,十丈开外有树林,稀疏,地势平缓,范围不详,不适合藏匿,好在同行的官兵也没有携带弩箭。此地已经是惠州范围,是大殷距月伯最近的一个州——这个诱惑比什么潜在不明的危险都大。再说,他现在依然是大殷官府悬赏通缉的‘江洋大盗’,多日未打理的胡子虽然让他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并不能保证自己不被认出来。一路艰辛,他不能让船家犯的低级的错误使自己功亏一篑。贺健不动声色的摸腕上扣着的铁镣,估计着摆脱它的可能。“喂,跑路的!”贺健不着痕迹的把手从腕上的铁镣上拿开,转头,是一个脸上带着几道瘀青的小厮。
    “你是要到哪儿去的?”“州府大牢,你刚刚没听官差大人说么?”贺健冷淡回应。“嘁,”只见那小厮,嘴角一斜,眉梢一挑,满脸不屑的样子,“官差?哼,他们也就是在这会儿牛气,等到了衙门,还不得乖乖把我们放了!”小厮晃了晃手镣,“奶奶的,今年走背运,都第三次带这玩意了。”贺健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说?”“你当私货是人都能跑?”小厮嗤笑,“不是谁都有我们当家的这么厉害的。你打听打听,这荆水沿途四府三十六道,哪儿没我们当家的结拜把子,我们青龙堂跑这条线……不是跟你吹,十几年了,自打我爹那会儿就在青龙堂效力,我哥是上邑的总把头,现在是我……”那小厮啰里啰唆好一阵吹嘘,才忽然想起他最开始搭讪的目的,上下打量打量贺健,“……带人跑路这码事,你放心,我们青龙堂最讲道义,应下你,就自然会把你送到地方。你也知道吧,不然也不会坐我们的青龙堂的船,哎,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这叫阿宝的小厮拉着贺健滔滔不绝的讲述着青龙堂的光辉历史和业绩,畅想着自己今后要当上‘青龙十二大哥’的远大理想,直到他们重新开始启程上路,被拿着铁刀的官差威胁喝止。
    贺健不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一个绝佳的逃亡机会,还是该相信像阿宝所说的,离自由更近一步。
    惠州州府就在距边境只有三百里的稽繁城内,那里有贺健的暗点,有他的探子,也有能接应他回到月伯的最后一拨人马,多年的布置,最后的底牌,也可谓近在咫尺。但底牌就是底牌,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动用。贺健的心思不免摇摆,他现在虽然属押解的嫌犯,但脚下的路却是朝着最终目的在前进,没有危险,没有阻碍。若真能像阿宝所说,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惠州府衙前顺利成章的自由,那这一路的辛劳将换来最省力最完美的结果。但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未知,让贺健完全不能放心。冬天天短,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也是他们路上最后一次歇脚,贺健最终决定逃亡,在这点上,大概出身皇家的人都有共同点——绝不把命运的决定权放在别人手里。手镣虽然是铁打的,却只是靠锁眼里那一小块铁舌头把两个半圆连起来,贺健身手相当不错,虽然没有武器,但对于扭断这一小块东西,还是信手拈来。天色已经慢慢变暗,官道旁依然有树林,这是个绝佳的地点和绝佳的时间,甚至超过贺健第一动脱身念头的那个地方。贺健把手放在腕上,利用镣环和腕上的缝隙扭动,也许只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计划还没施展,便功亏一篑。起因是在贺健的不远处,一个年纪十六七的小船工大概用了点偷鸡摸狗的手段解开了手镣,本来是个千载难逢浑水摸鱼的机会,结果那个孩子愚蠢的跑错了方向,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被放哨的官差扑倒。而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换来了疲劳一日有些懈怠的官差的重新警觉。
    在那个少年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换来一阵鞭打,和阿宝的鄙视嘲笑之后,所有的嫌犯全部被重新加了脚镣——原本为了尽快到达稽繁城,他们的腿都是自由的。一行人,现在完全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用步履维艰来形容也不过分。
    州府大牢的门口,并没有阿宝形容的释放,他连同贺健,还有那个已经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