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上下打量着梓,接着将视线落在用后脑勺面对他的四月身上。极会察言观色的梓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子,温和的把来意解释清楚。
    “爸爸、妈妈……是姐姐来了吗?”
    里面传来一道稚嫩的、虚弱的童音,椎名先生诧异地回身走过去,这次很快便返回来把梓请进去。
    随着脚步一步步接近,梓能感受到四月逐渐抬起头,最终她回头望向澈,淡色的唇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澈君。”
    “姐姐。”
    床上的小孩身体消瘦,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浅金色眼瞳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找不出丝丝光彩。即使如此,他依然展露出笑颜来回应四月,小手冲着她挥了挥。
    打过招呼后,病房一时陷入静谧,梓将四月放在床沿边,交代了几句便体贴的退出房间,给两人留出空间。椎名夫妇见状,认真地嘱咐好两人,而后也随之离开。
    看着门被关上,四月抿了下唇,伸出手握住澈的手掌,轻声问:“澈君,几点动手术?”
    “十点噢。姐姐,昨晚雅臣医生说你今天要来看我,我好高兴。”澈扯动嘴角,笑容苍白无比。
    外面的阳光静悄悄地在窗台弥漫,温暖的金黄色一点点渗透进来。
    四月张了张嘴,音节在唇边打了个转却化为一句“澈君高兴就好”。
    垂下眼睫,她想。
    她能说什么呢?能为澈君做什么呢?
    “姐姐。”
    呼唤声跃入耳内,四月抬眼看去,澈费力地将右手放在她的手掌上,正要说什么之时突然惊呼道:“姐姐!你怎么又穿着病服?”
    顺着他的目光,四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病服,笑道:“姐姐在另一个医院也住院了。”
    “诶?姐姐又摔倒了吗?我说嘛,姐姐看起来就容易摔倒,千秋还不信我。”澈低声嘟囔,嗓音透出几许涩哑。
    “不是哦,姐姐……恩,姐姐跟澈君一样。”
    闻言,澈惊讶地张大眼睛,小嘴蠕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急切地说:“姐姐跟我一样生病了?!不要!生病好痛,我不想姐姐也这么痛!呜呜……”带着哭腔说完,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没等四月开口,他又哭着说:“呜呜……那么痛、我受不了,可是、可是呜,为了妈妈和爸爸、我一直忍耐,一直一直……姐姐、我害怕啊,害怕进手术室,要是我死了、要是我死了……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呢?”
    透明的液体滚滚而落,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传来灼热的温度,四月垂首,愣愣地凝视。片刻后,她伸手捧住澈的脸庞,凑过去直到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放缓呼吸,极尽温柔地说道:“澈君,你看着我。知道吗?澈君不会死,澈君那么勇敢、那么坚强,神明怎么舍得让你死去呢?所以,在进行手术的时候,澈君只要不停地想着‘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那么澈君的执着肯定会战胜病魔,然后再次睁开眼睛。”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澈一遍遍呢喃,倏然像想到什么,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姐姐,假如、我是说假如噢!假如我死了,爸爸妈妈会因为伤心忘了我,还有其他人、医生和护士他们也会忘了我……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姐姐不要忘记我,好吗?”
    四月茫然地看着眼前一脸希冀的小孩,思绪恍惚中他的脸似乎跟什么人重叠起来——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一双像大海般蔚蓝的眼睛,她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虎牙,她说:“初夏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好,”四月眯起眼笑了起来,瞳孔一片漆黑。
    谁都不想被忘记,谁都怕被忘记,然而,永远只有她活在回忆。
    “姐姐,还记得你上次讲的故事吗?”澈胡乱地擦干鼻涕,似乎因为她的回应而放下心来,小脸不再那么僵硬。
    闻声,四月点了点头。
    得到颔首,澈指着窗边金灿灿的光辉,神色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小心为了小白变成了星星,我会为了姐姐变成阳光,只要姐姐抬头看,我永远都在!”
    “然后陪着姐姐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
    阳光忽然大片大片地蔓延进来将两人笼罩,以至于小孩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浅金色的眼瞳盛满细碎的光芒,璀璨如斯。
    “澈君现在就是阳光啊……”她低喃,继而侧开头看着面前浅浅流转的金色光晕,透过窗门,一碧如洗的天空显得朦朦胧胧。
    作者有话要说:  恩……更新了……
    ***
    四月语录
    倒数16。
    ☆、四十章
    十点,澈的推床即将推往手术室,然而在这关键时刻,护士面色着急地跑过来说原本的捐献者突然反悔!众人愕然,无奈之下只能决定移植椎名太太的骨髓,这场手术风险极大。
    手术室门外,刺眼的红灯亮了起来,四月坚持要等着红灯熄灭,梓抱着她坐在椅子上,余光瞟了一眼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椎名先生。
    一股压抑的气息在弥漫,四月感受到身体渐渐涌起的热度,她咬住下唇合上眼趴在梓的肩头。
    良久,如死般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梓抬眼望去,椿一边抖动着身上的雨滴一边疾步而来。
    “外面下雨。”椿看了梓一眼,接着坐在旁边,眼尖地注意到自家妹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音量陡然拔高:“发烧了!”
    梓楞了一下,随即镇定地说:“椿,去找医生准备打点滴!”
