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应该是在阳光下奔跑的吧。”
    听着他后悔的话语,四月笑着回答:“迪克兰医生,你误会了,父亲和母亲并没有抛弃我。”
    “诶?”迪克兰惊讶地看着她,复又仔细的思量一番,那群兄弟确实没说是抛弃,而是直接说她的养母从孤儿院领走了她。
    扶额叹气,原来是他脑补过度了。
    “那……原因呢?”
    顿了顿,四月微微阖眼,纤长的睫毛好似蝴蝶振翼,良久,她轻轻地说:“是我放弃了他们。”
    病房安静到能够听到门外路过的脚步声,迪克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蔚蓝眼眸移到温暖的光线上。
    “小光的忌日快到了吧?”
    “恩……迪克兰医生,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迪克兰失笑,起身倒了一杯水,接着把四月扶起来,细细地喂她喝了几口,这才说道:“3月6日了,还有8天吧?你的身体情况不能坐飞机,可以让你的兄弟代替你去。”
    四月摇了摇头,头部靠在他的胸膛上,清晰的心跳在一声声回荡,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翘起嘴角:“光会生气的。”
    “她不会的,她最喜欢你了。”
    “不行哦,我跟光约好了,我不会忘记她的。”说话时,她的黑眸亮晶晶的,像是暖光揉碎了满满盛进瞳孔里。
    迪克兰知道这个孩子异常倔强,于是他无可奈何地拍着她的发顶。一时间无言,气氛却不会尴尬。
    忽然,有什么声音隐约从角落钻了出来,四月抬眼张望着四周,尔后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逐渐清晰的声音,她低垂下头。
    医院内经常有这种声音,有时候是女人和男人、然后是老人跟少年少女,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从喉咙间溢出,变成化不开的恸哭声,如同一滴墨水落在纯白的纸张上,黑色渐渐地晕染开,压抑又沉重。
    茫然地眨了眨眼,四月觉得头有些痛,于是她闭上眼,耳畔的哭声在萦绕不断。抿紧唇,她掀开眼帘,入眼之处皆是白茫茫的颜色。
    “呐,迪克兰医生,”她说,“光的父母,还会记得光吗?”
    哭声悄然离去,迪克兰垂眸,神色温柔地回答:“一定会记得,就像你不会忘记光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凝视着少女苍白的侧脸,他莫名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还记得吗?小光去世后的第一年,迪克兰带着初夏去祭拜她,那天苍穹阴蒙蒙的,铅灰色浓稠如夜。
    周围是呼呼的风声,初夏小小的手掌攥紧一束向日葵,来到冰冷的墓碑前,她仔细地把花束放好,然后蹲下、身,一言不发。
    “迪克兰医生,光会不会喜欢向日葵呢?我认为光就像向日葵,耀眼、灿烂,稍微走近一步就会被她带入阳光下。”她眯起漆黑的眼瞳,唇角悄悄弯起。
    迪克兰正想开口,铃声却忽然响起,他嘱咐好初夏,走开几步略显不耐地接起电话。
    偏偏是关于工作上的事,他交谈了很久,等他往回走时,毛毛细雨无声无息地一滴滴降落。偌大的、阴森的墓园内,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依偎着墓碑,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缩,透明的雨滴落在她苍白的面容,顺着眼角蜿蜒而下,远远望去像是带着泪水入睡般,让人不由得心脏抽痛起来。
    雾茫茫的天地间,仿若只有那一方墓地才是她的归宿。
    ***
    四月跪在冰冷的瓷砖上,胃袋浓烈得好似淋上滚烫的热水,一阵阵剧烈地收缩,咬紧下唇,额角冷汗涔涔,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地转身趴在马桶边沿,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在寂静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并且不停地回响。
    许久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镜子前,里面的少女脸色惨白,尖细的下巴稍稍抬起,衬着黏在脸颊边的漆黑发丝,竟极为诡异。恍惚了一下,她微微一笑,瞳孔漆黑如墨。
    走出洗手间,她躺回病床。窗外狂风呼啸、阴霾笼罩,明明是早晨,却让人觉得像夜晚般阴沉。
    “四月桑。”雅臣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
    四月看了一眼,有些恹恹地摇头道:“雅臣先生,我不想吃。”
    雅臣楞了楞,随即温声说:“就吃一点,好吗?”
