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正是忙的时候,花雕跑到太阳家度假。花雕从不去陆炎炎家,太阳知道花雕和那个势利俗气、专横跋扈的小女人一定不能很好相处,便从不问及。
太阳穿着藏青色毛衣,罩着细线挽成的天蓝色小披肩,把头发利落的束起,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看着书。花雕自己一点一点打着游戏积分,表情妙趣横生颇为热闹,太阳暗测这个游戏大概波折起伏,有挑战性才致使花雕兴致勃勃。
花雕最终气结:“就一小小失误,得重新打过。”
太阳悠悠的说:“没听过么,一子错,满盘皆寥落。所以,凡事要慎重。”
“人生本就悲苦烦躁,何苦再给自己定些若干规矩。”花雕不以为然:“虽不是得过且过,也要凡事怎么便宜怎么来。”
太阳笑笑,觉得花雕神情天真烂漫,也不由心旷神怡。
“孔陪最近有没有找你?”花雕问。
“听楚界说他好像挺忙。”太阳倒两杯热咖啡。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花雕抱着咖啡杯子暖手。
“等着啊。”太阳舒服的伸伸手臂:“等着孔陪走过世人的眼线和自己的那道关卡。”
“他要是一辈子想不明白呢?”花雕歪着头问,很是关切。
“那就等一辈子吧。”太阳轻巧的说:“估计到老的时候,没什么力气抗衡,索性就投降了。”
花雕思索良久:“这样的爱情值得么?”
“当然值得。”太阳弯弯嘴角,很妩媚的表情:“谁说过的,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有可等之人,也是一种幸福。”太阳接着说:“这么深切的相遇,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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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孔陪在家设宴,约好来接太阳。
在等电梯的时候,看见陆炎炎上来。孔陪身形一滞,很快目不斜视进了电梯,太阳在一旁不作声响的随之进入。陆炎炎一闪,也跟着进来。
三人静默良久,各怀心事。
到楼下,陆炎炎按住电梯,重新上来。
陆炎炎见二人齐齐看着她,就尖锐而霸道的说:“都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孔陪皱皱眉毛,太阳直截了当:“我们赶时间呢。”
到十三楼,有人上电梯,孔陪和太阳对视一下,只好下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陆炎炎完全不看太阳,带些哀怨,问孔陪:“我哪里不好么?”
孔陪一向不善于和人沟通,看看陆炎炎,叹气,没有说话。
太阳看见孔陪窘迫,于是打开门:“进来聊吧。”
“你因为喜欢她,才拒绝我的么?”陆炎炎一指太阳。
太阳觉得甚是无聊,把钥匙往孔陪手里一放,低声:“说清楚就下来吧,我到大厅等你。”
陆炎炎终于被二人齐齐不语的默契、闲适所激怒,她对着太阳咬牙切齿想急急破坏掉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孔陪吻过我,看过我周身的样子,你想不到吧?”
太阳望向孔陪,后者大窘,脸色就红起来。
太阳了然,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炎炎恼羞成怒上前兜头就是一耳光,太阳躲闪不及,当场怔住。这一耳光货真价实,太阳感觉火辣辣的痛楚,孔陪在一旁变了脸色,伸手握住陆炎炎的手臂,疾步拖着扔出门外,陆炎炎的高跟鞋踉跄着狼狈不已。
孔陪警告:“试试再动一次手。”
随即把门拍上,门外的陆炎炎叫嚣:“你和她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你对得起你哥哥么?这是乱仑、是变态,你知不知道?!!”
孔陪一忍再忍,终是再次打开门,对着陆炎炎确认:“是你告诉太阳的?”
陆炎炎看着孔陪的脸色有些害怕了,仍是色厉内荏的仰着头:“是我告诉的,我哥哥说她当场就晕倒了,住了半个月院。”
孔陪扬起手,陆炎炎快步避开,孔陪终究是没跟女人动过手,于是转身关门。
走到太阳跟前,用手背碰碰太阳红肿的脸颊,滚烫。倒吸一口凉气,拿来一块冰毛巾。
太阳并不十分愤怒,用毛巾捂着半张脸,偷看孔陪努力压抑的怒气。知道他在翻江倒海的心疼,竟然偷偷的很是欢喜:“快走吧,大家该着急了。”
孔陪不说话紧抿着嘴,看看太阳的脸仍旧肿的厉害:“疼不疼?”
