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都可以静若止水,可今日他这些看似平常的低语,却触及了我心底的隐痛,让我居然生出种同病相怜的哀戚之感来。
    他看着我的神色似乎有些动容,目光熠熠地发起亮来,焦急地道:
    “星霜!你能明白朕的是不是?你原谅朕好不好?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送我父皇的遗骨回江南……我就永远留下来……”
    这近一年的时光,使我很清楚地认识到我是斗不过赵光义他的。
    这险恶的宫闱,这贪婪的人心,还有他那不断压榨着我生命的欲望……
    我争过……我反抗过……我甚至用命来搏过……
    可最终又怎么样呢?
    除了一身的伤病,与百孔千创的心以外,我还得到了什么?
    我真的累了,身与心皆是!
    我想我认命了,只要他送父皇的遗骨回江南,我这一生便就这样认命了……
    他望着我,眉宇纠结起来,猛然收紧了手臂,气力极大,勒得我身上的旧伤全都作起痛来。
    “不……不行……”他不住地摇头道:“不行……朕知道,把他送走了你就会要离开朕了,朕再也留不住你了,不行……朕不能冒这险!”
    心头微微燃起的一丝希望的火焰,瞬间熄灭了。
    我不由嘲笑我自己,怎么在历经了这么多纷扰之后,我竟然还会生出如此天真的念头呢?
    我凄然地苦笑了下,缓缓阖了眸。
    他俯下唇来吻着我的眉峰,好似想将我那微蹙的眉头吻开,带了些愧疚地对我道:
    “除了这个朕什么都答应你!”
    我淡淡道:
    “奴婢别无所求!”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有些无力地抚了抚我的颊,然后缓缓滑下,轻轻来解我的衣衫。
    我的身子微有些僵,他轻柔地吻着我,似乎想抚慰我的紧张。
    可和他的交欢,几乎是我一切苦楚的源头,我的身子已经无须意识地本能畏惧他,无论他如何悉心地撩拨,我却生不出半点热情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神间都是因为压抑了欲望的烦躁与不耐,终于一声低吼,冲了进来,狂乱地律动起来。
    痛楚使我不自觉地想要逃避,可我却必须强迫自己展开身体努力迎合他,还要迫使那可以让我无地自容低低的吟哦自唇间逸出。
    他因我的迎合更加忘情地在我的身子里出入,有些迷乱的吻铺天盖地。
    顺应他乃至撩拨他,这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却是我必须要做的,因为他那日暴怒下,曾告戒过我,如果我的身体象具死尸不能回应他的话,他便要对我用药。
    屈从于药效的那种无奈与狂乱,就仿佛是在无望的沼泽中沉沦与挣扎,那种抛却了所有的希望,沉溺在欲望旋涡中的感觉,至今让我不寒而栗,我绝不想再见到那银色的药丸了,所以我必须迎合他……
    激烈的欢爱以他的尽兴而告终,他却好似极为贪恋我的身子般,紧紧将我压在身下不愿离开。
    他细细地吻着我的琵琶骨,沉沉道:
    “朕知道,朕每次占据你的身子,只是会让你更恨朕!但是朕不会放开你的!
    因为只有占据你身子的时候,朕才觉得……
    朕才觉得你是真正属于朕的……”
    欢爱的余温在他的话语中迅速退去,我瞬间只觉彻骨的寒意,原来赵光义他竟然一直存着如此贪婪的占有以及如此疯狂的念头!
    他缓了缓,语调越发决然了:
    “星霜!朕宁可让你恨朕,也不愿你漠视朕!你是朕的,一生一世是朕的,生生世世都是朕的!”
    这一夜我只是听到他不断地重复着:
    “你是朕的,一生一世是朕的,生生世世都是朕的!”
