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二）
林玥慢悠悠地往李博文的办公室里走，一面随意地看着走廊两边的办公室。
他们的设计事务所发展得很好，人员不断扩充，办公地点也从原来窄小的几间房到现在所租的颇具规模的两层写字楼。虽说今天是休息日，但还有不少勤勉的年轻人在忙碌着。
走过设计部经理室的门口，林玥的心又带着隐隐痛意快速跳动起来。这是程启航的办公室，虽然知道他不在里面，可是这段时间来渴望看见他又害怕看见他的矛盾心情又来折磨她了。
透过玻璃，看见宽大的办公桌后的椅子，现在他在干什么？他可曾想到我？他是怎么想我的？自从得到那个消息后，我一直在逃避，那么他呢？他有没有忘记他说的“等我”这句话？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打算了？
林玥苦笑，他还能有什么打算？抛弃妻儿，和我在一起？如果那样，我们会有快乐？呵呵，我不能逼迫他，我也不忍心逼迫他啊。那么，我该怎么办？
摇摇头，林玥想把这些思想甩开去，不去想它，我现在不要这么痛苦。
步履有些不稳，林玥觉得头有点晕，推开李博文办公室的门，却看见郦影坐在办公桌后面。
“郦影姐？”
本来这次的任务应该交给程启航审核的，可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主动靠近他，所以林玥借口在单位没看见他，和李博文联系好休息日直接到他办公室来。这样也可以避免和郦影照面，她一定知道顾佳媛怀孕的消息了，而林玥实在不想和她谈这个。电话里能听出李博文疑惑的语气，可林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论这个理由有多拙劣，只要躲得过那些烦人的事就好。
“林玥！”郦影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仔细看林玥，略显苍白的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显得精神有点委顿。
“你也在啊？”林玥转转头，李博文不在。“娇娇也来了吗？”有些天没有看见小姑娘了。
郦影起身过来，拉着林玥坐到沙发上。“娇娇去外婆家了。”小丫头刚上幼儿园，平常不能去外公外婆家，到了休息天就一定要去玩一天，倒也让做父母的轻松一点。“博文和启航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知道林玥的心思，郦影先说了李博文的去向，看见林玥有点慌乱的“哦”了一声，把目光移了开去。
他也来了？好么，想躲，偏偏两个人都躲不开。“娇娇上幼儿园还适应吗？”林玥抢先找到了话题。
“她太适应了。你知道她的性格，喜欢热闹，老师都很喜欢她。”郦影一面说，一面心思转得飞快：她都知道了，看她郁郁的样子，总思考过了吧？那么她打算怎么办呢？总不会选择继续蹉跎吧？
于是两个人一边不约而同地为了打发时间东拉西扯地谈着，一边又精神紧张地注意着对方，一个怕对方突然提起那个问题，一个则暗自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等能聊的话题都聊过了，要等的人还没来。沉默的空气慢慢让人难以忍受，两个人竟一起叹了口气。
“林玥。”郦影望着林玥，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林玥抬头看着郦影，眼里是从没有过的乞求：“郦影姐，我累啊。”
一个累字，道尽了所有复杂的心绪。
郦影只能拉住林玥的手，默默地看着她。这个坚强的女孩，到了这个时候才能放下骄傲接受别人一点同情的表示——不去干涉她的情感隐私。
突然的，李博文回来了。人还没进来，就听见他愉快的声音：“没想到这么顺利！我说要你去吧？你是福将，人见人爱，我从那部长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今天有戏！”
李博文和程启航一前一后走进门来，看见林玥，高兴地说：“林玥来了？等了很久了？”也不等林玥客气一下，他又接着说：“你看我把你舅舅也找来了，那个项目你还是直接找他吧，我不太清楚。”
林玥被他连珠炮似的几句话说得回不上话，只好笑笑点点头，不负责任的人！甩手倒快！勉强看看程启航，见他没有李博文那般兴高采烈，脸上是漠然的平静，看到林玥更是抿紧了嘴，但却没有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那，我……”林玥想把事情解决掉，可李博文又打断她：“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别谈工作了。你把东西交给他，下次启航会找你的。今天我们去庆祝一下，祝贺启航双喜临门：最心仪的项目拿到手，又要升级做爸爸了。啊？哈哈！”
李博文不容辩驳的语声自然没有引起另三个人的反对。看看林玥低下的头，再看看程启航，他依然看着林玥不说话，以前有别人在场时他绝不会这么盯着她看，郦影觉得疑虑在心里慢慢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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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楼，林玥不再沉默：“我晚上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了。”我去了只是扫大家的兴罢了，何必去破坏气氛呢？
程启航只是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李博文见状有点奇怪：“怎么？挺难得的，真不能去？”
“早就约好的。”林玥继续推托。
李博文见她态度坚决，而程启航又默不作声，便说：“既然这样就算了。来，上车，先送你回去，反正也要去接佳媛。”晃晃手里的车钥匙，今天他开车。
林玥想想，再拒绝，李博文就要疑心了，就应了一声。
楼下只有李博文的灰色捷达，程启航没有开车来。李博文坐进驾驶室，林玥对郦影说：“郦影姐，我坐前面吧？好像头有点晕。”
