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的生活照,范哲觉得,照片上的林婉芬有些眼熟,他努力回忆,想记起当初自己在雁来茶馆做小伙计时,是否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但那时的林婉芬,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女大十八变,亲娘认不全啊,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无法想起来,似乎总有一团模糊的雾气锁在记忆深处,也许撩开那层薄纱,一切都会清晰明朗起来。
    他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
    1964年10月18日08:35 台州
    灵潭水库管理处。
    关于“魂字方案”的处置意见分成了两派,泾渭分明,针锋相对。一派认为,灵潭水库万一被破坏,洪流下泄,江水泛滥,现在又值大潮汛期间,台州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为保安全,必须马上全部撤走下游百姓;另一派认为,特务只是放了一个烟幕弹,我们草木皆兵,没有必要。贸然大撤,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可能正中特务圈套。m首长马上就要来台州了,特务们就是要放些假情报,故意制造点麻烦,一是打击人民政府,二是可以趁乱下手。
    争论得很激烈,没个定论,连主持会议的江奇和杨林都觉得为难。撤与不撤,都存在极大的风险,万一出错,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最后,定下一个折中的方案,召集灾难可能影响到的各公社负责人开秘密会议,让干部们做好发动群众撤离的准备,并建立预案,但在指挥部没有下达正式命令之前,注意保密,不得宣扬不实消息,以免造成混乱。
    灵潭水库,台州的大水缸,现在似乎变成了一颗超大的炸弹,一颗悬在所有台州人头上的,不知哪分哪秒爆炸的定时炸弹。
    会议结束后,杨林忧心忡忡地走出会议室,西山伐木厂厂长卢强已在外面的长椅上等他多时了。看见杨林出来,就立刻迎到跟前,低声说:“杨副指挥,我向您反映个情况。”
    “哦,什么情况?”杨林把卢强带到一边。
    “运输队长赵刚勇很可疑,昨晚有人看见他往厂子这边走,后来一直没见到他。”卢强说。
    “找过人了吗?”
    卢强摇了摇头:“今天是周末,大部分职工都回家了,所以还没有发动人去找他。”
    “赵刚勇昨晚去过厂子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职工黄定明,住在他楼上的。昨晚七点,他从公社食堂吃饭回来,刚好碰到赵刚勇在码头准备一艘小舢板,就跟他打招呼,赵刚勇说要去厂子里办点事,黄定明眼看着他把小船往水库里开的。”
    “那你怎么肯定黄定明说的一定是真话?”
    “黄定明是厂子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不会说话的,当然更不会说假话。”
    “好,你立刻组织伐木厂职工寻找赵刚勇,我派一队民兵和你们一起找,务必要找到这个赵刚勇。”
    任务马上布置下去了,杨林让黄定明来水库管理处,亲自询问了一遍,跟卢强转述的基本差不多。但杨林心底还有个小疑问,赵刚勇既然要去搞破坏、搞谋杀,为什么会跟黄定明说清去向?他完全可以找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说了实话,岂不故意留下尾巴?
    这里面似乎有点奥妙,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明确的破绽和证据,一切等找到赵刚勇就水落石出了。
    但偌大的括苍原始野山,人一钻进去,就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赵刚勇故意躲着,那就更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不久,就传来消息,赵刚勇的小舢板找到了,在水库西南的牛头角停着,但没找到人。
    人一定在附近,搜山,死活都要搜出来。
    1964年10月18日08:55 台北
    “咽喉”发现,“心脏”最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很担心这个前辈,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的,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毛主席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脏”的本钱已耗完了,开始严重透支,透支是需要支付高额利息的,他根本不可能再承受得起。她多么想劝他保重身体,但是,她又不能跟他说这样的话。这鬼地方,国民党特务耳目比蚊子还多,一个反常的举动,一句不符合身份的话语,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咽喉”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和她父亲一起牺牲的几百名共产党潜伏特工。那还是新中国刚刚成立的1950年,台湾,由于几个人的变节,一场血雨腥风,几乎摧垮了整个组织。这是一场灾难,在这场灾难中,她懂得了什么叫信仰,什么叫背叛,什么叫牺牲,什么叫坚韧。那个时候,还在香港念书的她就一心想把父亲未竟的事业继承下去。现在,这个目标正在实现中,她正为这份事业默默奋斗着。与“心脏”这样可以做父亲的老前辈一起工作,“咽喉”感到无比自豪。
    “心脏”交给她的关于“三套马车”的情报已顺利发送至华东局,对这次针对m的“刺刀密令”,“咽喉”也十分担心,她想在“心脏”之外搞到更多的情报,但困难颇多,在几次窃听之后,就不敢继续下去,生怕暴露了自己,最后连累“心脏”。
    最近几天,敌人侦测电台的行动越来越频密,而且一次比一次接近,“咽喉”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敌人似乎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枪管准备好了,就等着猎物什么时候探出头来。一个不小心,大批的军警就可能直扑她的住处。
    这一天,也许迟早会到来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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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10月18日09:16 台州
    红袖戏剧社的资料很不全,可以说,消失殆尽了。因为这个社在解放前夕即已解散,社员走的走,跑的跑,那时候人民政府百废待兴,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民间社团,所以根本没做任何登记。短时间内唯一可以找寻的线索,就是少数几个从红袖社转到黄岩越剧团的人,经调查,没有什么嫌疑。她们听说了林婉芬的事,都十分吃惊,说平时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异常,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台湾特务,不可思议,藏得可够深的。
    拿那本戏谱给她们看,都摇摇头,说这不是红袖社的东西。
    不是红袖社的东西,干吗要盖上红袖社的章?为什么“米兰”这个名字出现在戏谱上?这是特务故意施放的迷魂弹?还是另有图谋?从目前看,林婉芬是唯一一个重大嫌疑,只有她是红袖社社员。难道,林婉芬就是“米兰”?
