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铅一般重的书包晃到了学校附近的刘记包子店,要了一碗小馄饨和一个包子,心情才多少好转了一些。
当我吃下第二个馄饨时,我感到背后的座位有人,还是个小女人。她用小甜甜一般甜腻的嗓音大声吼:“尹瑞哥,我不嘛我不嘛~我还要吃那个大号的馄饨嘛,我还没饱嘛~”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不耐烦:“不行,够了,不能再吃了。”
“不嘛不嘛,我不吃饱就没力气。”
“你饿上三天都没问题。”
“不嘛不嘛~~”
大概是天太冷,人太甜,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拿馄饨的勺子有些不稳,滚烫的汤水就这么洒在了我的校服上,我皱着眉吞下馄饨,听着身后小甜甜那夜莺般婉转到令人颤抖的嗓音,不停地要求那男人给她再点一碗大号馄饨,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很想转头大方地鄙视这个抠门男人,见过抠的,没见过你这么抠的。
但碍于我爸从小向我灌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大戒条,我虽然被迫“非礼勿听”了,但至少要坚持其他三条,不辜负我爸对我多年的非人的儒家教育。
我告诉自己说,我要儒,我要儒。
此时背后抠门男人再度大放厥词:“苗苗,我最后说一遍,不可以,我是为你好。”
“尹瑞哥,我上次看到你跟你的女同学一起吃饭,你都对她很好,你们吃了很多……”
夜莺因为一碗没到手的馄饨,甜腻婉转的声音发了颤,一抖一抖的,在这个初春的早晨,给人寒流再度来袭的错觉。
“苗苗,不要任性。”
我彻底愤怒了。
小甜甜再贪吃,她也只是贪吃的小甜甜,如今小甜甜为了一碗大号馄饨得到一个“不要任性”的回应,在我看来,她全身已经散发出了窦娥的气质来。
我决定让她“任性”。于是我啪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朝服务员甜笑招手。
待她走近我桌旁,我眉眼带笑说道:“你好,我要三碗大号馄饨,请你送到我身后那桌。”接着我抽出了三十元,“找回来的钱请你帮我给我身后那桌的女孩子,告诉她明天可以再来吃馄饨。”
七朵 夜莺和大象(3)
见服务员点了点头之后朝我后桌瞥了一眼,流露出满脸问号的表情,我莞尔一笑:“你们这里的馄饨真好吃。”然后我背起书包站起身,准备离开。
转过身的时候,我正好与一双桃花眼对上。
我不得不感叹,这个男人的英俊与他的抠门级别一样,都是令人发指的。
如此英俊到一毛不拔,他将来会很有成就。
然后我冷漠地与这男人擦肩,同时克制不住地偏头,想要见识一下小甜甜的庐山真面目。毕竟我在她身上砸了钱,我是花了钱正正当当地看她,算不得非礼勿视。
我在惊鸿一瞥后,永生记住了她夜莺般的嗓音,以及……以及她大象般的体型。
我觉得我的胃哆嗦了,它一哆嗦,我胃里的早饭也哆嗦着要出来了,我寻思着,今天豪气万丈地掏钱请一只大象吃馄饨,估计她塞牙缝都不够,但对我至少是几天的零花钱,我再不能因为她,把肚子里的早饭浪费了。
于是我扶着店门,深吸一口气,无限惆怅地回头扫视了一眼小甜甜,扫视了她那脸盆大的菜饼脸,以及她柱子般的大象腿,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对她说:甜甜,少吃点吧。
之后又对桃花眼男人忏悔了一下。
我错怪你了,抠门有错,但当你对一只大象抠,抠就是美德。
当甜甜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身躯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时,我想象她那三个下巴如波浪般起伏汹涌,那无数坨*跳着,她举着手朝我欢快地奔来:“桃花桃花,我身上的肉可以做很多个馄饨噢。”
我不能自抑并且义无反顾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敢相信,于是迟疑地眨眨眼,开口问尹瑞:“那三碗她全吃下去了?”
