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良久之后,狠狠捏了捏拳头,转身拂袖而去。
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青鸾方才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艰难的呼吸着。
身后,帷幔低垂的龙榻上,却猛地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青鸾蓦地大骇,转身望着那片帷幔,片刻之后,猛地冲上前去,拉开帷幔,身子顿时就僵住了。
皇帝安静的躺在那里,始终紧闭的双眼,此时此刻竟然睁开了,正望着她。
“皇上?”青鸾突然就克制不住的哭起来,伏到床边,握着他的手大声的哭,“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皇帝微微低咳了两声,脸色虽然苍白,脸上的带了笑意,手无力抚上青鸾的头,仿佛抚着自己的女儿一般,良久,方虚弱开口:“……你与无忧,吵得这样厉害……朕想不醒都难……”
青鸾哭声顿了顿,却蓦地哭得更凶了:“我怕你醒不过来,我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仍旧轻笑着:“朕这一生都一帆风顺,唯独到了如今……却变得多灾多难起来,只是要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上!”青鸾蓦地想起什么来,忙的握住了他的手,“我有事与你说,请你定要信我。菀姨的死,不关三哥的事,真的不关三哥的事,你不要再恨三哥!”
皇帝微微闭了闭眼,却不回答,许久之后才又道:“你们……怎么样了?”
青鸾怔了怔,却最终如实道:“我们……很好。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是您的孙子,叫做祈年,已经一岁半了。等您好起来,我就将他接到宫里来看您。”
“祈年么?”皇帝眸中的确绽放出一抹惊喜来,“真是好名字……祈年……”
“皇上!”青鸾又道,“你仍是不信三哥么?”
皇帝又顿了顿,才到:“……信与不信,都无甚重要了……丫头,你为朕,拟一封遗诏,取笔墨过来……”
“皇上?”青鸾心头惶恐,“等您好起来,亲自立下传位诏书,不是更好?”
“朕……怕来不及……”皇帝又忍不住咳了两声,“你为朕拟,现在就拟……传位于……五皇子,无忧!”
正文 流年(八)
传位于五皇子无忧。青鸾脑中反反复复的想着这几个字,提笔的手却不停地颤抖着,当写到“于”字时,终于再也落不下去笔。
怎么可以是他?凭什么是他?
床榻上,皇帝似乎又已经睡着了,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青鸾坐在书桌前,久久的沉默。
良久,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惠安宫中的情形。那时候,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菀妃在她眼中也只是一个失宠的妃子。她没见过皇帝,也从未听说过什么争斗,只以为所有的日子都是像自己过着的那样,平静无虞,每天唯一的波澜就是来自于花无忧。那时花无暇身在江蓠,她答应他要解开他留给自己的那盘棋,于是每日埋头苦心钻研,却总是被花无忧搅得头晕脑胀。
那时她身上尚有一丝骄纵的脾气,有时候被他一搅,常常便许久不搭理他,非要狠甩几日的脸色不可。那一日花无忧却连她生气的空间都不给,非要拉着她让她帮忙做功课,两个人纠缠之间,不小心便撞坏了厅中一个落地花瓶。花瓶自然是古董,虽然在宫里并不算有多稀奇,可是厅中的一切皆由菀妃亲手布置,这样不经意的打碎了花瓶,青鸾仍然觉得万分愧疚,低身一点点拾起那些碎片。花无忧也蹲下来帮她拾,却笨手笨脚的划伤了自己。
青鸾佯装没有看见,径自收拾了所有的碎片拿出去扔掉。回来时,却见花无忧正坐在菀妃旁边,菀妃正低了头仔细的帮他包扎手上的那个小伤口,而花无忧则得意洋洋的朝青鸾做着鬼脸。青鸾真想让菀妃不帮他,可是又听菀妃仔细的叮嘱他:“回去可万万不要沾水,沐浴的时候让那些服侍你的小太监们小心点。明日找御医换药,你要是嫌麻烦,也自可以来我这里包扎。”
花无忧笑嘻嘻的答应了,往后果然日日都跑来让菀妃给他换药。
那时候,菀妃的性子虽温婉,却还是隐隐带了一丝清冷,跟花无忧也素来算不上亲厚,却日日细心的为他换药,直至他伤口愈合,还让人配了一方除疤痕的药给他身边的小太监,叮嘱要日日涂抹。
她对他那么好,毫无条件的对他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一瞬间,青鸾猛地仰起头,阻止了即将落下的眼泪,再低头时,迅速在圣旨上写下了——三皇子无暇。
终于搁笔,青鸾捏着圣旨来到了床榻前,低低的唤皇帝:“皇上?”
许久,皇帝方才缓缓睁开眼来,无力的笑了笑:“写好了?”
“写好了。”青鸾点点头,缓缓将那张圣旨展开,呈在皇帝眼前,自己则低下了头。
皇帝目光一一掠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最后,却仍旧是微笑的:“你是这样想的?”
青鸾抬头望向他,殷切道:“是。”
皇帝合了合眼睛,却摇了摇头:“不该如此……”
“不该是无忧!”青鸾禁不住微微动了容,“就算不是三哥,也不该是他!他不配,他不配!”