太阳摇摇头:“还好,走吧。”
临出门之前,带些调侃,悄声道:“温香软玉,既然送上门了,怎么还推辞了呢?”
孔陪有点气恼,有点羞涩,有点点被捉弄的无所适从,看着太阳说不出话来。太阳从不开孔陪的玩笑的,渐渐的,孔陪眼睛里有了新意,小小的太阳,怕是已经偷偷的长大了。
晚饭是太阳一手安排,众人帮忙做助手。因为天气寒冷,做的都是东北菜式:鲶鱼炖荷包蛋、大枣土豆炖牛肉、贴饼子炖小鱼、海蛎子炖酸菜、黑豆爆鸡丁、草菇瓜园,满满一桌子。太阳脸上的红肿很快就散去了,孔陪心有旁骛,频频的去太阳周围看看。
庞德也在邀请之列,闲闲散散的看着孔陪的焦急和掩饰。
楚界边吃牛肉边赞叹:“终此一生是不能做和尚了,佛教真是功利,非得限制食欲和性欲,才得以交换修成正果。不娶媳妇,不喝酒吃肉,惨淡经营,活上千百年又能如何?”
沈舒赞同:“宗教里面最宽容的莫过于基督教了,几乎不禁忌什么,允许人犯错误,只要真心悔改,就可以了。”
孔陪微笑反驳:“基督教也有禁忌的,不准吃喝血液,不准偷盗,不准谋杀人命,不准犯奸淫,不准作伪证害人,不准贪恋他人妻女财产。”
“这哪里是宗教禁忌,这是刑法分则的规则啊。”太阳听着颇熟悉。
陆正笑笑接口:“伊斯兰教忌吃猪肉、狗肉、驴肉和血液,总是对人性有要求的。”
“回族认为饮食,所以养性情也,以彼之性,益我之性。彼之性善,则益我之性善;彼之性恶,则滋我之性恶;彼之性污浊不洁,则滋我之性污浊不洁。”林和谦喜欢吊书袋,他当年酷爱中医,古文最好,所以凡事都喜欢说上几句众人听不懂的话为乐趣:“意思就是吃的东西影响人体。穆斯林观念穿衣是为了御寒,不求华丽;吃饭是为了摄取营养,不求味美;男女欢爱是为了繁衍后代,不求刺激。既不禁欲,也不纵欲,这是中庸之道,大家普遍接受的。”
“我觉得应遵守的东西应该是这些。”花雕举着手指列举:“私下是道德,广义上是法律,在公司是纪律,在家呢,听陆正的教诲好了。”
陆正本是正正经经的听着,边听边点头。最后一句终是没能点下去,因为突然,就毫无预料的僵持在那里,与花雕诧异的对视。众人大笑,花雕事不关己的吃起饭来。
回家的时候,是庞德送的太阳。庞德特意留意孔陪,后者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再回头看太阳,亦是如此。
在路上便忍不住的问:“走的时候不留恋么?”
太阳正抚摸着颈上挂着的项坠,半响反应过来。
便反问:“你如何得知我不留恋?”
“没有什么留恋的痕迹啊。”庞德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看不见你们互相看一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太阳笑起来:“宏大的音律听上去往往声响稀薄,宏大的气势景象似乎也没有一定的形状,我们广袤无垠的思念和留恋,都在这里。”
太阳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正怦怦的,跳跃着。
庞德不再说什么,目光深邃悠远,面容没有玩笑的意味,仿佛领略着什么。
很快就过年了,楚界林和谦都和自己的父母亲过年,而花雕同陆正的父母亲在一起过。孔陪和太阳都没有自己的父母,骤然间冷清起来。
往年都是太阳来孔陪这里,今年心意说破,太阳略略矜持的等着孔陪的邀请。果然,还有三天过年的时候,孔陪打电话来,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太阳,回家过年吧。”
太阳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庞德,员工都走了,他一个人在空旷的酒吧里面,喝着酒。
太阳一下子就被这个悲怆的气氛所击倒,她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庞德的身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只知道庞德读过大学,熟悉钻石玉佩、翡翠珍珠;会专业的调制鸡尾酒,有几个混混的小弟兄,酒吧能挣很多钱;会嘻笑打闹的解决自己所有的忧伤;能锐利聪明的看清楚生活的走向;貌似不羁,实则敏感。
太阳在庞德的面前坐下,庞德看看她,起身调制了一杯草莓龙舌兰。
太阳问:“去哪里过年?”