尹瑞点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全部,连片葱花也不剩。”
他停了停,摊手无奈:“当然,最后连着葱花,全吐出来了。她吐完以后,店里店外的客人都想吐了,老板脸都青了。”
我毕竟是始作俑者,于是只能尴尬地朝一旁沉默的叶知秋笑笑,挠着头:“其实……其实我也只是好心。”
叶知秋只是无言地望着我。
我怕他误会,连忙对他说:“这件事我明天再告诉你。”又强调了一下,“我真是好心。”
尹瑞泛着灿烂的笑,徐徐开口:“桃花我真要谢谢你,我表妹说她再也不想吃馄饨了,我舅妈都乐坏了。”
叶知秋忽然问:“尹瑞你说的是尹苗?”
尹瑞点点头,又苦恼地摇摇头:“是,是她。知秋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陪这家伙吃饭,我一看到她吃,我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她倒好,见我陪她吃饭什么也不动,就每次都拉着我陪,两人份的东西全进她嘴里,这简直是恶性循环。从小到大,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吃下了几卡车的东西,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尹瑞明摆着要我难堪。
形势不利,我必须走。
于是我假意转身朝庄子然和林北北的方向看了看,她们仍然站在原地,用望穿秋水的眼神盼着我归队,我知道她们的口水已经各就各位,蓄势待发。
于是我回头朝叶知秋和尹瑞腼腆一笑,挥挥手说:“我同学找我,那我先走了。拜拜。”
我脚底抹油,溜得很快。
但是我再快,也快不过左右护法那四只强壮坚决的爪子,庄子然和林北北把我拖向花园。
余晖把我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悲壮凄美。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的花园刑场里,庄子然和林北北双手叉腰,要我招供。
“桃花你为什么会和叶知秋在一起,他还笑着跟你说话,为什么为什么?”庄子然口水喷了我一脸,我怕她掐我,懦弱得不敢擦,只能任它在我脸上自由挥发。
庄子然还是咬着牙掐了我:“桃花,叶知秋是我们大家的,你死了独吞的心。”
“啊啊啊尹瑞居然也对你笑!尹瑞他看见我了吗?啊啊啊桃花,他看见我了吗?”矮小的林北北抱住我双肩,然后神经质地转头问庄子然,“庄子庄子,我今天头发乱吗?”还没等庄子然回答,她自己先神经质地开始用手粑粑头发,“啊啊啊,我平时没那么乱的,为什么为什么?很乱吗?真的很乱吗?还好吧?”
然后她开始捶我,死命地捶我:“桃花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让尹瑞在我头发最乱的时候看到我。”突然她镇定了下来,星子般的眸子闪了闪, “桃花,你能去跟尹瑞说说吗?”
我不解:“说什么?”
她眨眨眼睛:“说我平时头发没那么乱。”
这才是真正的桃花癫啊我的妈。
这一天匆匆而过,那晚我小宇宙爆发,做了将近五十道高一数学题,以这个辉煌的数字来纪念我和叶知秋即将到来的亲密接触。那晚我是抱着那只定情水笔睡觉的,睡前我亲了笔一口,一夜无梦到天亮。
八朵 跳跃的水痘(1)
彼时整个班级,甚至整个年级都已经知道我和叶知秋将搭档参加市里的英语比赛,美其名曰:“为a中的荣誉而战。”
我又光荣地成为八卦女主角。当然群众认定我全身无一丁点灰姑娘的气质,她们认定我完全有能力混得比灰姑娘更惨些。
她们是这样议论我的——
a:“学校派叶知秋去参加比赛可以理解,听说他五岁就学口语了。可是为什么派那个陶花源去啊?她算哪棵葱啊?”
b:“那个桃花啊,她好歹是留过学的洋葱啊,口语不错的吧。”
a:“不就在外面待过几年吗?说不定一直待在唐人街呢。(1)班徐静雅的老爸还是大学英语老师呢,她还能比陶花源差?切,那么差的学生都能去比赛,学校有没搞错啊?”
