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花,看起来娴静美好,仿佛感觉不到李世民身遭的怒意。
    将门关上,李世民米奇细长凤眼,道:“是你还是无忌?”
    长孙无垢手下动作微微一顿,便淡淡道:“是我还是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你只会一心一意护着太子殿下,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怕是连太子殿下的一根指头都比不得。”
    李世民瞳仁微微一缩,他还未开口,长孙无垢又道:“你无心皇位,但你手下那些将领个个不是等闲之辈,你觉得太子殿下对你可如同你对他一般?”
    李世民冷峻面容上毫无表情,“那是自然。”
    他这话太过理所当然,一往情深,显见是不再遮掩了。长孙无垢握着花绷子的指尖白得泛出了青色,话语却依旧平静,“即便如此,主上又是如何想,你知道么?”
    李渊看着和善温厚,但近些年来已颇有些喜怒难测,李世民军功卓越固然令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之骄傲,但身为君王,对于手握兵权,在朝野中声望颇隆的秦王定然也是有所猜忌的。
    李世民自然清楚,他英挺浓眉压了一压,神色愈发阴郁,“此番即便陷害大哥不成,你们也要逼我是么?好,好得很!”
    饶是长孙无垢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此时直面李世民的杀气,也白了脸,冷汗涔涔而下,她勉强维持着姿态,哑声道:“这原本不是我们所愿,二郎,是你逼的!”
    李世民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从今起,你再敢有一点轻举妄动,便别再当这秦王妃了!”
    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李世民走了好一会儿,长孙无垢才缓过来,手一松,只绣了一小片的花绷子便轻悄悄地掉到地上,她抿紧了唇,死死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在盛夏聒噪的蝉鸣中静静坐着。
    李世民未在秦王府逗留,也不顾已是用饭时候,便骑着马奔去了东宫。
    宫中婢子侍从对他都甚为熟悉,倒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匆忙着急的模样。
    马蹄扬起几片被风吹下的绿叶,李世民紧锁眉头,直到了李建成常呆着的书房门口方才停了下来,他下了马,快步走了几步,却又止住了,若是……大哥不愿见他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在门外转了几遭,对于李建成,他总有些忐忑,得之过于不易,便分外小心,半点儿失去的可能都无法忍受,现下出了这么一桩事,李建成于此一向敏锐,定然猜得出是谁干的,若是因此对他生了嫌隙李世民真是悔之莫及了。
    然而不等他再多烦恼一会儿,一名婢子端着一碟子点心和一小碗粳米粥过来了,见着李世民,忙行礼道:“秦王殿下。”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一眼瞧见那些吃食,皱眉道:“大……太子殿下晚饭就吃这些?”
    婢女无可奈何道:“时值盛夏,太子殿下实在没什么胃口,闻见带荤腥的吃食便不舒服,故……”
    李世民叹了口气,心道这样子吃法也不晓得会瘦成什么模样,他拿过托盘道:“我来吧,你先下去吧。”
    “是。”婢子是习惯了的,毫无异议地离开了。
    李世民也不再犹豫,上前将门推开了。
    屋里没点熏香,一股子夏日蒸熟了的草木气息自大开的窗口飘散进来,李建成正伏在窗前案几上,借着日暮余辉仔细看着一份文书。
    听见推门声,他皱了皱眉,道:“放在那里吧,我过会再用。”
    “过会用怕是凉了也不见你动半分,总这样到时又得闹出毛病来。”李世民将托盘放下,瞟了一眼李建成拿在手里的文书,文笔秀致,是他常常在这儿见着的,那个韦挺所写。
    李建成将文书收好,微微拧过身子来,将粳米粥端了过去,一面舀了一勺一面道:“你不是今儿上午方才回来的么?怎的这么快就过来了?”
    李世民抿了抿唇,道:“自然是想大哥了。”
    李建成含着粥,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慢条斯理地喝粥吃点心。李世民几次想开口,却因着李建成极其冷淡的神色而不得不咽了回去,只得一直忍着,眼巴巴地盯着李建成。
    李建成并没吃很多,便放下了勺,等待时万分焦灼,此时见他只吃这么一点儿,又忍不住心疼,李世民将点心碟子往李建成那儿推了推,道:“大哥再吃点儿吧。”
    李建成摇摇头,“不吃了。”他瞧了一眼李世民,“我怕有人等不得了。”
    李世民怔了怔,苦笑了一下,他太过焦急,到得此时都还没换下战甲,想必是一身风尘仆仆,“不碍的,我没所谓,大哥真的不吃了么?”
    “不了,左右晚间想必还有宵夜蒸点,到时再说吧。”李建成漫不经心地答道,“回府看过承乾了没有?这孩子很是想你呢。”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大哥,对不住。”
    李建成并不看他,他神态专注地望着窗外,轻声道:“怎么,你是哪儿对不住我了?”
