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奴才已经依照皇上的吩咐,先将他安顿在宫里。』『把他带过来。』『是。』常总管虽然不明究里,但还是赶紧照着主子的话去办。不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就被带到宗庙之内。
    『小六子参见皇上。』剑韬从楠木盒里拿出那顶虎儿帽,转过身把虎儿帽举在手里,  『朕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是不是?』小六子一见到那顶虎儿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咚地一声跪到地上。
    『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是娘娘不许奴才们告诉皇上,娘娘不许奴才们说漏半个字……』小六子不停地磕头,每一个响声都是结结实实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剑韬怔仲地看着小六子不停地磕头谢罪,每一个磕头的响声,都像是重重落在他心上的打击。
    这一刻,他明白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
    『抱抱这孩子,多瞧这孩子几眼吧!』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在他的耳畔晌起,  『要是咱们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纪约莫就是这般大,也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壮丁呢!』却仿佛利刃般划痛他的心脏。
    曾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今,都像是狠狠的一划,让他的心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让朕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因为悲痛而沙哑,不是因为孩子,而是为她的心疼。
    『娘娘说,就算皇子生下来,皇上也不见得会疼爱他,更何况皇子已经不幸夭折了,皇上当然更不可能为他心疼了!』小六子泪流满面,想到当时的情景,心里依旧替主子感到不值。
    『是跌到湖里的那天吧?』『是,就是那一天。』闻言,又是一阵剧痛袭上他的胸口。
    就连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都不肯向他示弱,剑韬闻言苦笑,在她的心中,他一定冷酷无情得像是鬼一样吧!蜡烛的火光色泽在他的面前渐渐的变得浓艳,像极了当初蔺荧心那双含着指控的泪眼,红通通的,有些蒙咙,令他觉得炫目而且刺眼,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恫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沉声低吟之后,他忍不住苦笑了声,黑曜的眸子泛起了一丝哀伤。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对她如此残忍,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在他们成亲之初,她也曾经善解人意,那还留着一些稚气的细致脸蛋上总是不经意挂着花儿般的微笑,以柔嫩的嗓音呼唤他一声『夫君』但他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像严冬一样寒冷,最后,她花儿似的微笑凋零了,细致的脸蛋上无论何时总带着一丝苍白,当她抿着唇不语,定定地瞅着他时,他几乎能够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对他的深恶痛绝。
    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也无妨啊!
    剑韬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却也知道为时已晚。
    如果他曾经对她有一丝丝善待,或许就能够留下一些与她的美好回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错了第一步,就注定了最后错得不能收拾的结局。
    至今,他仍旧不懂。究竟在他心里不断扩大的空洞是被什么给侵蚀的呢?
    从知道她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无力阻止那片黑暗的空洞不断地增大。
    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名的冰凉感,随着内心的空洞不断地加深,直到他开始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呐喊出声。
    他不懂,明明是她给的『舒坦』,却教他痛得刻骨铭心。
    『皇上,时辰晚了,您该歇息了。』常总管悄悄地来到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主子阴沉的脸色。
    『朕睡不着,每每闭上双眼,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朕觉得疼,连骨子里都在疼,疼得让朕片刻也歇不了。』他大掌紧揪着手心里的虎儿帽,从所未有的无助与迷惘在这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既然皇上龙体不适,那让奴才替皇上传太医……』『不必了。』一抹苦笑跃上他的唇畔,  『只要他们找不着能治朕的心药,就医好不了朕的病。』说完,他昂眸看着殿前的祖宗牌位,耳边仿佛听见了祖宗们的指责,说他残酷簿情,枉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后却让自己的妻儿下场凄凉,他心里清楚,今夜又将是一个入不了眠的夜晚……
    第七章
    原本已经择定吉期出发的御驾南巡,目的在于巡视江南各个省分,视察地方官员的操守风评再加上去年宁波堤修筑完成,这项耗时四年,花了八十万两白银,攸关几十万黎民百姓的治水工程,也在此次南巡的目的之中。剑韬就是要地方官员绷紧神经在做事,所以早在两年多前,他就已经下旨在宁波堤完成之时,他要亲自去验收成果。
    但眼前看来,这次南巡竟成了他的散心之旅,成了让他逃离皇宫的借口。
    今夜皇驾夜宿金陵行馆,剑韬下令不准地方官员为了迎皇驾而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即可。
    入了夜,万籁俱寂,几艘小船围绕了一艘画舫,剑韬坐在画舫的船头,  上官晓生陪着在一旁斟着温热的烧酒。
    剑韬饮着酒,看着小船上有灯火,岸边也有灯火,然而明亮的灯火却让阗黑的夜晚更显得幽暗,就连天上的星子都显得稀微。  『皇上,有一件事情,微臣不知说不说得?』上官晓生再度将主子杯里的酒斟满。
    『说吧!就算朕现在不让你说,你也会找机会把话说给朕听。』剑韬轻笑了声,对于他这个军师的个性也有几分了解。
    『皇上恕罪。』上官晓生微笑拱手,嘴里说着恕罪,其实脸上半点知罪的意思都没有,  『不知道皇上还记得废后蔺娘娘吗?』没料到上官晓生会突然提起蔺荧心,剑韬有好半晌的时间回不过神,心口重重地一沉。
    『记得。』他简短地回答,没让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绪。
    『微臣记得蔺娘娘的故乡就在离此地十里之外,一个叫做杏家寨的小镇,听说,那个小锁风光极好,不只山色秀丽,还有一弯清澄绿水,见过的人都说美得不似人间呢!』『是吗?』『微臣听皇上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上官晓生轻笑了声,很巧妙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时候不早,微臣不打扰皇上了,明天一早皇驾就要离开金陵前往西湖,想必那里的风光才真正是美如仙境,请皇上早点歇息,微臣告退。』『慢着!』『皇上有何吩咐?』『你说,那个地方叫做杏家寨吗?』『是。』『在前去西湖之前,朕想去杏家寨一趟。』『皇上为何而去呢?』『为了……为了你所说不似人间的美景吧!