    男人俊秀的脸庞透出几丝期盼,暖棕色眼眸的深处掠过涟漪。四月定定地注视半响,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看着他垂首摆开保温盒,四月抿了下唇,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天际闪过大片亮光,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阴云滚滚而过。
    沉默了很久,她问:“雅臣先生,澈君还好吗?”
    忙碌的声响陡然停住,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缓缓攥紧,四月回过头,闪电狠劈而下,划开了一道耀眼的电光将她的半边面容覆盖,一半镀着光一半陷入暗——极端的两面宛如天使与恶魔。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雅臣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光线离去他才回过神来,局促地移开目光,他清咳了一下,嗓音低了几度说道:“澈君的家人跟配型成功的捐赠者交涉不太顺利,手术拖了很久,听说是那个捐赠者要求太过分了。而澈君本身的情况……不太乐观,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架骨头,今天他的家人禁止其他人的探视,明天一早就要动手术了。”
    说罢,他偷偷看了看自家妹妹,发现对方面色十分平静。
    然而在雅臣看不到的被子下面,细瘦的手指狠狠扯住衣角,指节泛白。四月平复了下呼吸,松开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碗,吃了几口便放回桌面。
    “再吃一点吧?”
    她摇头,再度看了眼窗外,蓦然想起在思绪浑浑噩噩的时候,好像有听到什么争吵声,想了想,她问:“雅臣先生,请问你们前几天有在说什么吗?”
    闻言,正在收拾保温盒的雅臣动作一滞,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下去,温和地笑道:“没事,四月桑,他们在说工作的事儿。”
    其实他说谎了,四月陷入沉睡的时候,椿和梓围绕着该不该进行治疗吵了起来,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两人背道而驰。
    “雅臣先生,明天请带我去见澈君吧。”
    淡淡的话语响起,雅臣抬眼望去,少女细致的侧脸苍白如纸、尖尖的下巴一点肉也没有,黑眸淡无波澜地眺望天空。
    喉咙发紧,他挤出了一个字:“好。”
    淅沥沥的雨声悄然跃入耳内,水雾洒遍了窗户,雅臣见状,连忙起身走过去关上窗门。玻璃氤氲着大片的水幕,窗外的世界变得朦朦胧胧,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窗边伫立片刻,他转过身。少女安静地躺在床上,漆黑的发丝铺散开,纤长的睫毛乖顺地垂着,洁白的被沿掩住了她的下颚,露出噙着浅浅笑意的嘴角。这样一看,她好似在做着美梦。
    叹息一声,雅臣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抚摸着少女发热的脸颊,细细地摩擦了几下,他垂首与她以额相抵,低声细语宛如呢喃。
    “四月桑,不要睡。”
    “睁开眼吧……”
    “醒过来,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强迫症啊……说了日更就忍不住想来更新otl虽然这章有点短小otl眯着眼睛码的,困得睡不着,有啥错别字就请忽视【泥垢
    我爷爷今天住院了,奶奶腿脚不便在生活上需要人照顾,于是我开始了医院和奶奶家两头跑,所以更新时间变成不定时了,有时间就来更新otl
    上一章收到了一个长评,好开心【转圈圈】
    ***
    四月语录
    倒数17。
    ☆、三十九章
    一大早四月便迷迷糊糊地被人轻声叫醒,她掀开眼帘望去,男人高挺的鼻梁架着细致的黑框眼镜,深紫眼眸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醒了吗?我带你去洗漱。”
    梓知会了一声就小心地抱起她,盯着对方白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四月合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浑浑噩噩中。
    洗漱完毕,梓喂着自家妹妹喝了一点粥,见她微微侧开头,他沉默了一下收好东西站起来,拿过搁在床尾的外套给她穿好,接着抱起她走出房门。
    正值七点多,走廊却人来人往,前方病房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吵闹声引出了很多陪床的家属。人群涌动,梓护好怀中的四月,下意识避开了那间病房,脚步急促地离开住院楼。