c:“学校没搞错,学校是最高明的,他们俩去最适合。你们想想,离高考还剩80天不到了,谁还有空准备什么英语比赛?但他们俩除外。叶知秋的那些竞赛加分,哪怕他发挥失常,加上那些加分,也够他去最好的大学了,他不差那么几天;那个陶花源,就更不用说了,那么烂的数学成绩,哪怕她其他功课再好,还是考不上啊,她也不差那么几天嘛。”
庄子然和林北北痛心疾首地向我转述上述群众的心声时,我真的很有结识c同学的冲动。
这位同学总结的太精辟了,精辟到我鼻子都发酸了,拳头都攥紧了。
林北北和庄子然用担心的眼神望着我,林北北这样不会撒谎的女孩还善良地试图安慰我:“桃花,别听她们的,你会考上的。”
我鼻子更酸了。
我正徜徉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庄子然狠狠掐了我一把,语气狰狞:“桃花,发什么愣,叶知秋在外面等你呢。”我抬头一看,窗外少年的背影挺拔,令人着迷。
我赶忙站起来,在班里人的注视下走出去。
我和叶知秋走到孟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她正义正言辞地批评一个抄袭的男同学:“xxx,你当孟老师是idiot呢,还说什么和前面的同学心灵相通?告诉你,时代进步了,老师的智商也提高了……”
见我俩进来,前一刻还宛如母夜叉附身的孟老师,突然漾出了圣母玛利亚般的微笑:“知秋桃花,来来来,孟老师等你们等得都望穿秋月了。”
我想老师的智商果真是提高了,都开始篡改成语了,估计成语都要被改哭了。
中午时孟老师开始交代我和叶知秋如何准备英语竞赛,并嘱咐我们近段时间多练习口语,加强逻辑,努力展现出a中学生的无敌实力。
我有种被压在五指山下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在因为身边有叶知秋,我虽然没有如释重负,却似乎有了依靠,不再恐慌无助。
我跟叶知秋从孟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到三楼大厅的时候,我才嗅出了异样。
有个地方不对劲。
我的视线死死定格在一面大镜子上,檀香木的棕色边框,虽然雕纹粗糙了些,却是崭新铮亮。是面新镜子。
新镜子前已经站了两位陌生女老师,正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互相展示自己新的春装。
长头发老师好奇地问:“这面镜子不是昨天被学生打碎了吗?怎么学校马上买新的了?”
短发老师拉了拉裙角:“学校哪会管这个。据说今天一大早放在传达室门口,指明了送到三楼来。看起来是哪个学生打破了,又不敢承认,偷偷买了个新的回来。”
我诧异地偏头看叶知秋,见他正不动声色地翻看手里的卷子,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走到一楼,到了大厅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
八朵 跳跃的水痘(2)
叶知秋走了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纳闷地转过头来,用清澈的眼神回望我。
大厅中泉水叮咚清脆,午后光影流动,我看着面前的翩翩美少年,缓步走上前:“god made relatives,thank god we choose our friends.(神决定了谁是你的亲戚,幸运的是在选择朋友方面他给你留了余地)谢谢你,叶知秋。”
叶知秋一愣,憨憨地笑了。
就这样,我和叶知秋这两个高考生,开始备战英语比赛。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数学的矮子,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我是英语的巨人,我毫不谦虚地认为我只比姚明矮一点。
我衷心感谢这次英语竞赛,让我能有机会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是小巨人这个事实。
虽然我完全是为了接近叶知秋才参加比赛,性质上属于偷鸡摸狗,但是我非常敬业。
培训的十几天里,我展现出了一个上进的好青年的良好风貌,许多人对我刮目相看。
很负责任地说,只在叶知秋上厕所的空隙时间里,我才敢伸个懒腰苟延残喘,其他时刻,我昂首挺胸,坚毅刚强如江姐附身,我用我硕大的黑眼圈证明,驴都没有我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