    朕想见见……见见那秀丽的山色,以及那一弯清澄的蒙水。』剑韬知道自己的言不由衷,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一趟。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御驾先绕道杏家寨一趟。』上官晓生笑咧了嘴,脸上的神情可狡猾了呢!
    最后,剑韬决定微服出巡到杏家寨,没惊动地方官员,只带着两名护卫以及上官晓生。他们一进了这个小镇,就让当地的人们介绍到李家酒馆吃饭,这里的人热情好客,鲜少见到外人,所以他们的存在格外显眼。
    他们走进客栈,才坐定不久,就听见一旁的几个客人与店小二在聊天,每个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
    『依我说来,皇帝可真是没眼光。』客人之一啧啧叹息。
    『要是他有眼光,还会把蔺姑娘给休了吗?』客人之二挑起眉梢,顺手丢了颗花生仁进嘴里。
    『不是休了,是废了。』客人之三语气淡淡地纠正友人的用辞。
    『那不是更悲惨吗?』店小二不忙着招呼刚进店里的新客人,把剑韬一行人冷落在旁边,气呼呼地说道:  『我就说那个昏庸的皇帝,竟然把蔺小姐那么好的姑娘给废了!这天底下还有比她这么好心的姑娘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吗?真是昏庸愚昧!』『大胆!』一旁的护卫听不下去,猛然按刀起身,要教训他们那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别轻举妄动,听这些人继续说下去。』剑韬唉住了手下,神情非常平静,但实际上,他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明理的君王,没料到在这镇上的风评会这么差劲。
    但这时,他们已经引起了那一桌客人的注意,店小二走过来,抽起肩上的巾子替他们褊了褊,『几位公子是外地人?』『是。』剑韬颌首微笑,  『我刚才听你们说话,你们说的那位蔺家小姐,就是废后蔺娘娘吗?』『是呀!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在下姓剑,刚才在一旁听各位在谈话,对于那位蔺小姐相当感到兴趣,听你们的语气,似乎对她颇为推崇?』一听他提起蔺荧心,几个客人不约而同地起身走过来,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之后,客人之一开口了,  『咱们这杏家寨离省城有一段路程,外来的人不多,只要来了新面孔咱们都知道。』『是,在下刚从京城过来,听说这杏家寨风光式好,所以特地过来拜访,想要一窥杏家寨的优美山水。』这时,客栈老板李掌柜从里面出来,接着说话道:  『咱们杏家寨不只山水好,也专出好姑娘,公子,瞧你一表人才,人模人样的,要是你再早些时候来,老头儿绝对把你介绍给我们荧心小姐,可惜呀可惜,你来晚了一步。』闻言,剑韬眸光一黯,没再问下去,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晚了一步』的原因,但他的沉默却无法让他们几个人闭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诉说废后娘娘有多么令他们喜爱。
    虽然一开始,他们也因为她是贪官之女而厌恶她,觉得蔺家简直就是他们杏家寨之耻,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们对她改观了。
    原来,蔺荧心回乡来年,一日在路上救了一名为了拾柴而跌断腿的十岁男童,她让仆从把男童送回家去,只是没想到因为男童家里穷困,家人无法请到大夫,隔天,男童发了高烧,跌断的腿肿了不止两倍大。
    后来,是蔺荧心带着滋补的汤饭来探望,才发现男童的情况不对,她听男童爹娘说大夫因为收不到诊金,不想替他们儿子看诊,立刻大为光火,让人无论如何都把大夫请过来,拔了手上的镯子当诊金,终于治好了男童的腿伤。
    当时,人们都以为她从宫里带了不少宝贝,并不以为意,后来是一日她的仆从小六子说漏了嘴,他们才知道那个镯子是蔺家的传家之宝,是她唯一从宫里带出的珍品。
    而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从那之后,杏家寨的人全将她当成自己人,有好吃的好穿的,全都送上门去,生怕她让自己捱饿。
    从李家饭馆走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晚了,剑韬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翻身上马之前,他回首看着上官晓生。
    『你在朕面前提起杏家寨,应该不是偶然吧?』上官晓生拱手微笑,  『皇上明鉴,提起废后娘娘的家乡确实不是偶然,这些年,天下人对废后娘娘的臆测不断,有人说她回乡之后不久便病死了,有人则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在被赶出皇宫之时已经被下令刀割毁容,成了人见人怕的丑八怪。』『胡说!』剑韬忍不住拧起眉心,轻斥了声。
    『钦差大人,他说刚见到废后娘娘带着状纸进公堂要伸冤之时,也是相当震惊,他告诉微臣,说废后娘娘依旧是丽质天成,就算是寻常百姓的布衣,依旧难掩她的风华绝代。』也就是因为蔺荧心救了李掌柜一命,所以才更得人心,当初这件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就连剑韬都有耳闻,但却不知道带着苦主去见钦差要平反冤屈的人,就是蔺荧心。
    说完,上官晓生顿了一顿,看见自己的主子沉默不发一语,紧抿着薄唇,视线望着远方想出了神。
    『皇上?』他轻唤了声。
    『说下去。』剑韬低沉的嗓音波澜不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波涛汹涌,热烈的情绪难以自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