    话音刚落,椿脚步飞快地离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梓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四月的身上,手指轻触她的皮肤,滚烫的体温似乎从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扩散。手掌突然抖了抖,他狠狠闭眼复又睁开,小心翼翼地抱住怀中的少女。
    “……你妹妹,也是吗?”椎名先生没有抬起头,低沉的声音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爆发。
    隔了许久梓才低低的“恩”了一声。
    “这样啊。”
    “还真是让人痛苦啊。”
    沉沉的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椎名先生深埋着头:“时间不等人啊,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过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忽然惊醒,然后便会想着,这都是身为父母的错啊!我们给了他生命,却没有给他健康的身体。”
    “这全都是……我的错啊。”说到最后却是变成细声的低喃。
    烧得迷迷糊糊的四月吃力地掀开眼皮,目光茫茫然地看着地板,透明的水滴在缓慢地滑动。
    在她睁开眼看到父母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里会不会有丝丝难过呢?为了她的身体而难过。
    会的吧?
    这么想着,她悄悄弯了弯唇角。
    “医生,那边!”不远处的椿带着医生和雅臣匆忙赶过来,幸好此时是午休时间,而这个医生也刚好是雅臣所熟识的,了解到情况后准备好医疗工具匆匆而来。
    稍微缓了缓呼吸,年轻的医生沉着地判断了一下情况,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打上吊瓶,“雅臣,你妹妹这种情况不应该随便离开医院,恩?澈君?原来是这样……”
    医生搞定了之后抬首看了看手术室的大门,上前轻拍着椎名先生塌下的肩膀,继而跟雅臣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雅臣目送他离开,转回身说道:“梓、椿,你们先去吃午饭。”
    “我不饿。”两人齐声,两双同样漂亮的深紫眼眸对视几秒便默契地移开。
    “……”雅臣暗暗叹息,脚下一转径直远去。
    沉默在蔓延。
    椿没有笑容的脸庞显得正经十足,他时不时看一眼脸颊泛红的四月,瞥到梓有些许松动的模样,立刻开口:“累了?我来抱。”
    梓沉默了一下,小心地拿起搁在四月手心下的水袋,椿伸手接过她,抬头时听到自家哥哥说:“……椿,暂且停止吧。”
    他说的是两人之间僵硬的氛围。
    微微征住,椿看向他,对方的眼眸划过一丝清晰的痛楚,清晰到连自己的心底都流淌着一样的感觉。
    “我还是坚持治疗。”
    静默片刻,梓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修长的手掌掩住双眼,他低声说:“椿,我过几天要去美国一趟。”
    “找妈?她不希望——”
    梓打断:“不是,我从大哥那里听到一个国际知名的医生这段时间正巧在美国开研讨会,主题正是——白血病。”他侧开头望向椿,眼眸暗暗浮动。
    椿并没有被曙光冲昏头脑,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问:“有把握吗?”
    “没有。”
    说罢又是一阵沉默,椿低头凝视四月苍白的面容,指尖掠过尖尖的下巴、淡色的唇、小巧的鼻,最后停在睁开时最为耀眼的眼睛,她好似在做着不好的梦,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凝视半响,他轻声说道:“不要再将你的感情传给我,我的心脏会痛到无法呼吸。”
    “这到底是你的感情,还是我的?”
    “吧嗒、吧嗒……”
    脚步声遏制了他们的话题,椿循声望去,雅臣提着一个袋子走过来,他用眼神示意梓让开,自己坐了下去。从袋子里拿出保温盒,他温柔地叫醒四月,趁着自家妹妹睡得迷糊,他赶紧喂了几口。
    当他再次舀起一勺子的时候,四月稍稍侧开头,细眉微蹙。雅臣了然的放下勺子,温声劝说:“四月桑,再吃一点好吗?”
    “……想吐。”
    “那歇一会儿再吃吧。”
    如此反复了几次,吃了差不多有小半碗的四月被椿抱着来到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像是要把肠子也一并吐出来一样。
    待收拾好污物走出洗手间,椿突然停住脚步,将头埋在四月的颈间,清朗的嗓音因为隐忍而透出沙哑:“四月,我们去美国吧?”
    他细细地想过,与其呆在国内心惊胆战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不如直接前往美国寻找仅剩的希望。
    赌一把吧。
    “不去。”
    淡淡的两个字一下子就敲碎了椿的计划,他不由得蹲下、身,用着几乎乞求的语气说:“拜托你了,就算是为了我们,活下去好不好?”
    从洗手间里的窗户传来淅沥沥的雨声,四月神情恍惚地听了片刻,嘴唇张了张,依然是不知该说什么。
    感受到略显急促的呼吸洒在脖颈处,她低下头,伸手回抱椿,喃喃道:“椿先生,我等了这么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守着这幅空荡荡的躯体、和永无止境的回忆,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经过冬天,她盼着春天;经过春天,她盼着夏天;经过夏天,她盼着秋天。四季轮回,直至今日。
    ***
    等待尤为难熬,椎名先生不吃不喝地等了一下午,姿势从始至终都没换过。椿和梓劝了几次也就由他去了,雅臣陪着等到上班时间才仓促地回到工作岗位。
    时间如水过无痕,傍晚时分,枣一手拎包一手扯着领带步履飞快,刚一接近家属区的椅子便看到躺在椿怀里的四月,他皱起眉:“椿,怎么回事?”
    “发烧,打了一下午的点滴。”
    枣扫过最靠近手术室门口的椎名先生,用眼神跟自家兄弟询问了一下,随即坐下。平复好气息,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资料递给梓,“这是你托我查的,再过一个星期那个医生就会离开美国,听说要取得预约非常难,如果是妈……估计有几分可能性。”
    梓接过资料仔细地阅读过后用指尖捏了捏眉心,说:“不行,她不希望被妈知道。”
    “但妈有权利知道。”
    “不行。”
    “为了她的身体,必须是妈前去交涉,你明不明白?!”枣激动地站起身。
    椿横插一嘴:“……梓,阿枣说得对。”
    “不行,”梓厉声道:“如果被妈知道了,你们信不信她会马上逃走?”
    枣烦躁地扯下领带,沉声回答:“我们这么多人还不能守住她么?!先不管其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