    人要多坚强才能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离去?他光是稍微想象就觉得全身发冷,寒意从心底一点一点涌上来。
    思及此处,梓敛下眼眸把四月抱进副驾驶座帮她扣好安全带,自己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启动引擎缓慢地开出停车场,往大门行驶。
    那天在病房里,椿语气坚定的表示一定要进行治疗,哪怕成功的几率很小也不要放弃。而梓却觉得不要让四月徒增治疗带来的痛苦,与其呆在白茫茫的、充满药味的病房,不如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在看到四月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身形、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他蓦然感受到与日俱增的恐惧感——没有什么比看着时间无情地流逝而觉得可怕的事情了。
    不要死。
    拜托了,不要死。即使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们也愿意以哥哥的身份陪伴,不要死,不要离开……
    “吱——”
    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四月抬起沉重的头,身子刹那间被一双手给搂住,力道非常大,手掌却在轻轻地颤抖。
    楞了一下,她艰难地侧过头,入眼的是柔软的黑紫发丝,淡淡的洗发露香味在鼻间萦绕,仔细地嗅了嗅,她弯起唇角。
    “不要死……”
    对方醇美的嗓音似是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显得有些许沙哑。四月半阖着眼,没有回答,搁在胸口处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不要死……拜托你……”
    瞳孔忽然晃了晃,四月咬紧唇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耳畔的声音仍然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像是说的次数多了,所说的话就能成为现实。
    “不要死……”
    没想到时至今日会有人用着哀伤的声音来对自己低声细语,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踌躇片刻,四月艰难地挪动左手,梓以为她是要挣脱,力道越发加深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抿紧唇,她干脆回抱住对方,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温热的背部。
    梓绷紧的身躯陡然震了震,随即他扭过头将唇瓣贴紧她的耳垂处,轻声说:“四月,你告诉我——你不会死,好吗?”
    四月垂下眼睑,淡淡地回答:“梓先生,即使我这么说出口,谎言也不会变成事实。”
    车窗外的阳光亮晃晃的、非常耀眼,耀眼到让人觉得有些残酷。
    ***
    驱车半个小时来到雅臣所处的医院,梓双手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进停车场,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的心情在路上的时候便渐渐平复下来,在松开怀抱之后,两人都没有提及上次的事情,就算是这样,自家妹妹没有回避自己也足够令他安心了。
    想到这里,梓的神情越加柔和,他停好车、抱着四月缓步走进大楼,路人纷纷侧目。
    男人容貌俊美,一袭合身的休闲装,怀中抱着一个身穿综合医院病服的女孩,众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小脑袋,于是她们不由得好奇起来。
    眼见有人想要过来搭讪,梓朝着她们微笑,明明是平易近人的笑容却硬生生令她们望而止步。
    他随意地扫视过去,眼底滑过一丝满意,尔后调整了下姿势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弯走近前台,打听好病房号,他拍拍四月的发顶,说:“四月,快到了,还醒着吗?”
    沉默。
    意料之中,梓笑了笑,迈着大长腿来到住院楼,掠过一间间房门旁的卡牌最后定格在“椎名澈”上面,仔细地看了看,他空出一只手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
    过了半响,门扉从里面打开,年轻女人憔悴的脸色让梓怔楞了一秒,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言辞礼貌地说明来意。对方迟疑了一会儿,示意他稍等后转身回房,不消顷刻,她的丈夫也跟着走到门口。
    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