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雪夜,雪夜的额头仍然贴在地下,沉闷的声音带着哽咽:“去梅风寨前,不知梅三叔就是……梅寨主。后来我知道他,曾经是西凉主帅,您攻打西凉时他开西凉皇城投降。后来,他不受大魏封赏,带着西凉幼主到了梅风寨。后来,他的妻子与三岁的儿子都被……幼主杀了。他不知去了哪里。按时间算,是……隐居到了坞堡。”
    “当年魏皇三子、西凉梅三公子惊才绝艳。我与他曾经惺惺相惜,江湖微服时交情莫逆。他算是英雄豪杰,并不畏死,可知他为何献城投降大魏?”
    “他是为了西凉几十万百姓!”萧远枫冷冷地笑:“当时围城三月,城内已经无粮。而多次交锋,我大魏也死伤惨重,他怕克城之后我会报复屠城!”
    “王爷,您,不会屠城!”雪夜忽然仰了头,声音里充满了信任坚决。
    萧远枫不禁震动,连他自己都不知力战克城,会不会气怒屠城。
    “哈哈哈……原来只有一个奴隶以为本王有仁善之心。说说为何?”萧远枫又悲又喜。
    “您,想收复的不仅是城池,是人心!”雪夜说到这里崇敬地抬头:“克城后,他们都将是大魏的子民,您会好好侍他们,就如待大夏的子民,大燕的子民一样……皇上是您带大,您让他当皇帝,是因为您知道皇上他仁义善良,能好好对待老百姓。”
    是这样?!世人只知他为了平衡皇族权势,只知他为了报皇兄大恩,却不知立元宏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仁厚良善!
    此番话如果不是这奴隶说出,萧远枫还真有遇到知己的感觉。可惜……更可惜的是那梅若风!
    “他梅若风,妇人之仁,作不好忠臣,也做不好降将!开城投降?大丈夫死则死耳!在我大魏,就是战至最后一个人也要——站着死!”萧远枫狠狠咬牙。
    雪夜崇敬地看着父亲。
    “梅若风既做了降臣又想保忠臣之名,带了西凉幼主占山为王。他以为这样可以全他忠烈之名?既不能全降于大魏,又不能全忠于西凉,天底下便没有他存身的地方……”萧远枫悠然叹出一口气来。
    大魏当时统一北方,可以容忍占山强盗,又怎么会容忍他立西凉幼主为主?一代英豪,居然如此幼稚,家破人亡就在眼前而他不知。
    往事悠悠。十二年前,父亲严旨痛斥他:任由梅风寨发展,让他们居黄河临晋阳,是否有不臣之心?严令清剿。
    虽知梅三无心再复西凉,可还是下了决心尊父皇之命,放任幕僚去游说散布谣言,离间他们君臣。最终,梅若风的妻与子惨死……
    世人都道萧远枫没有对付过他的朋友梅若风,萧远枫不但忠于大魏,还义薄云天!梅若风在眼皮下兴风作浪萧远枫也未动他,萧远枫是忠义王爷!
    多年来子夜梦回,这个义字“义”字刺痛肺腑!
    今天怎么了,竟然对这个孩子说这些?眼前这个孩子,梅三有恩于他,梅三留给他的势力不仅仅是去了柔然的三千精锐,还有江湖声望武林地位,他是一条潜龙!
    但愿,那张空白的纸卷能困得住他,但愿他永无二心!
    疲倦地闭上眼睛,柔的声音:“去吧,已经侍候两天了,回你营帐休息。明早过来到侍候!”
    雪夜目光中充满感激,给父亲拉好了被子,磕头退下。
    雪夜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与几个士卒长住的营帐。一灯如豆,玄武裹着长大军服的小小的身子居然跪在铺边蜷缩着睡了。雪夜心疼地将他往铺上抱,玄武一惊醒来,挣扎着要下地。
    雪夜食指放在唇边做出禁声,按着他在铺上睡下,轻声似耳语:“以后自个睡,不许等我!记着你是个骑卒了,不是奴隶!”
