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一辙的玉色肌肤,显得他整个人格外冰凉。
    他没什么神情,并不悲痛也不像自己一样茫然不可置信,但唇色却极白,琥珀色的眼瞳有些散,以至于李世民不清楚他到底在看哪儿。
    李世民下意识地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句:“大哥?”
    李建成过了片刻才像是听见了,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李世民却被那一眼震住了,一直飘飘忽忽的心神终于重重落地,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母亲是不是已经去了,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李元吉立在大哥身后不远处,他望着窦夫人的方向。神情比之以往,更加阴郁。长孙无垢想和李世民站在一起,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一双立在一起的眉眼间依稀相似的兄弟,她迈不出步子,最终还是到秀宁那儿,拍抚着无言安慰。
    房间里除了秀宁的啜泣声和偶尔的灯火哔剥,便再无声息。
    李渊像是生了根一般坐在那儿,他不动,这房里所有人便也没有动静。
    “阿真……”过了许久,李渊才动了,他缓缓俯□去,额头轻轻碰上手中执着的腕子,又唤了一声,“阿真……”
    李世民知道太真是母亲的名,他吸了口气,知道母亲怕是真的去了。犹豫着迈出一步,却立刻被李建成拉住了,大哥脸色白得吓人,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李世民便收回脚,继续怔怔站着。
    又过了片刻,李建成慢慢走了过去,他跪坐在李渊身旁,唤了一声:“父亲。”
    李渊没有回答。李建成便继续这么跪着。
    这令人煎熬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李秀宁晕了过去,长孙无垢惊了一惊,喊出了声:“三姐姐?!”
    李渊这才动了,他抬起脸,一向看着敦厚的面容此刻毫无表情,仿佛罩了个面具般令人胆颤,神色却憔悴了不少,眼角纹路愈发深刻,他开口道:“带秀宁回房休息,除了建成和世民,都退下吧。”
    李元吉急走了几步,像是想说什么,快越过李世民时,却被一把拉住了,李世民脸色也极差,但眼神依旧锋锐,他动了动唇,压出一句极低的话来:“遵从父亲的话。”
    李元吉定定看了他半晌,咬咬牙,转身跟着柴绍他们一同出去了。
    李渊没有放开窦夫人冰冷而了无生气的手,他只是侧转了身子,面向跪坐在床榻边的李建成,道:“你母亲的丧事拖两日再开始办。”
    李建成眉尖微微一蹙,垂着眼,点了点头。
    “世民,你明日早些出发,别告诉无忌今晚的事情,那孩子太直,装不出来。”他又道。
    李世民应了一声。
    “就……这样吧。你们也早些休息。”李渊动作小心地放下窦夫人的手腕,依旧掖到被窝里去,“我还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建成,让她们先散了吧,有事我自会吩咐的。”
    李建成沉默半晌,道:“还请父亲多多保重。”
    说罢,便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李世民跟在后边,轻轻将门关上了。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侍女,俱是窦夫人生前伺候的,老大夫已被人扶下去休息了,这几个婢子便红着眼眶惶惶地立在门口等待。
    “夫人已经去了,郡公让你们先各自回去休息几日,散了吧。”
    一名侍女闻言立即哭了出来,窦夫人持家虽严,待下人却还是好的,这些个侍女都是在窦夫人跟前呆了极长一段日子的,此时听闻夫人去了,怎能不伤心难过。
    李建成平静地说完,便转身出了院子,李世民不远不近地跟着。
    府里其他地方已大半熄了灯火,窦夫人去得太急,府中除了年岁已长的几名婢子,便没什么人知晓了,要瞒外头一两日并不算难。
    李建成走了一会儿,在后园回廊里停了下来,回廊每隔一段便悬着一盏风灯,灯火黯淡,李建成立于灯下,整个人一团朦胧,好似要化进那暖色不定的光晕中。
    “跟着我做什么,你明日还要早起,回去歇息吧。”李建成淡淡道。
    “母亲……”李世民顿了顿,又换了话头,“我担心大哥。”
    “担心我做什么,我没事。”李建成道,“倒是你,此去洛阳,切莫表现出悲痛来,今晚回去也嘱咐无垢,不要透露给无忌知道。”
    “我晓得的。”李世民应了,他明知窦夫人是去了,但总觉得不真实,仿佛明早仍旧能在浮着淡淡药香的屋子里看见面容苍白的母亲向他矜持微笑,方才发生的一切,连同父亲和大哥的态度,都让他像是脚踩不着实地般茫然而轻飘。
    李建成微皱着眉回首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过去帮他把披着的外衣掖好,口中叮嘱道:“明日不必向父亲辞行了,收拾好便走,走官道,别贪图便捷,待到得洛阳,记得写信回来,我好着手准备母亲的丧事,这样等消息传到洛阳时,想必你该办的也办好了,正好能回来,宇文化及他们也留不住你。还有,你脾气过于暴躁了,不管那些人如何为难,只一条,忍!你可明白?”
