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见得那么值得同情,此刻持dsws身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社会不会同情你。”
    安儿在一旁听见、比我先问:“dsws?那是什么?”
    唐晶笑答:“divorcedseperaiedwidowedsingle的女人。”
    我喃喃道:“真鲜。”
    唐晶脱去脚上的皮靴子,把腿搁在茶几上。
    我问她:“今天早下班?”
    “去看医生。”
    “什么病?”
    “整容医生,不是玻”
    我吃惊,“你要整哪里?”
    “别那么老土好不好?”唐晶笑,“整容又不是新闻,”她啜口茶,“整眼袋,免得同事老问我:唐小姐,你昨晚又没睡好?我受不住这样的关怀。”
    “可是整容——”
    “你想告诉我只有台湾女歌星才整容?”唐晶笑,“女歌星也吃饭呀,你还吃不吃饭?令自己看上去漂亮一点是很应该的。如今时装美容杂志每期都刊登有关详情,如买件新衣而已。”
    我发呆,“我真跟不上潮流了,唐小姐。”
    “你又不经风吹雨打,不需要整顿仪容。”
    “说真的,”她放下茶杯,“于君,你不是说要见一见辜玲玲?”
    “是,我说过。”
    “她也想见见你。
    我站起来,“你仿佛跟她很熟。”我瞪着唐晶,“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是人还是鬼?”
    唐晶指着我鼻子说:“若不是跟你认识二十多年,就凭你这句话,我还照你就是小狗。”
    我说:“对不起。”又坐下来。
    “你这个标准小女人。”她骂。
    “她在什么地方?我去见她。”我豁出去。
    “她在家里。”唐晶说。
    “涓生也在那里吗?”我忍不住还是问。
    “涓生哪有空?他在诊所。”。
    “马上去,我看她怎么个美法。”我悲凉地说。
    “她长得并不美。”唐晶说。
    起先我以为唐晶帮我,但后来就知道唐晶最公道不过。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她把我带到中上住宅区一层公寓。
    来开门的便是女明星辜玲玲本人。
    开头我还以为是菲律宾女佣,跟咱们家的美姬相似。烫着短发,黑实的皮肤,平凡的五官。
    到唐晶称呼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辜玲玲,我诧异极点,故此表情反而非常自然。
    这样的一个人!
    跟我噩梦中的狐狸精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太普通太不起眼,连一身衣服都是旧的,活脱脱一个阿巴桑。我真不知是悲是喜,就凭她这副德性,便抢走了我的涓生?
    涓生真的发疯了。
    这辜玲玲要比我老丑三倍。
    她招呼我们坐,笑脸是僵硬的。
    她大概是不肯称我为“史太太”,故此找不到称呼。
    她双手很大很粗,像是做惯了活,指头是秃的,也没搽寇丹。
    如此家乡风味的女人。
    她开口:“听说你答应离婚。”
    我点点头。
    涓生竟会我取她,难道我比她更不如?
    她松一口气,“我跟涓生说,受过教育的女性,不会在这种事上生枝节。”算是称赞我?
    但说的话也很合情合理。
    “我自己也是过来人,”这么坦白,“离婚有一年。”
    这时候一个跟安儿一般高大的女孩子自房内走出来,冲着辜玲玲叫声“妈”。
    这大概便是安儿说过的冷家清。女儿长得跟妈差不多样子,黑且实,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比起她。安儿真是娇滴滴的小安琪儿。
    听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史涓生敢情有毛病,这跟他自己的家有什么两样?他却舍却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要,跑来对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倘若这是爱情,那么爱情的魔力也太大了?
    他目前所唾弃的生活方式跟他将来要过的生活方式一模一样,旁观者清,我知道他是要后悔的。
    辜玲玲的家并不如一般明星的家那么金碧辉煌,看得出是新装修,是涓生出的钱?
    主色用浅咖啡,很明显是想学欧美小家庭那种清爽简单的格调,大致上没有什么不妥,但细节就非常粗糙:一套皮沙发是本地做的,窗帘忘了对花,茶杯与碟子并不成一套。
    涓生所放弃的要比这一切都精细美丽考究,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能够在肉欲上满足他?
    我听见唐晶说:“……这样也好,见过面之后,你们有话可以直说。”
    我不以为然,唐晶太虚伪,我与这个女人有什么话要说?见过面,免得在一些场会碰上了也不晓得避开,如此而已。我笨了这些年,从今天开始要学精乖。
    然后,唐晶拉一拉我,示意要走,我俩站起来。
    那辜玲玲还不好意思说:“没有什么招待。”
    应酬功夫是要比我们好,她们做戏的人……也许唐晶又要说我老土,一杆子打沉一船人。
    我们走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老头进来,弓背哈腰,满头白发,看上去活脱脱似个江北裁缝。只见唐晶朝他点点头。
    老头看我们一眼,熟落地进屋去。 辜玲玲掩上门。
    我心中气苦,便抢白唐晶,“你跟她家人很熟呢。”
    唐晶将我塞进车子。
    “你道他是谁?”