    玄武大眼睛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主人……”
    “嗯?”雪夜灯光下温和的责备目光。
    “大……哥!”玄武用力抿住唇。
    “呵呵……睡吧!对了,说过让你睡前伤口再上药的,偷懒了没有?我瞧瞧”雪夜说着便将玄武身上的被子拉了下来。玄武转过身,将脸埋在铺中。雪夜掀开了他的衣服,皱了眉:“大哥再给你用些药,困了就睡,不会弄疼你。”
    玄武后背的伤口在轻轻跳动,他咬着唇,微抬了头:“大哥,今天我给轻云刷了背。”
    “哦。”雪夜手下不停:“轻云平时不让人近身的,倒与你有缘。好啊,以后轻云你来照料。”
    “我,将马鞍也擦洗了……”玄武声音里有异样的期待。
    “嗯,知道了,快睡……”雪夜轻轻地拍着玄武的头,玄武死死咬了住一角被子,两滴眼睛随着眼角滑落。
    给玄武上了药,盖好了被子,雪夜并没睡觉,就着如豆的灯光在地下比划,到了三更才躺在玄武身边,迷迷糊糊地刚睡下,就听到中军那边响起了集结鼓声。
    在要事发生!雪夜一个激灵直接从铺上跃起。
    片刻间,众将齐聚中军帐,雪夜站在最后的角落中。
    萧远枫披挂整齐,威风凛凛倨于案后。
    他虎目环视众将一圈,眼睛在最后的雪夜身上微一停顿,:“永南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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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奴隶·正文 将军与监军
    萧远枫微微一停顿,“梁州、青州、汾州、甘州等地有坞堡纷纷起兵响应。而宋檀道大军正分路向历城进发;同时他们的右将军王彦之领兵五万自淮水而欲入黄河西上,目标应是潼关;骁骑将军段宏率精骑八千直向虎牢而来。”
    内外交困,这将是前所未有的大阵仗!跟着萧远枫久历沙场的战将们个个张肩拔背,面上露出凝重决然之色。
    雪夜死死地攥了拳头,目光炯炯直视父亲。父亲,儿子这些天算了大宋可能的兵力布署,也算了永南王起兵可能几条路线。请让儿子给您分担一路!请给儿子机会!
    “大魏生死存亡!尔等——如何?”萧远枫凛然发问。
    “誓死保卫大魏!誓死保卫皇上!”众将单膝跪地,群情激愤。
    “好!都给我起来!”萧远枫拍案而起:“大魏有忠义儿郎,何惧宋军浩大声势!永南王国难起兵,国人将共讨之!”
    “愿听王爷调谴,愿为大魏死战!”
    “哈哈哈……好!”萧远枫豪爽的笑声回响大帐,将令一个个发了出去。
    雪夜无比景仰地看着父亲排布兵力,父亲将主要兵力布在防备檀道一路。父亲是否在想:王彦之部自淮水入,水浅不能行快速行军,不足虑。段宏有勇无谋也不足虑,还是这个檀道……父亲,如果能烧了檀道的粮草……
    帐中将领领了军令散去大半,萧远枫转身目视高挂在大帐内的地形图,脸上布满阴云,闭上眼睛,似是陷入沉思。雪夜敏锐地感觉到父亲是在看永南王可能要行进的路线。看着父亲在瞬间疲倦的面容,心中一跳:父亲心里在难过!手足相残,王室内乱,是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
    十年前二伯父残暴无道,父亲被迫逼宫令他自尽。虽然人人都以为父亲为了大魏江山,大义灭亲,可父亲从不以为荣。当年就是为了避免王室内乱,皇位在前而父亲不受……就连为父亲敌人的老爷,也因此由衷地敬佩父亲!