皇帝仍旧微微的摇着头,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来。
“皇上?皇上?”青鸾接连唤了他几声,发现他又一次昏睡了过去,心头禁不住再一次惶惶。
正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后,花无忧带了数位朝中大臣急急走进来:“父皇醒了吗?”
先前有临安宫的丫鬟来向他禀告,说是青鸾在里间说话,也许是皇帝醒了,他当时便什么也不顾,匆匆带了正在议事的几个大臣赶来。没想到一进来,却只看见皇帝仍旧昏睡,而青鸾跪坐在床边,手头还捏着一方明黄色的绢书。
花无忧脸色蓦地一变,伸手拉过青鸾手头握着的圣旨,打开,字字读下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咬牙看着她:“你竟然伪造圣旨?”
青鸾没有动,许久,方才淡淡应了一声:“我没有。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根本就一直是昏迷的!”花无忧身后的一个大臣开了口,“秦姑娘,你之所以悉心照顾皇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帮某人达到谋朝篡位的目的?况且这伪圣旨上,既无玺印也无皇上印信,姑娘此举实在是糊涂!”
青鸾蓦地冷笑一声,转头望向花无忧:“谋朝篡位?我倒真是不知,这想着要谋朝篡位的究竟是谁!”
“你——”花无忧又惊又怒,额头上一根根青筋毕现。青鸾却只觉得好笑,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裾,扬着脸看着他微笑:“现在你要拿我怎么办?我伪造圣旨,人赃俱获,按例,该杀头对不对?”
花无忧死死看了她许久,终于捏紧了拳头:“来人,将此女,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于是,一夕之间,青鸾由人人艳羡,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皇妃,变成了伪造圣旨,性命岌岌可危的阶下之囚。
天牢就是天牢,四周都是铜墙铁壁,青鸾被扔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时,花无忧缓缓出现在了门口。
青鸾自顾自的打量着空空如也的四壁,片刻之后,微笑道:“还不错啊,至少,再不用对着那些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的伪君子!”
这一回,花无忧很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她,淡淡道:“你好好呆在这里,等一切局势定下来,我自然会接你出去。”
“伪造圣旨,还能得到特赦?”青鸾微微挑起眉来,讥讽的望向他。
花无忧仍旧紧紧捏着拳头,良久,抿了抿唇,转身欲离去。
“从前的那些事,我没资格与你计算,”青鸾忽然又开口道:“可是你若真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请你,不要再拿药去害皇上。他不只是一个君王,他还是你父亲。”
花无忧眸色狠狠一凝,有些震惊的望了她许久,忽然疾步离去了。
青鸾淡淡一笑,顺着冰凉的墙壁坐了下来,良久,低声道:“菀姨,我可真是没用……”
正文 流年(九)
潮湿阴暗的天牢内,昏昏不见天日,青鸾分不清白天黑夜,仿佛又回到了双目失明的那段时间。
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其他的感官似乎总是异常清晰,是以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在她所在的这件牢房前停下来的时候,青鸾竖起了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这脚步声,她分明再熟悉不过。
青鸾依旧躺着,没有动,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他果然是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坚固的天牢门很小声的打开来,随后,借着外面微薄的光线,青鸾看见自门外闪身进来一个人。
牢门再度关上,漆黑的牢内,却逐渐生起了明亮的光线。
青鸾坐起身来,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隐隐有些不敢看他。
花无暇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将蜡烛放好,方才一步步走向青鸾,随后紧靠着她在墙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青鸾微微摇了摇唇,下一刻,偏倒身子偎进了他怀中。
花无暇仍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静静地拥着她。顿了片刻,索性将她整个抱进自己怀中,再次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肩头。
青鸾顺势靠过去,悄无声息的搂紧了他的腰,又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闭上眼睛,安然的享受他带给自己的温暖。
整整一夜,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相拥而坐,直至天明时分。
青鸾知道天一亮,他定然就要离去,因此醒得很是时候,睁开眼时,他仍然在闭目养神,青鸾忍不住笑了笑,缓缓将唇凑到他耳边:“起来了……”
花无暇眉心一蹙,缓缓睁开眼来,望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拧了拧她的脸:“住进天牢还笑得出来?”
“你陪我,我为什么笑不出来?”青鸾理直气壮的回答,见他眉宇间仍然有着倦色,忍不住道,“最近……很累吗?”
花无暇摇了摇头,扶了青鸾站起身,自己方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麻痹的双腿。
青鸾看着他略有些泛青的脸色,想了想,终于还是道:“那天,皇上醒了。他让我替他写一封遗诏——”
“我知道。”青鸾话还未说完,花无暇已经打断了她,伸手抚住她的脸,沉声道,“我都知道。”
青鸾咬了咬唇,怔怔的望着她。
花无暇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等我。不出一月,我便来接你。”
青鸾心头猛地一跳,失声唤道:“三哥——”
花无暇缓缓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低声道:“我该走了。”
青鸾扯住了他的袖口,却最终还是被他一点点抽离,眼见着他离去,青鸾心头那丝悲凉的惶恐,忽然之间,无限的扩大开来,直达四肢百骸。
西越,就要变天了吗?
往后的日子,花无暇一直没有再来,花无忧也没有出现过,青鸾终日都在惶惶之中度过,唯一给带给她些许安慰的便是牢中那盏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