庞德诧异,太阳很少问及他人私事。
“不去哪里。”庞德指指酒吧:“每一年都在这里。”
太阳想想还是问了:“你父母呢?”
“我妈早就去世了。”庞德没有什么伤感,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我爸赌,赌完偷,偷完再赌。我一直感觉自己是野生的,小学中学靠奶奶给点钱对付过去。”
“我知道一定要念书,否则这辈子就毁掉了。高中时候我就狠命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奶奶死了,没有钱再念书。”庞德苦笑,一杯接一杯喝酒:“于是我就学我爸的样子,没有钱就去偷,我不贪心,只是偷够了生活费和学费就收手,几乎没失过手。只有一次被抓住,那人也不报警,只是把我打的皮开肉绽。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后来考上了矿业大学,专业苦,但是补助多。念书时我拿最高的奖学金,同时做几家家教,这样念到大四,直到有天我爸来学校找我。”
庞德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有时候也觉得,人在哪里生,在哪里死,吃哪碗饭,和哪个结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强求不得。那年我爸躲债找我,我给他找个地方睡觉,给他在食堂打饭,可是没过几天,继续赌,输的一塌糊涂。很多人堵住我要钱,于是我再去偷,被抓住以后,学校把我开除了。”
“我出来找工作,因为没有毕业证,什么工作都不好找,又总有人跟在后面追帐,日子很苦。后来我认识了普南街头一个很血性仗义的外号叫清道夫的大哥,他有几个网吧,我帮他装机器维护系统。正好我和他在一起喝酒时候,他们打起群架,我替他挡了很危险的一刀。让我跟着他混,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鲁莽、苍白、幼稚、晨昏颠倒的混乱,没有目标的空虚。”庞德继续喝酒:“但是我害怕被人欺负,害怕没钱的种种苦处。清道夫很清楚我怎么想的,就说他那里有个顶帐来的酒吧,缺个人管,我于是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太阳静静的听着,庞德的眼睛眯着,不真实起来。不知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浸入了感触,看着很让人辛酸。
“我把盈利给他的时候,他全退还给我,说酒吧是我的了。给我两个人,让我做老大创名号。看我不喜欢,就说,浪尖风口,弱肉强食,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不卷入是非,但是必须要有点声响。”庞德接着说:“估计怕人来捣乱,怕我挨欺负。我于是像模像样的做着混混,其实是个商人。”
太阳低声说:“第一眼见你感觉象从小看武侠小说长大的孩子,有英雄的情结。歃血为盟,桃源结义,幼稚天真。倒是被你骗了。”
庞德笑起来:“混混都是这样啊,要是一本正经的,做什么倒是不容易了。”
太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被谷维嘉抢走的女孩子,你真的喜欢么?”
庞德摇摇头:“是在一起的伙伴,几乎没什么话题可以分享,一起吃吃喝喝睡睡。”
见太阳有点害羞,便说:“当初的事情都是清道夫找人弄的,说我女朋友被人撬走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一定要个说法。所以―――”
太阳不由得长舒口气,这个懒懒散散的看着象小孩子的男人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凄楚的故事。难怪他曾经语意深深的告诉过自己:“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庞德说:“念大学时候,爱过一个学机电的女生。那时候很忙,几乎没时间花前月下,但是很情真意切。我被开除那天,她打了我一记耳光,分开后再也没见过面。觉得很对不起她,以后就特别注意善待女人。”
太阳喝掉杯里面的酒:“这么年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