    眼前又闪现出十年前的那个惨烈春日。□,各大穴位都画着省目标记的赤,裸身体上缠着绳索,在磨房中拼命拉动磨杆的雪夜,见到了数月未见的老爷。老爷叹息着取下他后背穴道中几根被艳阳认穴扎进去,让他痛不欲生粗细不等的银针……老爷给他流着脓血的一道伤口撒了药粉……老爷告诉他主人要见他。在他的颤抖恐惧中,老爷厉声警告他要做个好男儿大丈夫,要好好活下去……
    至今清楚地记得,老爷站在磨房门外:“知道夏凉王萧远枫吗?”
    老爷回过头来,老爷看着他的目光很奇怪,后来才知道是为什么。
    “皇城又出了大事,一夜之间,变了天地。那萧远枫的确是了不起的人物。居然兵不血刃将皇帝他的二哥萧远澜拉下宝座。”
    “这还不算什么,最了不起的是他居然自己不做皇帝,他,将皇帝之位让于他的侄子,前太子之子萧元宏。”
    “你知道他这样一谦让避免了什么吗?”
    “他这样一谦让避免了可能发生的大魏皇室操戈内乱。要知道,大晋是因内乱而亡;大燕也是如此……只有大魏,避了此祸!这才是他真正了不起的地方。”
    记得跪在地上的他,为这个离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奴隶很远,却在坞堡家丁口中听过他英雄事迹,让老爷老夸奖的、了不起的大英雄萧远枫崇敬骄傲地挺直了脊背!
    ……父亲了不起,父亲宁愿不要皇位也不要皇室内乱啊!
    可十年之后,父亲将不得不对四叔动手……父亲,让儿子帮您,给儿子机会……
    父亲安排了对付宋军的兵力,而永南王用兵尚未布置。
    萧远枫转过头来,目光在雪夜身上一扫,一个念头在雪夜脑中闪出:父亲要给儿子机会!手指有些微微打颤。
    一直在萧远枫身侧侍立的艳阳,注视着雪夜,明艳的唇勾起一抹冷笑。他行至大案前跪倒:“父王,儿子愿意在此国难之事,为大魏建立功勋,请父王将最苦之战交给儿子!让世人皆知虎父无犬子!”
    雪夜高大的身躯移动,毅然跪在艳阳身边,直背抱拳:“王爷,请给——属下机会!属下请命率军抗击永南王,保卫帝都平城!”
    萧远枫看看雪夜看看艳阳,微眯了眼睛。
    “嗯,说说如何对永南王用兵?”
    “父王,”艳阳含笑扫了一眼雪夜:“儿子愿领三万精兵,弛救汾阳,将永南王大军挡于汾阳城下。调冀、定、相三州刺使,共同讨伐永南王,永南王师出无名,定可全胜!儿子必将乱臣贼子萧远浩的人头拿来献给父亲!”
    萧远枫闭上眼睛,沉吟不语。
    “王爷……右将军此策不好!”
    雪夜忽然开口。
    萧远枫张目,注视着低头垂眸身体凛然紧绷的雪夜,目光中露出欣赏与失落。手不由地向胸口摸了摸,那里有元宏的一封密信:元宏请他全力对抗宋军,永南王起兵元宏将御驾亲征!最后殷切地问及这个历劫金钢,期望叔父给机会让雪夜建立功勋……
    元宏,叔父虽然不屑他的奴隶出身,忌惮他是梅若风高秀峰的弟子,恼恨他与……香儿的关系而打压于他,但……不知为何从心底里相信他!还不至于用人之际不肯用他!萧远枫……用人不疑!
    “莫非萧统领有高见?”艳阳温和地笑着:“父王,如果萧统领的主意真的比儿子好,父王您可用他为主帅,儿子在他帐下听令便是!”
    萧远枫讶然看着艳阳,目光中终有了安慰,他温言笑道“好,为大将者应该有如此胸襟!萧雪夜,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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