    ……
    五十六
    而后他似乎对我更好了些,变着法子想要逗我一笑。
    因我一日在花园中偶尔赞了句江北的秋景也有别样风姿,他便上了心,得了闲暇便轻车简从地携我到汴梁近郊游览名胜。
    他最喜携我共载,将我牢牢拥在身前,在明山秀水间寻芳撷翠。
    他时常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讲些江北风光或者说些幼年趣事,我便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上一句两句,这却能使他喜上眉梢。
    我知道他身为九五至尊,这样的微服出行必然是要招来群臣非议的,但他却好似乐此不疲一般!
    这种对我极不寻常的寻常幸福,曾让我产生过狐疑,他是至始至终将我当做一件替代品?还是对我多少有丝真情?
    随即我却自嘲地想到,难道这还有区别吗?
    就算赵光义对我真有一丝情意,难道他还指望这些许的温柔便能抹去他以往种种的暴虐,还指望让我对他生出分毫的情愫来不成?
    想明了这一节,心头到豁然了许多。
    活着对我本身就是种奢侈,但既然活着,便没有理由无故将自己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在他身下卑微地活,如果有可能的话,至多也就是让自己的苦少受一些罢了。
    我的这种安静与顺从,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些,就连床帷之间,他也会少点强蛮,多少会顾虑点我的身体,顾念些我的感受。
    时间就在这种分不清真假的平静中流淌而过。
    翠寒零落红衣老,狂风卷折繁华消。
    转眼已然到了十月,赵光义的生辰即将来临,契丹、高丽及吐蕃诸部落都遣使来朝,贺他千秋之喜。
    赵光义颇为高兴,在乾元殿设宴款待各路使节,席间契丹国敬献了一般武乐,赵光义观后,不知怎么居然想到了我,派人宣旨,让我到殿上献曲,说是让外邦使节也品评一下中原雅乐。
    我只得领命而来。
    紫檀木的琴几之上,依旧是去年那把焦窗夜雨筝,我心头不免有些凄凉,真道是物似人非了!
    入宫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可当年那怀着一腔坚定信念的我,如何会料到就是这一年的时光,我这身子便会残破飘零如秋草,我的心便会苍老枯萎成耄耋呢?
    心里有了这缕哀思,曲子便不太用心,一曲终了只见赵光义的眉宇间隐约含了些怒色。
    不过好在除了他外,在场也没什么行家,几个使臣更是大赞天朝之地,礼仪之邦,文辞乐赋果然都是一等一的,说完又道了许些谄媚之词。
    他面上稍霁,吩咐道:
    “曲子不错,有赏!”
    我微感意外,走上两步拜服谢恩。
    他望着神思抑郁的我,神色到是有些心疼与无奈,缓了口气道:
    “既然几位契丹专使皆赞此曲精妙,那朕就赐你契丹敬献的美酒三杯吧!”
    说完便有内侍端了三只银罂,斟满了契丹烈酒送到了我面前,浓重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禁不住蹙了眉,微微撇开头去。
    他的神色有些愠怒了,我知道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诸国使节在场,无论如何我是不能驳了他颜面的。
    不得已硬着头皮,举了酒杯,将三杯酒饮干。
    我的酒量本就有限,辽国的酒又是异乎寻常的烈性,等谢了恩从殿内辞出,我已然有些熏熏然了,脚步虚晃,眼前朦胧不明。
    走过回廊,脚下一个不慎,就一头向前扑跌了下去。
    “小心……”
    斜地里,忽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扶住了。
    我心神甫定,微微抬头,隔着惺忪醉眼我看到……
    逆着月光,浅淡光晕衬出的是一圈灰暗的剪影,尽管看不清五官面貌,可那似曾相识的轮廓与气息……
    我蓦地一悚,一把拽住了他的前襟,失声道:
    “你……”
    五十七
    真的,有那么一瞬,我真的错认是他……
    那相似的容貌,肖似的轮廓,无不昭示着一母同胞的相同血脉。
    可他毕竟不是他……
    那如银月光笼着的人是温的,热的,活生生的。并非我那午夜梦魂间,无数次想抓而抓不住的那缕幽魂。
    我茫然地垂了手,微微伏身道:
    “王爷千岁!”