    李世民喉结动了一动,咬唇道:“是世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
    “呵,你怎会想不到?分明是你纵容他的!”李建成骤然打断了他。
    “你不是元吉,也不像秀宁,”李建成顿了顿,痛楚之色一闪而没,“若是光会打仗的将领,大唐有的是,然而李世民只有一个,秦王也只有一个,你并不仅仅是个将才,世民,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李世民搁在膝上的手握得死紧,他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方才哑声喊了一句:“大哥……”
    “我只问你,为什么?”李建成淡淡道。
    李世民一时失言,他确是早已觉察了,无垢另说,长孙无忌常常在他面前对大哥言语不敬,但一则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二来……二来他心里未尝没有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有一点儿隐秘的渴望,故而便往往一笑而过,而无垢心思细密,今日看来怕是已猜到他和大哥之间的关系了,这一点其实他也早有觉悟。但是他却任由他们发展到如今地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建成见他久久不言,便垂下眸子,敛去琥珀眼瞳中淡淡的失望之意,正想说些什么转开话题,却听李世民骤然道:“我……我只是想试试!”
    像是费了很大功夫,李世民嘴角抿得紧紧,“我只是想试试,皇位于我是否有可能……但是听闻这件事时,我却明白,不管我打赢多少场战役,不管我手下有多少能人异士对我抱有期望,都比不过大哥,只要你在,此生世民再无他求!”
    剑拔弩张
    太子蓄意反叛之事虽牵连甚众,最后还动了天策军,然而最后的结局却平静得令人摸不清深浅。东宫的韦挺和秦王府的杜淹被发配,处置了一干叛乱兵士后,便再无下文。朝野上表面上重新稳定了下来,里头有多少暗流涌动却不知有几人心知肚明。
    李世民一如既往地时常往东宫去,然而宿在那儿的次数却少得多了。不是他不想留,而是顾忌到长孙一家,不得不比以往收敛。他归来时对无垢放下了狠话是真,但若是真闹大了恐怕会牵连到大哥,是以李世民暂且忍耐下来,只是秦王府也不怎么回了,常常吃住在军营之中,对长孙无垢连着李承乾都十分冷淡。
    此时四面初定,虽有东突厥尚在虎视眈眈,但党争之事已开始渐露头角。
    其中,便以齐王李元吉最为明目张胆。
    最近几日,朝堂之上议论最多之事便是如何应付虎狼之势的突厥骑兵。
    过去几年来,因着中原没有平定,李渊无奈之下只得一方面卑词厚礼,贿赂颉利,答应和亲请求;一方面派太子李建成出豳州道,秦王李世民出泰州道两面抵御突厥。
    如今朝堂上以秦王为首的主攻派和以太子为首的避让一派泾渭分明,几乎天天能在李渊面前吵上一两个时辰。
    而这两派,秦王同太子却几乎不怎么发言,倒是齐王殿下和秦王那边儿的几名脾气火爆的武将吵得最为厉害。
    “说得轻巧,战事连绵许久,连休养生息的时间都没有,如何应付剽悍的突厥骑兵,你倒是说说看,长孙将军!”
    对面的长孙无忌早已不是当年莽撞的少年了,他冷冷一哂道:“齐王殿下是对大唐的实力没有信心了?正因为接连告捷,才应乘士气正旺,一鼓作气,击退突厥才是!”
    “大唐军队自然无往不利。”李元吉阴沉着脸,大片青淤胎记显得人愈发可怖,“但百姓也需要时间恢复,旁的不说,难不成你麾下的士兵不想回家看看亲人么?”
    说实在的,齐王殿下说出如此温情脉脉的话来着实令人不大舒服,但如此争锋相对的情况下,也无人计较这个了,
    “若是让突厥铁骑踏入大唐,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难不成齐王殿下要视若无睹么?”长孙无垢反问道。
    两人间火药味愈来愈浓,李渊微合着细长双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在上头漠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世民,你想如何?”
    一身铠甲立在一侧的李世民当即垂首站了出来,有力道:“主上所指便是天策军所往!”
    李渊摸了摸胡子,侧头看向李建成,神色隐隐温和许多,道:“太子又有什么想法?”
    李建成恭谨道:“守为主,攻为辅方才稳妥。”
    李渊点点头,向底下一众人道:“如此,无旁的事,这便散了吧。”说罢不等臣子们反应,便离开了。
    李建成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脸色微微苍白,李世民被围在他那一众将领中,遥遥向李建成望了一眼,身子一转,便想过来。李建成看见了,忙轻轻摇了摇头,李世民抿了抿唇,便顺从地别过脸去,继续听房玄龄几人说话,偶尔简短地回应。李元吉没那么多僚属,也不管那些,只大步走了过来,扶住了李建成,低声道:“大哥,你昨夜又没睡?”
    李建成眼底有淡淡青色,闻言仅仅一笑而过,反而道:“元吉,我昨日不是同你说,不要在朝堂上争执了么?长孙无忌且不说,他那边还有高士廉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你打嘴仗决计打不过他们。”
    “但父……主上毫无声息,万一……”李元吉皱眉道。
    李建成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方才父亲问的那两句话已表明了立场了。守为主,一旦突厥有异动,便派军出击。明日朝堂上不必再提起此事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提。”
    李元吉对李建成向来是言听计从,便点点头,跟着李建成一道走了。
    空荡荡的朝堂里只剩下李世民等人,房玄龄难得显出不愉来,压着声音道:“如今看来主上还是更信任太子殿下。”
    众人沉默一会儿,齐齐望向中心的李世民,却见一身戎甲的青年面色冷肃,乌黑眼瞳深沉漠然,他微微挑了挑眉,“那便这样罢了,无忌你收敛些,余下的日后再说。”
    说罢便率先走了。被扔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杜如晦袖起双手,望着李世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