    “谁?”我恶声恶气。
    “那是辜玲玲的前夫,叫做冷未央,当年鼎鼎大名的编剧家,一个剧本值好几万。”
    我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我真正的吃惊了,那么一个精老头?没有六十五也有五十五,一副褴褛相,她嫁了他?我的天,这涓生知不知道?”
    太离谱了,我还以为女明星个个穷奢极侈,锦衣玉食,出外时乘搭劳斯莱斯,一招手来一车的公子,身上戴几百卡拉钻石一要什么有什么,然后成日披着狐裘(狐狸精),脚踏高跟拖鞋,脚趾都搽得鲜红,专等她情人的妻来找她算账。
    不是那回事。
    谁知不是那回事。我呆呆地由得劲风吹打我的脸。
    “冷呢,”唐晶说,“把车窗摇上。”
    我如堕入五里雾里,朝唐晶看过去。
    唐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处身暖巢太久了,外边的事难免不大明白。”
    太不可思议,史涓生巴巴地抛妻离子,跑去拣这个老头的旧鞋,还得帮他供养两个孩子?这莫非前世的债。
    难怪我公婆都会跑出来替我说话。
    涓生倒霉也倒足了。
    “这个女人!”我只能够这么说。
    “化起妆来在台上看还是不错的。”唐晶说,“许多人佩服她的演技。”
    我愤愤地说:“那自然是一流的。”
    “她手边也有点钱,也不尽靠史涓生。”唐晶看我一眼。
    “现在不靠,将来就靠了,谁不知道西医是金矿。”我说。
    “这金矿至少还有一部分是你的。”唐晶说:“现在真要谈谈你的将来了。”
    “见过大明星辜玲玲之后,。一我觉得自己的前途很乐观。”我很讽刺且赌气地说。
    “你别看轻她,”唐晶叹口气,“人家很有办法,到南洋登次台便有几十万收入。”
    “这社会太拜金。”我感慨地说。
    唐晶边笑边点头,“所然不出我所料,怪起社会来了”
    我大力捶唐晶的大腿。
    唐晶说:“嗳嗳嗳,当心,我这只脚在踏离合器——喂,子君,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嘴巴斗不过我,就喜欢打我的习惯?”
    我们的思想一下子飞回童年的平原,我悲伤起来,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转眼二十多年,人不怕老,最怕一事无成。我被生命骗了。
    “别想得太多,来,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吃莱。”
    我说:“唐晶,送我回家吧,我那儿子醒来不见我,又要哭的。”
    “权当你自己已经死了。”唐晶说,“何必那么巴结?你丈夫认为你已无资格为人母人妻,你尚不信邪?有时也得替自己着想一下。”
    我苦笑:“唐晶。我真是不知道你这个人是邪是正。”
    “你管我呢,反正我没勾引过人家的丈夫,破坏人家家庭。”她仰起鼻子。
    “也许,”我难过地说道,“物必自腐然后虫生。”
    唐晶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很客观。这年头,谁是贤妻,谁是狐狸精?谁好、谁忠,都没有一面倒的情况了,黑与白之间尚有十几层深浅不同的灰色,人的性格有很多面,子君你或者是一个失败的妻子,但却是个好朋友。”
    后来我便没有再出声,自小我不是那种敏感多愁的女孩子、唐晶也笑过我“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当年涓生以及其他的追求者看中的,也就是这份单纯。
    小时候的天真到了中年便成为迟钝,但是婚变对于再愚蠢的女人来说,也是伤心的事。
    回到家中,唐晶盘问我的计划。
    我将平儿抱在怀中,对她说:“我要找一层房子撤出去,涓生给我五十万遣散费。”
    安儿正在学打毛衣,她一边编织,一边听我们说话。
    旁人看来,也还是一幅美满家居图,然而这个家,已经五分四裂,名存实亡。
    “如今五十万也买不到什么好房子。”
    “我不想问他再拿钱。”
    “我明白,赡养费够生活吗?”
    “够的,够的,不过唐晶,我想找一份工作做。”
    “你能做什么?”她讶异。
    “别太轻蔑,凡事有个开头。”我理直气壮。
    “做三五个月就不干了,我领教过你。”
    “现在不同,长日漫漫,不出去消磨时间,度日如年。”
    “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让你耗时间的消遣。”
    “我晓得。”
    “你一点经验也没有,一切从头开始,做惯医生太太,受得了吗?”
    “我会咬住牙关挺下去。”
    “我权且相信你,咱们尽管试试看。”
    “唐晶——”
    “别再道谢了,婆妈得要死。”
    “是。”
    “找房子布置起来是正经。 别的本事你是没有的,子君,可是吃喝玩乐这一套,你的品味实在很高雅。”
    我狼狈地说:“总得有点好处呀。”
    安儿抬起头来,双眼充满泪光。我把她也拥在怀内。
    唐晶抬起头,双目看到空气里去,头一次这样迷茫沧桑,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说:“子君,做人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
    我被她吓了一跳。
    但是她随即说:“明天,明天就去看房子,我们办事讲速度。”
    我感激唐晶,我家人却不那么想,母亲带着大嫂来看我,两人炮轰现代女性。
    “你真的搬出去?”母亲急问,“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别受人纵恿,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