    李世民乖乖地点点头,迟疑道:“那我回去睡了,大哥也早些休息。”
    “恩。”李建成放下手,他指尖被冻得雪白,却像是毫无知觉般,继续披着那单薄的直裾站在寒凉的冬夜中。
    李世民慢慢走开,就快要出了回廊时,他不知为何回头看去,只见李建成依旧站在那儿,出神地看着什么,即便离得那么远,即便灯火如此黯淡,李世民仍然从那看似单薄的侧影中觉出几分悲戚。
    很久之后,他才会明白,那不是因为母亲去了,而是因为对注定之事的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我最喜欢的夫人都走了,哎
    举行丧礼(倒v)
    过了三日,李世民的信便传来了,信中措辞简洁,略略交代了京中情景,又道主上已允了他们两人的求见,想必不日便能不辱使命,回到河东。
    李建成看完了信,这才开始着手操办窦夫人的丧事,虽有不孝不敬之嫌,但这也是大局所迫,若是窦夫人去世的消息过早传到京中,势必对上京献马的李世民不利,不论是身负母丧却求见圣颜,还是不为母守丧,对宇文化及那伙人来说都是明晃晃的把柄,而这次献马事关李家存亡,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若是在献马过后,以母丧召回李世民,便是宇文化及那等小人也无可奈何,李世民便不至因旁的原因滞留京中,这也是那夜李渊的考虑,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明白他的意思,故而仅仅几个知晓窦夫人去世的侍女,连同那夜的老大夫,都被软禁在窦夫人院子中,因她们俱是常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外人竟无丝毫起疑。
    而今李世民在京中一切顺利,窦夫人已逝的消息便也该放出去了。
    他将事情大略禀告给父亲,李渊几日来不是守在窦夫人房里,便是呆在书房中,案几上仅有一幅大隋版图。
    李渊坐在案几前,闻言微笑道:“如此便好。”
    他仔细瞧了瞧李建成,叹道:“这几日府里上下俱要你一力承担,辛苦你了。”
    “不碍的,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李建成垂首道。
    他眉眼不若李渊其他子女般气势外露,便是李秀宁也颇英气勃勃,李建成更肖似其母,一言一笑端庄持礼,正应了谦谦如玉这四个字。
    李渊出神地看了他半晌,直到李建成微微抬眸,恭敬地唤了他一声,他方回过神来,苦笑道:“无事,你去吧。”
    待李建成退下来,李渊的目光重新投注到案上的地图上,“九州……”他消瘦面庞上神色如刀锋般犀利,一改以往敦厚模样,他低喃道:“唐主便是堂主,朝堂之主。”
    这是窦夫人安慰他时曾说过的话,李渊一直放在心里,从未言说,现下阿真已去,子女也已长成,他会很有耐心,等待一举成事的机会。
    李渊自窦夫人去后,憔悴了不少,加之之前为高士廉之事劳心劳力,奔波许久,虽强撑着精神打理了两日府中事务,也很快病倒了,反倒让李建成愈发繁忙,除了丧礼繁缛,还要代掌父亲镇守河东之职,便是他如何才干敏捷,也颇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幸而李秀宁悲痛过后,为大哥分担许多,柴绍与李元吉也是能用的,这才让李建成稍稍轻松一些。
    丧礼头一件便是要通告亲族,若说到李家的亲族,便是当今主上也是李渊的堂兄弟,此事自要派遣可信之人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到时李世民正好以母丧归,同时李建成也另拟了一封家信送给李世民,信中道父亲因哀戚过甚已卧床静养,要他赶紧回来守丧。
    这封信不过是为了做全这套戏罢了,李渊卧病也能进一步软化主上那日益苛刻的疑心。按日子来算,约莫再过五六日,李世民便能回来了。
    在李世民回来守丧之前,李建成还需安排侍女为窦夫人洁身,妆面,换衣,入枢。延请道士为窦夫人立灵牌,待亲友前来吊唁过后,还要办法事,行招魂礼,过后才能入土为安,丧礼大约要耗费半月到一月之久,那时主上早已开始挥师高丽,再也顾不得李家了。
    李家还未完全撤下的大红喜色很快被一片惨白代替,门府两边也挂上了白纸灯笼,墨黑奠字尤为显眼。
    李家在河东的亲眷不多,倒是李渊结交了不少官吏豪侠,李建成也同他父亲一样,很有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人自是要前来吊唁的。
    吊唁那日,李世民还未归,李建成身着白直裰,身形清瘦,神色哀而不伤,立于灵堂一侧,秀宁与无垢跪于堂前,红着眼圈垂首烧纸钱 。
    一名身着素衣的男子吊唁完后,走到李建成面前,叹道:“夫人也算是得享天年了,大郎节哀。”
    李建成颔首道:“多谢刘公。”他对面前这人记忆犹深,此人正是刘文静,大业十三年的起义,刘文静也是功臣之一。
    刘文静正要离开,另一中年男子摸着胡须,也过来了,刘文静一见着这人就蹙起眉,不太愉悦地别开脸去。
    那人面貌并不如何英俊,看来甚而有几分轻浮,因着轻浮,眉眼间便有点儿格外的邪气倒是颇合赌徒浪子的模样。
    那人也劝慰了一番,仅在句末加了一句:“郡公可还好?夫人这一去,郡公怕是要寂寞了。”
    这话原也没什么,刘文静一听却十分不悦,冷声道:“裴公这话说得未免太无礼了吧!”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的“咦”了一声道:“诶呀,这不是刘公么?!”
    他像是才发现刘文静似的,微微笑了一笑,道:“对不住,方才看身形还当是哪家带来的小娃儿呢。”
    刘文静身量不高,体态瘦削,更兼三十有余依旧面白无须,看来倒好似不足二十的少年郎一般,与他交好的几位都晓得刘文静最忌他人道他看来年轻,偏偏这裴公裴寂每回见面便要刺他一刺方才舒坦,故而刘文静见着他便浑身冒火。
    李建成自是知晓这对好友的相处之道,此时便略带了些笑意,静静站于一边看着。
    刘文静正要开口反讽回去,一道略带诧异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俩戳在这儿做什么呢?”
    来人正是刘政会,他瞧瞧刘文静,再瞧瞧裴寂,恍然道:“裴公你又失礼了吧?”
    “嗐,这算什么话,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刘公总不会连玩笑都开不起吧。”裴寂笑眯眯道。
    刘文静闻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都涨红了,他恨恨瞪了裴寂一眼,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便对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