    赵德芳容貌虽然酷似他的兄长赵德昭,但那眉宇之间却象是笼着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忧郁,连带笑容也沾染了黯淡的色彩。
    他虚扶了我把,问道:
    “姑娘,你没什么吧?”
    我微微摇头:
    “奴婢失礼了……”
    话音才落,胸腹间却是一阵酒气翻搅,烦恶之下,连气息都停滞了,眼前一黑又摇晃了两步。
    他扶住我,将我送到廊边的吴王靠上,问:
    “姑娘,你是不是身子不适啊,我这就遣人告诉皇叔去……”
    世人都道酒可御寒、酒可忘忧,可为何三杯入肚的我,在这初冬的夜里,依旧觉得彻骨的冰冷与无望的恐惧呢?
    “别……不要!”我阻他,无论赵光义现在对我较之以前有多大改观,我依然本能地畏惧他。
    他停了身形,有些无措的望着我:
    “那……”
    朦胧月光在稀疏的枝条间洒落下来,光影斑驳,周遭如轻雾缭绕,一派迷离。
    酒气一阵阵地上涌,我想我是醉了……
    梦幻中德昭就象无数次在睡梦中一样,站在我的眼前,漆黑的眸子带着不安带着愧悔,幽幽望着我。
    我满心的苦痛与幽闷无法宣泄,我冲过去,视定了他,借了酒兴质问道:
    “德昭,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你为何狠心地独自抛下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痛?你知不知道我好想随你一起去?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我抓住他的手臂,拼命地摇晃着,声音开始呜咽了。
    “姑娘,你醒醒,我不是大哥,我是德芳!”
    无情的话语将我从迷乱中拉了回来,纷乱的白雾消散开来,我定睛一看,眼前还是赵德芳……
    我的心纠结作痛,惶惶地退了两步,靠在了廊柱之上。
    夜的寒气让我不觉地环紧了自己的身子,这些日子来拼命压抑的满心哀痛,在酒气的熏蒸下一瞬间从身子的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我瑟缩在那里失声痛哭起来。
    赵德芳望着犹如受惊的白鹿般颤抖呜咽的我,神色一怔,低声道:
    “姑娘,我从没见过皇叔如此在意过一个女人,皇叔他真的是爱着你的。你就忘记大哥,忘记过去的一切吧!好好跟着皇叔!何必苦了自己?”
    “他爱我?”那满心哀痛之下,我却讥嘲地笑了,伸手一把扯开衣领,让娇好的颈项暴露在清冷的月华之下,我抚着颈肩之上,新旧交叠的齿印与鞭痕对着他道:“他就是这样爱我的?这样的爱你愿意要不要?”
    他看着我的颈子,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惊惧,转而却是深深的不忍。
    朔风从敞开的领口灌了进来,我越发觉得寒意直入骨髓了,我使力蜷缩起身子,瑟瑟地发起抖来,泪水大滴大滴地从颊上滚落,在地面之上凝起一个一个小水渍。
    这泪水好似也流入了他的心间,他失神地走上来,一把将我拥入怀里,摩挲着我的发丝,抚慰道:
    “不要哭了……”
    月色渐低,薄霜又下……
    这怀抱在这清冷的黑夜里让我倍觉温暖,我不自觉地向里缩了缩……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一声怒喝传来。
    五十八
    赵德芳面色刹时一白,急忙撒手,退了两步低头行礼道:
    “皇叔……”
    赵光义大步走近,双目血红,神色竟是可以噬人的,喝道:
    “还不快滚……”
    赵德芳猛地一颤,忧心忡忡地瞥了我眼,行了礼迅速退去。
    赵光义疾步走近我,刀眉不住抽动着,扬手一掌重重掴了下来。
    我一阵天旋地转,额角不知磕在什么地方,一疼之下,酒气到是退了两分。
    只听他咬牙切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