    范哲回到临时办公室,整理复杂的头绪。103跟“蜥蜴”核心终于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有接触就好办事。敌人虽然在暗处,但毕竟躲躲藏藏,行动受到极大的限制。“三套马车”本领再大,三头六臂,八面威风,到了这里,也像一只入网的螃蟹,不可能完全施展开身手。
    在台州公安处的统一安排下,从一大清早开始,各居民委员会和各人民公社就开始发动群众开展全民防特反特工作。要求每个居民和社员都提高革命警惕性,积极检举揭发可疑人员。“人民战争”的魅力永远不会过时,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特务往往原形毕露,落荒而逃。在解放初期,有相当高比例的国民党潜伏特务就是敌不过这种排山倒海般的心理攻势,向人民政府投降自首的,这些措施被证明十分有效,会给特务带来巨大的威慑力。
    到了九点半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收到一些举报信息,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但大部分可以确定只是普通治安嫌疑,只有少数几条具有特情价值,引起了103的注意。
    其中一条是新星公社社员方果夫检举的,检举对象是他的邻居——洪玲,一个四十多岁的独居女人。方果夫说,他发现,洪玲的住处经常出现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影,这女人就像鬼影子似的,忽而显现,忽而消失,古古怪怪,神秘莫测,在外边,谁也没见到过这个女人。
    查了洪玲的身份档案,解放前,身为歌女的她曾做过台州警备司令吴浩天的情妇,政治面貌不清不楚,解放后,一直独居。有一次还因为造谣被派出所处理过。
    洪玲确实有重大嫌疑,有可能是蜥蜴组织的一个据点。事不宜迟,由赵大勇和袁智强立即赶赴新星公社,控制洪玲。
    新星公社紧靠城区,在方果夫及公社书记的带引下,赵大勇他们悄悄接近了洪玲的家。
    这是座独门独户的平房,前面有一个泥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子里养着几只鸡鸭,四周还种了些观赏性的树木花草,环境很是清幽。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农户家不同。
    很安静,没有人。
    “洪玲可能出去买菜了。”方果夫说,指向左边的小房间,“那个女鬼就是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
    这个房间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在掩盖着什么。
    “你看到的女人,是在洪玲离家的时候出现的吗?”赵大勇问。
    “不错,有一回,她可能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刚好我从这路上走过,差点没吓破胆。这女人长得太恐怖了,也许真是鬼。”方果夫颤着声音说。
    “这世上哪有鬼!同志,现在还迷信这套?”赵大勇责备他。方果夫立即红了脸,把话头缩了回去,迷信这顶大帽子可不敢戴。
    “智强,你们几个在外面守着,一看到洪玲就逮捕她,我们这组先进去搜查,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赵大勇说。
    分头行动。
    赵大勇带着几个干警,翻过泥篱笆,执枪敏捷地跑到门前。出乎意料,门是从里面倒闩的,这说明洪玲没有出去。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声音,确实没有人。
    难不成真是大白天闹鬼了?
    赵大勇决定改变策略,变暗为明,以突击的方式,让里面的人来个措手不及。只听见咔嚓一声断裂响,他一脚踹开了反闩的木门,率先冲了进去。
    房间里果然没有人。
    “洪玲,我知道你躲在房间里,还有你的同伙,都给我老老实实出来。”赵大勇一边大喝道,一边在房间里寻找密室暗道的机关。
    没有回音,看来是死不出来了。
    “这里一定有密室,仔细搜。”他命令其他几个警察。
    从前室来到厨房,观察力超强的赵大勇很快发现角落里的一只大水缸有问题。水缸里的水不多,不像是每天的饮用水。他微微一笑,推开了水缸,水缸下面,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上下的洞口。
    “出来吧,老鼠们。”赵大勇用枪指着洞口,轻松地喊道。
    还是不出来,没回声,朝洞里开枪威逼,也没用。
    这是一条九十度转折的地道,人先顺着软绳梯下去两米,再爬入横向的甬道。赵大勇犯难了,如果就这样跳下去,敌人在甬道里开枪,一枪一个准,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小问题,看我的。”随后进来的袁智强看到这种状况,露出孩子气的坏笑。
    “去,多挑几担水来。”袁智强对围在洞口的警察说。
    赵大勇一下子明白过来,一拍袁智强的肩膀,笑道:“真有你的,‘大头’,原来你要来个水淹七军。”
    “小时候学的,在乡下抓田鼠,常用这招。”袁智强呵呵笑了。
    水灌下去没多久,洞里的人就受不了,传出声音,别灌了,出来还不行吗?
    就出来了,一前一后,从甬道里湿淋淋地爬出来,前面一个正是洪玲,半老徐娘,颇有姿色。后面跟着她屁股爬出来的,则让在场的人都大跌眼镜,竟是个肥胖的老太婆,盘着发髻,穿着女式老开襟。
    “我要……要见你们长官。”老太婆被七手八脚拉上来,冷得直哆嗦,却对赵大勇说。
    话一出口,一旁的袁智强就乐了,原来,这个老太婆不是老太婆,是个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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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10月18日09:28 台州
    李猛低着头,在纸上画着什么,聚精会神,心无旁骛,连王星火走到他身后都没发现。
    白纸上,是一幅特别的铅笔画:一只眼睛,三角眼,略显细长的瞳孔,似乎闪着邪光,让人想起凶猛的眼镜蛇。
    王星火在背后看了一会儿,猜不出李猛画这幅画的意思。但他知道,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李猛不会闲得无聊,无缘无故画素描来消遣。李猛似乎隐瞒着什么,从他画画的精神高度紧张状态就可以判断出他内心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