郦影愣了愣，只好点头。不觉看向程启航，从回来后没说几句话的他听见她这么说，表情没变，低垂的眼皮颤抖了几下，绕过去打开后面的车门上了车。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郦影只顾着胡思乱想，直到李博文按下车窗叫她，才加快动作上车。
林玥把车窗放下一半，安静地看着道路上的车辆和行道树，耳边是李博文喋喋不休的唠叨，他正说着刚才谈项目的事情。
“前几次去，那女人都是阴阳怪气的，什么研究、讨论，就是一味的搪塞，可是你一出马，她就马上同意了。嘿嘿，这世道，有能力起不了什么作用，要公关！你说是不是？”李博文回头看看程启航，不满意他漠然的态度，“你看是赵鑫他们下的暗功夫起的作用大，还是你今天完美的表现起的作用大？”
完美表现？他是说程启航的内在美还是外在美？林玥看着倒车镜，镜中他的影像不甚清晰，只听到他低沉不悦的声音：“有什么好比的？你给我专心开车！”
“哎，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也许是高兴过了头，也许是被程启航带着责备语气的话刺激到了，李博文右脚的力度加大了，车速加快。而他还想回头看看好友的表情，没有注意到前面小岔道口突然出现的一辆自行车。
林玥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快速向骑车人驶去，大脑精确地计算出照此情况两秒钟后就会撞到这个人，可是她却只是张着嘴，叫不出声来。
距离越近，头脑越是一片空白，只听见郦影和程启航的急促呼唤：“小心——”，感觉到李博文用力转动方向盘，车头突然向左，接着是一阵撞击声！无法分析撞上了什么，林玥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扑到挡风玻璃上，“啊——”短促的一声惊呼，人又被挡了回来，右边好像有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车子撞上了左边的人行道，车头撞到了围墙，挡风玻璃开裂但没有破碎，但副驾驶室的车窗碎裂了，林玥软软的靠在座椅上。
车内有几秒钟的安静，随即程启航清醒了过来，他听见李博文哼哼的声音，郦影的身体也动了起来。“林玥！”程启航大声呼唤着，扑到前排座椅的中间，她没有绑安全带，自己竟然没有提醒她绑安全带！“林玥！林玥！”他按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她，可她只在他的大力之下抬了抬眼皮，旋即彻底瘫软下去。
眼前有烟幕，看不清程启航的脸，他的脸晃得那么厉害，好像还有一道刺目的红色，是什么？血吗？这是林玥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程启航回身打开车门，脚踩在地上觉得有点软。他没有注意这些，也没有注意周围聚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那些惊呼声和说话声就像是嗡嗡的飞虫叫声，他都不予理会。一把拉开已被撞得凹进一大块的副驾驶室的车门，他探身进去：“林玥？”没有回音，“林玥？”声音里有了颤音，他紧紧揽住林玥的腰，把她扯到车外，她沉重的身体让他的心不断往下沉，“林玥！林玥！……”他不停地叫她，怎么他竟然抱不动她？
程启航没有想到自己在极大的刺激和恐慌下手脚脱力，只是一味的用力抱住林玥，想把她抱离车子，还有旁边一个被撞坏的消防栓，正“呲呲”地喷着水。
一旁有人想来帮忙，却被程启航拨开手。他半拖半抱地把林玥抱出几米远，便跌坐到马路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抬手撩开她脸上的乱发，表面看来没什么伤，身上也还好，只是右边肩膀处衣服被划开，鲜血不断的渗透出来，不要紧，皮外伤没关系，只是为什么她不醒过来？
程启航轻拍林玥的脸，急切而又温柔地不停叫她，他不要她醒过来就被他的声音吓到。
林玥是晕过去了。虽然一分钟也不到，可等她睁开眼却恍若隔世。看见程启航靠得很近的脸，充满悲伤的眼睛在对上她的眼睛的时候变得欣喜若狂，耳边一直嗡嗡响着的声音也变成他清晰的呼唤。
感觉到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额头上，林玥看见程启航发红的眼眶，微微移动目光，她看见他额头上血红的一片，浓稠的血正一滴滴不断滚落下来。那么艳丽的红，不同于她十四岁那年被他看见的初潮的血色，她成人的标志。
于是林玥的眼眶便盈满泪水，颤抖着手去抚摸他的脸，指尖触到那道艳红，心里便是一阵绞痛。“舅——舅！”她嘶哑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可却是她心灵深处的呼唤，只这一声，便将万般爱恋全部倾泻而出，也是对他们相连身世的泣泪控诉。
程启航握住林玥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尔后低下头，旁若无人地连连亲她的脸，引来周围人的一片唏嘘。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一片血色中亲近，被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叹作——多么感人的爱情！何其悲哀？可这也是他们贪恋的时刻，程启航把自己的脸贴在林玥脸上，任由他的血流到她的脸上，她的血染到他的身上，那相近的血啊。
郦影一直在同李博文一起忙着事故处理。
万幸！没有撞到那个骑车人。万幸！车子拐到马路另一边的时候没有对面来车。万幸！人行道上没有行人。只要人没事，其他的一切都好办。
郦影的座位最安全，除了几处撞伤会有淤青，没有什么事。李博文绑了安全带，胸部有点勒伤的痛，其他也还好。毕竟是在城市里，车速快，也不过四五十码，而在最后关头，他还是踩了刹车的。
等郦影走到车子另一边，拨开人群看见坐在地上的两个人时，便呆住了。
这是一幅怎样的图画？不远处漫天飞洒的晶莹水珠，地上半坐半跪的英俊男人，深深陷在他怀里的娇弱无助的女孩，紧握的手，紧贴的脸，交融着的泪水和血水，妖艳极了！诱惑极了！伤感极了！却——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